楊威：“千年老二”終成王

丹麥，阿胡斯第39屆世界體操錦標賽男子全能決賽結束的當晚，楊威難掩奪冠的喜悅，在中國體操隊下榻的酒店走廊里，他拽住男隊教練金衛國。“……我終于把全能冠軍拿下來了!”說完這句話，楊威發覺他和金導站著長談了兩個多小時。

獲得全能世界冠軍，是楊威雪藏多年的夢想。

一語驚醒夢中人

如果不是師傅黃玉斌，楊威本年度的賽事安排中，就沒有阿胡斯世錦賽。在6月無錫全國體操錦標賽中，他單杠失手，落地時右腳踝和左腳趾受傷，此后他準備放棄今年的各項賽事，專心恢復，全力備戰2008年奧運會。

中國體操隊沖刺備戰世錦賽，是在今年7月份，楊威榜上有名。作為老隊員，楊威服從隊里的安排，但對腳傷的恐懼，使他不能流暢地完成自由操動作，甚至經常摔在保護墊上。教練王國慶擔心他受傷，就和黃玉斌商量，能否以療傷為主，減少自由操難度。但每次協商，得到的都是一個答復：不行，告訴楊威，一定要按計劃訓練。

楊威還有一層顧慮，他自由操中的兩個連接串“后直540接前直S40”。“后直900接前團180”，要求腳部有足夠的支撐力量，世錦賽上，這一動作成功與否，將直接影響男子團體預賽和個人全能成績。楊威沒有足夠的信心完成這套連接串。星期六的一次訓練，當他再次出現失誤后，又一次要求更改套路。

黃玉斌把楊威和王國慶叫到面前。“楊威的自由操，我不管了，你們自己負責!”停頓片刻，他對王國慶說：“他成不成和我沒有關系!”楊威心頭一震，師傅旁敲側擊完全是在說給自己聽，跟隨師傅十幾年，近乎“絕交”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隨后，楊威練習單杠，黃玉斌就避開走到吊環處，楊威有意去練習吊環，黃玉斌轉回到鞍馬場地。下午的訓練課，師傅和徒弟刻意保持著距離。星期天，楊威和王國慶商量，需要向黃玉斌再次申明腳傷的情況。

第二天晚上，體操隊班會之前。

“黃導，自由操我盡量按照您的安排訓練，但腳上的確有傷，能不能適當減量?”

“從現在到2008年，你一個比賽趕不上，就會步步趕不上。你好好想想啊! ”

那天晚上，記憶深處的片段，不斷回閃在他的眼前。

六年前的悉尼奧運會，三年前的美國世錦賽，楊威兩度與全能金牌失之交臂。2002年之后，面對日復一日的備戰、比賽、恢復，楊威感到從未有過的煩躁，特別是每天提著訓練包，登上開往訓練館的大巴車時，他會自語：“哎，又要去體操館，練習同樣的動作。”但就在某一天，他突然自問：“真的要放棄嗎?”不甘心從此和體操道別，他開始有意識地調整心態。步入體操館，他會想，在這么漂亮的訓練館．應該珍惜每一堂訓練課，主動練好每一個動作：年齡越來越大，每一次訓練都是對運動壽命做減法，減少了一次和體操親近的時間……

到2004年下半年，楊威將體能、技術、心理調整到用他的話講——趨于完美。但，雅典奧運會，仍成為他體操生涯中最為痛心的記憶。之后，為給弟子減壓，黃玉斌帶著楊威游覽神農架、葛洲壩，談天說地，極力回避奧運會。直到結束旅行的前一天，兩人有了一次簡單的對白。

“這么好的狀態我都沒拿到(2004年雅典奧運會個人全能冠軍)，再練下去沒有意義!”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狀態好的時候不一定能得到的東西，不好的時候或許能拿到。只要這口‘氣’不泄，還會有機會。”

很久，楊威默默地點了點頭，這也成為他備戰2008年的唯一理由。

如今因為療傷，放棄參加世錦賽，就有失去參加北京奧運會的可能，那他的“堅持”就毫無意義。心路暢通的楊威，第二天找到黃玉斌說：“黃導，我想明白了!”

“付出是劇烈的”

全能六個項目，楊威的自由操最為薄弱。此前，黃玉斌在征求隊醫意見后，為楊威量身定做了自由操訓練計劃和套路。果然，楊威按照計劃和動作要領，第一天完成自由操半套訓練計劃，第二天完成三分之二套……

循序漸進，他感到腳部損傷并沒有反復或加重。

距離世錦賽不到70天時，楊威的訓練全部上量。他一周的訓練計劃經常這樣安排，星期一，全能六個項目成套訓練；星期二，上下午各一套全能訓練；星期三，全能成套……他在上半年，并沒有進行系統訓練，突然面對高強度的訓練，作為27歲“高齡”的體操運動員，他經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往一個技術動作，他腦子清楚應該如何發力，但體能卻達不到。身為老隊員，楊威心里清楚如何調整。例如靠倒立，隊里提出，30分鐘一次，每周做三次；45分鐘一次，每周做二次；一個小時一次，每周做一次。每個隊員可以從中挑選一種練習。“肖欽可以選擇一個小時的練習，折磨一次就過關。我如果那樣，第二天就會爬不起床，我只能選擇每周做三次。”就是這樣的“在意”，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的脖子、后背、大腿還是出現拉傷。那段時間，每次進入體操館，楊威都感到壓力，但他一定會告誡自己：頂一頂，就能邁過去。如今回憶起段舊事，楊威緩緩地感嘆：“付出是劇烈的!”

天道酬勤。楊威每次的全能成套訓練，都是高質量地第一個完成；世錦賽前的隊內測驗，他的全能成績也最好。他的身心再次調整到最佳狀態，此后有記者問楊威世錦賽的奪牌目標，他總是笑笑說：參加就好，沒想過獲得什么成績。

9月27日，體操隊男隊出征世錦賽，沒有花團錦簇，楊威收獲最多的是兩個字：加油!

這杯酒一定要喝

體操隊先期抵達法國里昂，在一個足球訓練基地做適應性訓練。10月1日晚上，黃玉斌提議，今天是國慶節，過幾天就是中秋節，我們唱歌慶祝吧。三個小時的歡慶即將結束，隊員抑制不住激情同聲唱起“紅旗飄飄”。歌聲中，楊威感到，這次聚會就像是賽前動員會。楊威想起他剛剛清唱過的《小兒郎》：“不怕太陽曬，不怕風雨狂……”也就是那一刻，他心頭閃過奪冠的渴望。

丹麥，阿胡斯世錦賽。走進比賽場地，楊威反而放松了心情，經歷過苦和累，他只有一個念頭，比賽順其自然。男團預賽，他的自由操，單杠雖然出現失誤，但依然順利進入決賽。賽后，黃玉斌對楊威喊：穩住，按照要領做，不會出問題。

為了不給隊員造成壓力，男團決賽前，隊里沒有召開動員會。作為隊伍中的老大哥，楊威還是和隊友分析了他們以往前進中的“攔路虎”日本隊，得出兩條結論：一，中國隊跳馬、吊環和雙杠動作規格質量領先對手，單杠，自由操和鞍馬等項目的起評分兩隊不分上下；二，決賽是633陣容，比的是各自隊員心理。中國隊沒有奪冠軍指標，是輕松上陣。綜合來看，中國隊正常發揮水平，就能奪冠。

體操男團決賽如期而至，黃玉斌對楊威說：“比賽時，我不下場地指揮，全靠你們自己。”楊威點頭回答：“放心吧!”比賽中，楊威的鞍馬出現失誤，但馮敬的出色表現．使中國隊化險為夷，最終重獲體操男團世界冠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男團金牌，讓全隊沸騰了，楊威還要參加全能決賽，但當晚他還是喝了一杯慶功酒，上天對楊威的考驗隨之而來。

第二天，楊威開始感冒，訓練時要準備厚厚的一疊餐巾紙，經常停止動作，擦拭酸痛的鼻子。訓練后，就一頭撲在床上蒙頭大睡。感冒藥他：不敢多吃，怕賽后尿檢過不了關。全能比賽當天，后臺準備活動時，楊威依然頭暈腦漲，練習的每一個動作都不穩定。此刻，他一心在想，快些結束比賽吧!

楊威的第一個項目就是自由操，站在賽場上，他的腦子突然清醒了許多，抓住這難得的時機，他成功完成了項目。走下賽臺，他再次感到身體像鉛塊一樣沉重，坐在椅子上，虛脫得沒有力氣挺直腰板。20分鐘后，第二個項目鞍馬開始比賽，“等待上場的那點時間，讓我迅速恢復了體力。自由操比賽后，我邁過了體能這道坎，以后就很順利了。”楊威說。第三項是吊環，楊威以一個“水平十字”的動作開始，然后連續兩個“倒十字”，最后以一個難度最大的F組動作結束。吊環比賽結束，全能賽程過半，楊威也將競爭對手日本選手富田洋之遠遠地拋在身后。第四項跳馬是楊威的強項，他順利過關。第五項雙杠比賽結束，楊威的總分領先富田洋之1．8分。最后一項單杠比賽之前，楊威計算，他得分只要不低于14．2，也就是比賽中不掉杠，他就會獲得冠軍。而富田洋最低得分要達到16分，才會對他造成威脅——這是不可能的分數。

楊威穩穩地站在單杠下，最終他以94．400分的總成績獲得了冠軍。走下場地．他想給場外的黃玉斌打電話，幾次都被蜂擁而至的記者打斷了話頭。尿檢結束，楊威獨自回到賓館，往常賽后，他都會沖澡休息，那天，他甚至沒有換去運動服。坐在床頭，碩大通透的落地窗外，是風景秀麗的波羅地海。海浪起伏，他的心也起起伏伏，但腦海里一片空白。

隊友和教練涌進房間，向楊威祝賀。他拿出一次性紙杯，倒足了一杯紅酒，舉到黃玉斌面前。

“不喝了，等你單項比賽結束再喝。”

“不，您一定要喝三大杯。第一杯，恭喜您帶領我們取得好的成績；第二杯，我們將雅典失去的團體冠軍又奪回來了；第三杯，您帶著小雙奪得過全能世界冠軍，我成為您培養出來的第二個全能世界冠軍，我為您高興，也為自己高興。”

這天晚上，楊威喝了不少紅酒，當他微醺走出房間時，就出現了文章開篇時的一幕。

不去買福娃

帶著世錦賽上男團，全能和雙杠三項金牌回到北京，凱旋的楊威沒有來得及接受人們更多的祝福，感冒引起了發燒，他在醫院打了兩天點滴。榮譽屬于昨天。在楊威心中，自己的人生就好像一條線，獲得全能冠軍，是把曾經斷開的兩條線系在一起，歸于完整。2008年北京奧運會，是他人生之線的延續。

楊威喜歡福娃，但他的宿舍一個都沒有：“去買沒意思，要在賽場上用成績掙得。”

責編／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