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周總理首次訪問坦桑尼亞

1965年6月4日到8日，周恩來總理應坦桑尼亞聯合共和國總統朱利葉斯·克·尼雷爾的邀請，訪問了坦桑尼亞，我作為工作人員有幸隨同前往。

專機在巴格達機場突遇險情

建國以來，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以及宋慶齡、郭沫若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出國訪問，多次租用外國航空公司的飛機：1963年底至1964年初，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出訪亞非歐14國，歷時72大，行程十萬八千里，卻是租借荷蘭航空公司的“波羅的海”號飛出去的。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都有同感，老坐著別國的飛機出訪，心里不是個滋味。周總理曾感嘆地問我國民航局領導：“什么時候我能坐我們自己民航的飛機出國?”他對專機機組人員說：“我們一定要飛出去。我和你們一起去實踐。”這次東非遠航，周總理毅然決定乘中國民航專機出國。

1965年6月1日，一架維修一新的伊爾—18型專機穩穩當當地停在北京西郊的軍用機場上。上午8時30分，周恩來總理和陪同他訪問的外交部副部長章漢夫、國務院副秘書長羅青長、外交部非洲司司長柯華及隨同工作人員來到飛機旁。前來送行的有朱德、鄧小平、賀龍、陳毅、李先念、羅瑞卿、郭沫若以及巴基斯坦駐中國大使羅查、坦桑尼亞駐中國大使館臨時代辦羅金巴納等。9時，這架專機升上藍天，開始了中國民航專機的首次國際遠航，飛行目標是坦桑尼亞。由于伊爾－18型客機飛行航程較短，續航能力較差，需中途加油，所以沿途還將經過12個國家和地區并在數個國家的機場降落。

6月2日早上，專機順利地飛越喀喇昆侖山，飛出了國門。上午8時，準時飛抵拉瓦爾品第機場。周總理對巴基斯坦作了短暫訪問。

6月3日晚，專機到達伊拉克首都巴格達上空。在機場上等候的有伊拉克總理塔赫爾·葉海亞和外交部長納吉·塔列布等人。誰也意想不到，就在這時，專機經受了一次不小的險情。當飛機對準跑道放下起落架時，不知何故巴格達機場突然燈光熄滅，頓時陷入一片昏暗。領隊機長張瑞靄和另外兩位機長劉崇福、徐柏齡及主管安全的負責人感到事態緊急，馬上向周總理匯報了情況。是降下去，還是拉起來?降下去萬一出問題怎么辦?拉起來后又該怎么辦?周總理聽了匯報，鎮定地對張瑞靄等人說：“我相信你們有處置能力，會找到辦法的。”機組進行了短暫商量后，果斷地決定降落。好在專機事先試航到過這里，他們對該機場的地標記得比較清楚。在張瑞靄的指揮下，劉崇福和徐柏齡高度注視著昏暗中的機場跑道，瞅準地標，靠平時的經驗和過硬的技術，將飛機穩穩地降落在跑道上。當標有五星紅旗的專機安全降落后，伊拉克總理葉海亞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專機沿途每飛經一個國家的上空，周總理都要致電這個國家的領導人表達誠摯的問候，并向這個國家的人民致以美好的祝愿。對專機停留過的國家，周總理還致電該國領導人表示衷心的感謝。

在坦桑尼亞度過的難忘時光

專機經過一晝夜的飛行，于6月4日上午抵達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當周總理和他的陪同人員章漢夫、羅青長、柯華等人走下飛機舷梯時，坦桑尼亞總統尼雷爾、第一副總統卡魯姆、第二副總統卡瓦瓦以及外長坎博納等人迎向前去。賓主雙方熱烈擁抱。穿著絢麗服裝的姑娘們向周總理和同機抵達的隨行人員獻上花環和鮮花。整個機場披上了節日的盛裝。許多民間舞蹈家和歌唱家在樂器的伴奏下，載歌載舞。成千上萬的人們發出了熱情的歡呼，鼓聲響徹云霄。

周總理在機場上發表了書面講話，然后在尼雷爾總統的陪同下乘敞篷車從機場沿著長達十英里大道駛向坦桑尼亞國家大廈。

晚間，尼雷爾總統為周總理舉行了盛大國宴。宴會在樂隊高奏的中國革命歌曲聲中開始。宴會廳掛著兩條巨大橫幅“歡迎周恩來總理”和“坦桑尼亞一中國友誼萬歲”。在貴賓席上方懸掛著周總理的巨幅畫像。尼雷爾總統和周總理發表了講話。當尼雷爾總統向毛澤東主席致敬的時候，當周總理說任何力量也破壞不了中國和坦桑尼亞兩國的友好合作關系的時候，宴會廳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6月5日下午，尼雷爾總統在首都國家運動場舉行盛大群眾集會，熱烈歡迎周恩來總理。可容納6．5萬人的運動場座無虛席。

尼雷爾總統和周恩來總理在大會上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們的講話不時被熱烈的掌聲打斷。尼雷爾總統在講話中說，坦桑尼亞人民和中國人民有兩個共同的任務：一個是建設我們的國家，一個是保衛我們的國家。我們有決心來建設和保衛我們的國家。你們可以看到，今天站在你們面前的人民，表現了他們要改變殖民主義遺留下來的狀況的決心。尼雷爾總統說，非洲確是處在一場努力改變殖民主義結構、重新建設和消滅貧困的革命中。周恩來總理在講話中熱烈贊揚坦桑尼亞人民在肅清殖民主義勢力、發展民族經濟和民族文化方面作出了巨大的努力，取得了顯著的成就。

接著是舉行游行。精神抖擻的士兵和警察列隊經過主席臺。人們揮舞著兩國國旗向中國客人熱情歡呼。

6月6日，周總理一行乘坐的專機從達累斯薩拉姆起飛，越過桑給巴爾海峽，對美麗的桑給巴爾島進行了一天的友好訪問。

6月7日下午，周總理在尼雷爾總統陪同下訪問了執政黨坦噶尼喀非洲民族聯盟總部。周總理向坦噶尼喀非洲民族聯盟表示敬意，并向這個聯盟的長者贈送了禮物。訪問后，周總理還參觀了達累斯薩拉姆學院和坦桑尼亞國家博物館。

周總理一行在坦桑尼亞受到了極其熱烈的歡迎。正像周總理在他舉行的告別宴會上說的那樣：“在整個訪問期間，我們受到了坦桑尼亞政府和人民熱情的歡迎和接待。不論我們走到哪里，到處都是華麗的旗幟、愉快的笑容、歡樂的歌舞和雷鳴般的歡呼聲。兄弟的坦桑尼亞人民使我們完全置身于歡騰的海洋、友誼的海洋之中。”

為修建坦贊鐵路殫精竭慮

在訪問期間，周總理同尼雷爾總統及坦桑尼亞政府其他領導人進行了五次親切、友好的會談，雙方就進一步發展中坦之間的友好合作關系和重大國際問題，廣泛地交換了意見，取得了一致的看法。

會談中，雙方進一步商談了中國援建坦贊鐵路的問題。因為這是涉及中、坦、贊三方，又是在國際上有著重大影響的援建工程，所以這件事經過了長時期持續性的會談，才最終簽訂了協定。

希望中國援建坦贊鐵路，最早是坦桑尼亞政府商業合作部部長巴布向中國表露的。1965年2月，在尼雷爾總統訪華前，巴布率貿易代表團先期抵達北京。2月10日，我方會見巴布，在談到尼雷爾訪華究竟要談什么具體問題時，巴布表示尼雷爾總統非常希望修建坦桑尼亞一贊比亞鐵路，可能會提出要求中國幫助修建。巴布說，去年，坦、贊政府曾一起向世界銀行提出由其援助修建坦贊鐵路的要求，但被婉拒；坦桑尼亞副總統卡瓦瓦訪問蘇聯時，又要求蘇聯政府援建這條鐵路，但蘇聯政府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尼雷爾總統對此非常失望。巴布說，尼雷爾總統訪華時將正式向中方提出。

根據有關方針和來自各方面的情況，外交部向中央寫了一份請示報告，提出了“如有可能，中國應該承擔這項工程”的建議。中央對外交部提出的建議進行了反復研究。周總理還先后征詢了對外經委主任方毅和鐵道部部長呂正操的意見。

周總理對方毅說，坦贊鐵路對坦桑尼亞和贊比亞來說，不僅具有經濟上的意義，更重要的是還具有軍事上和政治上的意義。這兩個姊妹國家還被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種族主義及其追隨者包圍著，他們共同認識到沒有周圍國家的獨立解放，就不會有他們自己的真正的獨立解放。而這條把他們連接起來的鋼鐵運輸線，既可以使他們擺脫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種族主義的控制、訛詐，還可以使他們把世界反帝、反殖民的國家為支援非洲民族解放事業所提供的各種物資，運送到非洲南部、中部和西部謀求解放的自由戰士手中。坦贊這條鐵路必須修建，這是毫無疑義的。至于由誰來修，可以是中國，也可以是其他國家。如果中國同意修建，肯定會引起西方一些國家的恐慌，他們有可能被迫接受承建任務，也許是一個國家，也許是幾個國家共同承擔。這里的關鍵問題是中國必須是真心實意地同意幫助修建。方毅表示：“總理，不管有什么困難，我們也要幫助修建坦贊鐵路。”

周總理對呂正操說，世界上所有國家都知道我國是一個不發達的社會主義國家，我們還需要別人的幫助，而需要幫助的人卻解囊幫助別人，我們這種無私的援助定會贏得更多的友誼。坦贊鐵路一旦建成，所產生的影響是無法估計的，也不是若干中小項目所能比擬的。周總理問：“如果把中國的鐵路建設者派往非洲，幫助非洲國家修建鐵路，能不能完成任務?”呂正操回答說：“總理，我部下的鐵路建設隊伍都是開得動、過得硬的硬骨頭工程隊伍，別說是非洲了，就是天涯海角也敢去!如果真要幫助非洲朋友修建鐵路，我這個鐵道部長決不搞本位主義，一定把最好的設計隊伍和施工隊伍派出去!”

中央之所以批準援建坦贊鐵路，主要是從當時的國際形勢和我們所處的國際環境以及斗爭需要的戰略高度考慮的。當時，我國外交戰線面臨的主要任務是打破美、蘇的南北夾攻，廣交朋友，特別是加強同第三世界國家的團結合作，非洲正是我們開展工作的廣闊天地。之后，周總理在外交部的請示報告上批示：“為援助非洲新獨立的國家和支持非洲民族的解放斗爭，如果尼雷爾總統訪華時提出援建坦贊鐵路問題，我意應同意。”毛澤東、劉少奇均圈閱表示同意。

1965年2月17日，尼雷爾總統抵達北京，開始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訪問期間，毛主席親切會見了尼雷爾，從原則高度談了中非關系。周恩來總理也同尼雷爾總統舉行了會談。當周總理問尼雷爾有什么問題需要解決時，尼雷爾介紹了修建坦贊鐵路的打算和問題。他說：“修建坦贊鐵路不僅可以打破帝國主義想使坦、贊重新成為別人殖民地的陰謀，而且可以開發坦南部地區，改變經濟惡性循環。你們可能想不到修成這條鐵路有多么重要，它等于爆炸一顆原子彈。我坦率地向你們提出，使你們了解這一點，請你們考慮怎么辦。如果你們可以考慮的話，我們將感到很高興；如果你們有困難的話，我們完全可以理解。”周總理當即表示：“東非的鐵路，對非洲人民解放是很重要的。我們了解它的戰略意義，對此，我們可以考慮。問題是修成這條鐵路需要較長的時間。”尼雷爾沒有想到我國領導人的答復如此干脆、明確，他激動地說：“這是非常好的消息。當我提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多么厲害呀!在你們回答我以前，我連呼吸都不敢呼吸了!”周總理說：“帝國主義不干的事我們干，我們幫助你們修。”關于援建這條鐵路的原則協議就這樣達成了。

由于受到西方的壓力和攻擊，尼雷爾對接受中國援建坦贊鐵路曾一度產生躊躇。這次周總理回訪坦桑尼亞，進一步做了工作。在商談坦贊鐵路問題時，尼雷爾表示，中國雖然是個大國，但經濟并不發達，人民生活并不富裕，如有可能，坦贊鐵路還是由西方發達國家來援建，他將努力尋求這種可能性。周總理當即有針對性地對尼雷爾交底說，坦贊鐵路無論是由中國援建還是由西方國家援建都可以，問題是必須盡快修起來。西方不修，中國一定修。周總理還說，8月左右，中國鐵路專家組就可到達，先勘察坦桑尼亞境內路段。周總理坦誠的談話使尼雷爾堅定了態度，放了心。

訪坦期間，周總理還在我駐坦使館的領導和專家組組長會議上作了重要指示。他說：坦桑尼亞是我們在非洲進行工作的一個重點，我們要多考慮如何使坦桑尼亞在經濟上搞得更好些。要尊重對方，不要犯大國沙文主義。我們的工作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當然具體工作難免犯一些錯誤，但要堅持真理，修正錯誤，戒驕戒躁，謙虛謹慎，及時總結經驗，接受教訓。

此后的1967年6月，贊比亞總統卡翁達正式來我國訪問，商談有關修建坦贊鐵路的事宜。1967年9月，中、坦、贊三國政府代表團在北京簽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坦桑尼亞聯合共和國政府、贊比亞共和國政府關于修建坦桑尼亞一贊比亞鐵路的協定》。至此，經過兩年又七個月，我國援建坦贊鐵路這件大事最后確定下來。

坦贊鐵路從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到贊比亞的卡皮里姆波希，全長1860多公里。1970年10月開工，1976年7月全線正式通車。沿線多深山峽谷和沼澤等復雜地形，工程宏偉、艱巨。實際造價一增再增，我們為這條鐵路的修建付出了重大代價。59名中國工人為此獻出了寶貴生命。坦、贊兩國人民親身體驗到中國的援助真誠無私，我們不僅在非洲樹立了執行我國援外八項原則的典范，而且還贏得了廣大第三世界國家的贊揚和友誼。

圓滿完成訪問后順利歸來

1965年6月8日上午，中國和坦桑尼亞在達累斯薩拉姆簽署了聯合公報。簽字后，周總理和尼雷爾總統在長時間的掌聲中熱烈握手。

周總理圓滿地完成了對東非這一友好國家的訪問，帶著坦桑尼亞人民的深情厚誼，離開達累斯薩拉姆回國。坦方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儀式。當周總理和其他中國客人將要登機時，尼雷爾總統又一次同卡魯姆和卡瓦瓦兩位副總統、國民議會議長以及各方面的負責人到機場送行。尤其令人感動的是，尼雷爾總統還把他的老母親和夫人也請到機場來歡送中國客人。

6月10日中午飛機飛抵北京。朱德、鄧小平、彭真、賀龍、陳毅、李先念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巴基斯坦、坦桑尼亞駐中國使節等候在機場上迎接周總理一行。專機停穩后，周總理走進駕駛艙，同機組人員一一握手、道謝。當機長向他報告這次遠航飛行80多個小時、航程44361公里時，他滿意地笑著說：“路是人走出來的，這次不是走得很好嗎?”

下飛機后，當坦桑尼亞駐中國大使館臨時代辦羅金巴納感謝周恩來總理訪問坦桑尼亞時，周總理緊握著他的手說：“中國和坦桑尼亞兩國人民深厚的戰斗友誼將萬古長青!”

(本文作者為原中央警衛局副局長、八三四一部隊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