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1月,年僅22歲的朱德,從家鄉四川儀隴艱苦跋涉了70多天,于4月抵達云南昆明,報考了云南陸軍講武堂,但因他是外省人氏,又無當地老住戶或大戶人家介紹,雖然考試成績均優,但沒能被錄取。半年后,朱德改籍云南省臨安府蒙自縣,再次報考,被順利錄取,入丙班步兵科。
在這座著名的近代軍事學府里,朱德和日后叱咤風云、名聲顯赫的滇籍將領朱培德、范石生、宗漢鼎、王均、楊池生等同窗受業,朝夕相處,切磋學藝,結下了深厚的同窗情誼。其中,與朱德交情最深的,到后來仍念念不忘舊情的莫過于范石生。
范石生,云南河西小街鄉人,1887年生,字筱泉。曾參加辛亥革命、護國戰爭、靖國戰爭和北伐戰爭。在云南陸軍講武堂學習時,經朱德介紹加入同盟會,與朱德同在一個小組,經常秘密傳閱、摘抄《民報》和其他進步書刊,并商談軍事起義之事。
唐繼堯回滇倒顧品珍后,朱德出國尋找革命道路,范石生便隨滇軍將領楊希閔、蔣光亮等,率部流亡廣東投奔孫中山大元帥。孫中山將滇軍改為建國軍滇軍,任命楊希閔為總司令兼第一軍軍長,范石生為第二軍軍長,蔣光亮為第三軍軍長。
因范石生的父親被唐繼堯所殺,為報殺父之仇,范石生擅自回滇倒唐。他率隊行至廣西,蔣介石得知后,對他的行動非常惱怒,隨即調東征軍回師廣州,消滅了楊希閔和蔣光亮的部隊。范石生見形勢不妙,立即改變了主意歸順了蔣介石,被蔣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作為國民革命軍總預備隊進駐湘粵交界的廣東韶關和湖南資興、汝城一帶。
范石生不是蔣介石的嫡系,且過去在主持一次軍事會議上與蔣介石發生過磨擦,所以蔣對范早有戒心和惡意,常給他小鞋穿。再加上南面桂系軍閥和北面湘系軍閥都在擠兌他,企圖奪走他僅有的一小塊地盤。范石生寄人籬下、左右為難、孤立無援,但他又不甘心,急于想擴充自己的勢力,很想找一可靠的盟友,借以撈取和蔣介石討價還價的資本。
中共對范石生的處境一清二楚,南昌起義前,中共就在范部建立了組織,保持統—戰線關系。南昌起義部隊南下時,得知朱德率部進至上堡,范石生便主動派其部的共產黨人韋伯萃找朱德聯系,希望同他合作。
南昌起義部隊南下失利后,朱德挺身而出,力挽敗局,將幾近潰散的南昌起義余部千余人經贛南三整帶往崇義境內上堡、文英、古亭一帶。時近冬季,官兵們還穿著“八一”起義時那身單衣短褲,又無糧裹腹,薪餉更無分文,尤其嚴重的是槍支、彈藥、被服等給養得不到補充,剛剛穩定的軍心又開始騷動起來,有許多官兵嚷著要開小差離隊了。
朱德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每天坐臥不寧,寢食不安,本來已經疲憊的身體,此時越發憔悴起來。陳毅、王爾琢、蔡協民等人都在為此事發愁,曾多次開會研究,都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歷經劫難的隊伍,又面臨著垮掉潰散的危險。
沒多久,大家又開會討論起這些令人撓頭的問題,出人意料的是,朱德突然間站了起來,充滿信心地說:“我找到辦法了,我們可以找朋友來幫助解決。”
在場的陳毅、王爾琢、蔡協民都驚奇地望著他,問:“哪位朋友可以為我們解決這樣大的困難喲?”
朱德胸有成竹地說:“我有個云南的同窗,叫范石生,我們可找他去,我相信他會幫助我們解決這些難題的。”
說著,他拿出了范石生給他的回信。那是1927年11月2日,朱德給范石生寫了一封長信,半月后范石生給他寫了回信。信的大意是:春城一別,匆匆數載。兄懷救國救民大志,遠渡重洋,尋求立國興幫之道。而南昌一舉,世人矚目,弟誠感佩良深。今雖暫處逆境之中,然中原逐鹿,各方崛起,鹿死誰手,仍未可知。來信所提各點,愚意可行,弟當勉為助,兄弟若再起東山,則來日前程不可量矣。弟今寄人籬下終非久計,正欲與兄共商良策,以謀自立自強。希望即枉駕汝城到曰唯處一晤。專此恭候。
信中提到的“曰唯”乃曾曰唯,是范石生部第十六軍四十七師師長,也是當年朱德在云南講武堂任隊長兼教官時的學生。
朱德細細品味來信所說之意后,決定親赴湘南汝城談判。陳毅、王爾琢等擔心朱德的安全,紛紛勸阻。朱德為了保存南昌起義的革命種子,為了部隊的生存和發展,將生死置于度外,毅然決定前往汝城四十七師師部。
時值亂世之秋,朱德去汝城的路上,果然遭到了土匪何其朗部的突然襲擊,險遭不測。
那是夜半時分,在泥濘的山路上走了一天的朱德和隨員們在一座祠堂里進入了沉沉的夢鄉。突然,槍聲大作,一伙土匪包圍了朱德住的祠堂。
朱德明白土匪馬上就要沖進來,躲藏已來不及了。他靈機一動,轉身走進廚房,隨手抓起一條圍裙圍在身上。剛剛系好,土匪就闖進屋來,其中一個土匪頭目問:“你是什么人?”
朱德沉著機智地回答:“我是伙夫頭兒。”
土匪見朱德胡子拉碴,軍衣破爛,信以為真,便厲聲地問:“你們朱司令在哪里?”朱德從容地順手一指:“住在那邊兒。”
土匪急于想抓“朱司令”,不想和一個伙夫“糾纏”,調頭匆匆地走了,朱德乘機從后窗跳出逃脫。
在汝城第十六軍第四十七師司令部,朱德和師長曾曰唯經過兩天反復談判,終于達成協議:朱德部是共產黨部隊,一切行動聽從共產黨的調動;補充物資完全由朱德支配,部隊內部如何組織,訓練工作如何開展,完全由朱德決定,別人不得干涉。在此前提下,朱德所部改稱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第四十七師第一四○四團。朱德化名王楷,任第十六軍總參議、第四十七師副師長兼一四○四團團長。
談判結束后,范石生也從韶關親赴汝城,特意與朱德會面。老同學相逢,興奮不已,激動萬分。范石生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朱德也笑逐顏開,喜不勝喜。兩人從講武堂操練講到挑燈夜戰抄閱《民報》,從老上司蔡鍔將軍談到講武堂督理李根源先生,從護國討袁并肩作戰談到被迫出走天各一方的情形,言不盡意。
朱德的如此決定,迅速解決了所部燃眉之急,范石生發給他們兩個月的薪餉,軍官每人另發20元、士兵每人另發5元零用錢;每枝槍配200發子彈,機槍配1000發;每人發冬裝一套及毯子、背包帶、綁腿、干糧帶及洋鎬、十字鍬、行軍鍋、水桶等;對損壞的槍支,由十六軍軍部軍械所修理。喜訊傳回,陳毅、王爾琢、蔡協民及廣大士兵無不歡喜欲狂,群情振奮,革命情緒高昂。
這就是朱德把馬克思主義的原則性和策略上的靈活性巧妙的結合,利用敵人矛盾,建立了反蔣統一戰線,使衣食無著、瀕臨潰散的革命隊伍,克服了難以解決的困難,又一次獲得了生存、壯大和發展的條件。
不久,朱德又把秋收起義部隊——工農革命第一軍第一師第一團三營張子清、伍中豪部和工農革命軍第二師第一團何成舉部改編為第十六軍第四十師第一四○四團和軍部特務營,與湘南各縣委取得聯系,建立了工農革命軍獨立第四團,準備率部南下支援廣州起義。
就在這時,范石生部教導團團長丁熙向蔣介石告了密。蔣介石聞知大怒,電令廣東省政府領導人轉告范石生,要立即將朱德部就地解決,并逮捕朱德。范石生夠朋友講義氣,不忘同窗情誼,立即派人持密信通知朱德趕快撤離。密信大意是:孰能一之,不能嗜血殺人者能一之;二,為了避免部隊受損失,你們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三,最后勝利是屬于你們的,現在我已愛莫能助。隨之還送去幾萬銀圓和10箱子彈,以示他的誠意。
在此緊急關頭,朱德不顧外面大雨滂沱,以打野外為名,率部撤出犁鋪頭北上脫離了險境,經仁化,轉樂昌,智取宜章,領導湘南暴動,帶隊上井岡山與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部隊會師。
后來,朱德即使成了八路軍總司令,乃至建國后成為人民解放軍第一元帥,他也沒有忘記,而且永遠沒有忘記他的云南同窗——范石生,這位真摯的友人。他在后來回憶南昌起義到井岡山的艱苦征程的幾次談話中,多次談到范石生,對范石生一直充滿了感激之情。1944年,朱德在編寫紅軍一軍團戰斗史座談會上說:“由于我與范石生個人同學關系,我們的兵員、槍彈、被服、醫藥等都得到了補充,部隊也得到了很好的休整。這些對我們以后的斗爭,都起了很大作用!”1957年11月,朱德和政治學院副院長莫文驊中將談話,又談到范石生給了他好些槍炮子彈和物資。1960年6月,朱德和陳奇涵、楊至誠上將談話時也稱:“當時同范石生合作,對我們來說是有好處的。”
可惜,范石生命運不佳,令人扼腕嘆息:先是被蔣介石降為師長,后又改為縱隊司令,1934年被辭去軍職,掛了個軍事參議的虛銜。1936年間,蔣介石又指使廣東省主席余漢謀繳了范石生從云南帶出來的部隊第五十一師的械。抗戰爆發后,范石生攜家眷返回云南昆明,以行醫謀生。1939年3月17日,不幸被人刺殺。是政治謀殺還是圖財害命?是宿怨還是新仇?人們已無從查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