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最后一個故事

1

時間匆匆跳過了一年又一年，那天回家偶然間瞥見天上的月亮，溶溶的黃色照得整個世界都蒼涼渺茫起來，突然就想起了月亮，恍惚間覺得在自己的某個夢里她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笑得山花爛漫，身上都是隔世的花草香。

當(dāng)年月亮喜歡靠在我的身邊吃草莓味道的棒棒糖，她總是問我同一個問題：“如果你愛上一個永遠(yuǎn)不會愛你的人怎么辦？”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月亮的問題，而她也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答案。小紋告訴我，月亮是個古怪的孩子。

認(rèn)識月亮還是因?yàn)樾〖y，這個女孩子曾經(jīng)經(jīng)常跑到我工作的酒吧里問東問西，那個時候我每天晚上在酒吧彈吉他。小紋笑的時候右臉有個酒窩，細(xì)細(xì)的眼睛，齊眉齊耳的頭發(fā)，長得干干凈凈的，開始她只是問我和弦怎么彈，歌怎么唱以及酒的名字和味道，后來她開始給我拿來一本本小冊子，是大學(xué)里手繪的雜志，工工整整很是精巧，里面有月亮寫的故事。

我第一次看到月亮的故事被嚇了一跳——男人因?yàn)榈貌坏剿麗鄣呐硕趬艟忱餁⑺懒怂淮斡忠淮巍Ｎ殷@訝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一個17歲的女孩子竟能用如此冷靜淡漠的筆觸寫這樣一個殘忍的故事。后來我開始留意月亮的名字，并且自然而然地想象她的樣子，冷漠而狹長的眼睛，眼珠是渾濁的琥珀色，淡黃的皮膚，穿單色的衣服，深灰或者黑白。

月亮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便用細(xì)細(xì)的刀片劃破了我左臉的皮膚，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臉上果真有條小口子。我只是奇怪自己為什么那么篤定夢里的她就是叫月亮的女孩，那個時候我18歲，有過3個女朋友，偶爾還會沉溺于幻想。

2

第一次見到月亮是在北京7月無風(fēng)的下午，我和小紋參加完一個歌手的簽售會，累得氣喘吁吁地在咖啡廳里休息。透過玻璃我看見馬路對面一個女孩子朝這邊拼命揮手，毫不在意路人的側(cè)目。

不一會兒，她竟站在了我身邊，笑得非常天真，白皙的皮膚襯得眼睛黑亮黑亮的。當(dāng)小紋介紹說“這是我好朋友尹月亮”的時候我一驚，一是沒有想到她距離我的想象如此之遠(yuǎn)，再者就是我沒有想到小冊子上的名字竟然是她的真名。之后3個人坐下來一起聊天，我才想起這個女孩子是見過的，上個冬天在公車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上來了一個短頭發(fā)的女孩子，紅艷艷的圍巾松散地系在脖子上，校服外面穿著極艷的衣服，書包也是夸張的卡通造型，墜了很多叮當(dāng)做響的小飾物。

月亮講話毫不客氣，她劈頭蓋腦地說：“嘿，我見過你，彈吉他的嘛！”我也立即回了過去：“我也知道你，寫小說的嘛！”提到小說她臉倒紅了一下，對著小紋說：“那種東西是能隨便拿給別人看的嗎？”

現(xiàn)在想起來我后來開始寫故事竟有幾分是受了月亮的影響，我想月亮的話是對的，在那樣一種近乎絕望的涂涂抹抹中可以實(shí)現(xiàn)所有無法實(shí)現(xiàn)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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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樵铝恋募尤耄覀內(nèi)说年P(guān)系變得更加密切起來，她們常常晚上來酒吧看我演出，之后我再送她們回宿舍，平日也經(jīng)常一起吃飯逛街。

我竟也無法忘記酒吧昏黃燈光下兩個少女潔凈的臉，月亮唇邊帶笑，或是看著我或是和小紋講話，因而整個夜都燦爛起來。

回去的時候月亮喜歡走長街上那條窄窄的石臺階，清凜的月色照了滿身，連街燈都顯得黯淡了。小紋喜歡走在我的身邊輕聲地笑，用細(xì)碎而脆弱的聲音。而一邊的月亮卻總顯得那么的遠(yuǎn)，搖搖晃晃一言不發(fā)的她顯得格外得孤單，那種孤單沁人心脾，讓人想傾盡所有的愛和溫暖給她。有時候我忍不住喊她的名字：“月亮”，她轉(zhuǎn)過頭卻依舊滿臉是笑。

我開始相信小紋的話，月亮是個奇怪的孩子。

小紋給我講過她和月亮的故事，月亮在班上總是考第一，但是她很古怪不愿意和人親近，只是有一個春天，她莫名其妙地站在小紋身邊，笑盈盈地看著小紋，說：“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只這一句話，她拉起她就走，而小紋竟然也沒有拒絕，之后她帶她到學(xué)校一個荒僻的角落里，給她看一簇淡黃色的野花，月亮對小紋說：“這花就叫月亮花。”

小紋說：“你也喜歡月亮吧？每個人都會喜歡月亮的，因?yàn)椋驗(yàn)樗窃铝痢！辈恢罏槭裁矗〖y講這話的時候竟是一臉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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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了以后，月亮?xí)盟墓适陆o我看，工工整整的字寫在沒有格子的A4紙上，月亮固執(zhí)地給故事中的女孩子起了一個名字——繡錦。那個時候她們偶爾會到我家來，月亮就坐在擺著綠色仙人掌的窗臺上，小紋在廚房煮方便面，CD機(jī)里往往都是小紋喜歡的jazz。我說過，月亮不講話的時候表情就會有讓人心疼的憂傷，我怕她不講話所以總在逗她說話，我問她，為什么故事中的女孩子都叫繡錦呢？她就笑，她說這是個秘密。我問她，為什么那么心理變態(tài)從來不成全故事里的人，她就怪叫著說，你才變態(tài)！我和月亮講話的時候手心常常莫名其妙地出汗，這樣無聊的對話直到小紋喊開飯才結(jié)束。

后來我曾經(jīng)單獨(dú)找過月亮兩次。在樓下等她看著天際泛出藍(lán)黑色，她穿著T恤短褲跑出來只說了句“對不起我睡過了”，我請她在小店吃了碗餛飩，她卻急匆匆地跑回去說答應(yīng)幫小紋錄晚上的娛樂節(jié)目。第二次我打電話給她，她卻早有準(zhǔn)備似地扯東扯西，后來我在學(xué)校里逮住她，她卻拉我到學(xué)校操場的天臺上吃棒棒糖，那天她第一次問我：“如果你愛上一個永遠(yuǎn)不會愛你的人怎么辦？”那個時候我以為她在暗示我所以低著頭沒有說話，可是她卻自顧自地哭了起來，我正要開口安慰她，她卻吼道：“你不許講話。”

于是我就傻坐著聽她嗚咽，等她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啦，走人”。

那個時候我以為月亮根本就不懂得我，現(xiàn)在想來是我從來都未曾懂得過她，她那樣一個纖細(xì)敏感脆弱的女孩子早就洞察了我的一切。

5

小紋和蕭開始交往以后我才確定那個時候小紋是喜歡過我的。我們有過一次不歡而散的四人行動，那次失敗的郊游小紋先是丟了錢包，后來又扭傷了腳，月亮一直沉著臉。

那個叫蕭的男孩子是個樂隊(duì)的主唱，滿臉都寫著桀驁不遜。因?yàn)槠痨F我們找不到路所以在山上安營扎寨，那個晚上我怎么也睡不著，醒來看到月亮一個人坐在石頭上。

我說：“你干嗎不睡覺，在這里編故事嗎？”她卻不看我，只是低聲說：“小紋有什么不好，你為什么不喜歡她呢？”我有些惱火：“她現(xiàn)在不是很好？你就喜歡亂撮合。”她說：“像以前那樣的日子是再也回不來了。”

聽到這話我又想起酒吧前的那條路，窄窄的石臺階和冰涼的月光，還有我小房間里的仙人掌，廚房里的泡面香。我說：“月亮，別這么想，我們還是在一起的。”月亮笑而不答。

小紋果真越來越少見，我和月亮單獨(dú)在一起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月亮變得不像以前那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盡管還是笑笑的似乎永遠(yuǎn)讓人看不著憂傷的樣子。

春天的時候，月亮瘦了很多，她還是常常拿故事來給我看，只是仍舊沒有美好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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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月亮也不常出現(xiàn)了，我去學(xué)校找過她卻總不見人影，聽說她不斷地更換男朋友，還曾經(jīng)為其中一個自殺，我在心里嫉妒那個男人因?yàn)樗p而易舉地得到了月亮皎潔清澈的心。我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后來收到她的郵件，她說，親愛的龍信，我很想念你，我很好，不用掛記。月亮的失蹤讓我痛徹心扉，我在她宿舍門口等了她一周才見到她，我們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沒有見面，她把頭發(fā)留長了，穿得很整潔沒有背卡通書包。

我喊她“月亮”的同時沖過去把她抱在懷里，我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久，她才輕聲說：“龍信，你看今天的月亮多亮啊！”我抬起頭看月亮，那光卻是冰冷而刺痛的，就像懷里月亮的眼睛。

我們坐在臺階上聊天，她不停地抽煙，我說：“月亮，你可不可以試著和我在一起？”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No！”又緊接著說：“別問我為什么，那樣會讓我覺得你很傻。”我在月亮的煙草味道里微微暈眩，第一次發(fā)覺她其實(shí)距離我那么的遠(yuǎn)，真正是遠(yuǎn)到月亮上去了。

最后，她像以前那樣靠在我的肩膀上，突然輕聲地唱歌：“看，當(dāng)時的月亮，已經(jīng)化作今天的陽光。”

1年之后月亮大學(xué)畢業(yè)，我們只偶爾用E-mail聯(lián)系，她不斷的旅行更像是對自我的放逐，月亮像個流浪兒那樣用一種獨(dú)特的方式懲罰自己。

我卻始終對她懷有希望，我一直在等待，想著總有一天會融化這冰冷的月亮，因此在mail里我從來不問她那些過往，也不問將來。

在小紋的婚禮上，我最后一次看到了女孩月亮，她胖了一些，眼睛依舊明亮。她只出現(xiàn)了一下下，那么短暫恍若夢境。她笑著對我說：“我要去法國不回來了，親愛的，你一定要幸福，和小紋一樣。”

后來我給月亮的mail都石沉大海，再后來干脆被一一退了回來，我想她是為了要我幸福，這點(diǎn)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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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偶爾還是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就像第一次一樣給我細(xì)微而無傷大雅的刺痛，我寫故事的時候會想起月亮說的：“一個人開始寫夢的時候說明他已經(jīng)無甚可寫了。”

月亮給我的最后一封信就是個寫夢的故事，我知道那是月亮的最后一個故事。

叫繡錦的女孩子終于得到了幸福，在那個山花爛漫的3月，她遇到她喜歡的人，因此天地都不存在了，只有小角落的一束淡黃色隨風(fēng)搖曳的花，繡錦對她身邊的人說：“這花叫月亮花。”

而繡錦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遇到自己愛的人就會帶他來看這株花。

責(zé)編/畢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