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時期的洛陽城是全帝國最壯麗的城市。宮殿布滿城內,林苑環繞四周,天下的貨物湊集于此,世界上的財富充溢其中。東漢最盛之時,洛陽人口據說超過百萬。整個地球上,只有西方的羅馬城和亞歷山大城,可以和洛陽相提并論。
東漢時洛陽的面積約十平方公里。皇城有南宮和北宮,分別位于洛陽城的南北兩端。中間有懸空的甬道相連。北宮是帝國的中心所在,南北宮里,宮闕巍然,格局雄偉。
洛陽城有三個最重要市場:金市、馬市和南市。金市在洛陽城內,馬市和南市則在洛陽城郊。這三個市場,匯集了整個帝國乃至整個已知文明世界的商品。羅馬帝國的金幣穿越絲綢之路涌向這里,波斯的地毯、阿拉伯的香料堆列在貨棧里,塞外的馬匹、鮮卑的女奴在這里標價出售,絲綢布帛堆積如山。帝國的財富在洛陽城的市場里展示給四方的蠻族,讓他們目瞪口呆。南郊還有一個巨大的糧倉,為數十萬首都市民提供食物。
洛水、伊水從南郊貫穿而過。許多重要的建筑物,比如天文臺、首都大學(太學)都坐落在洛陽城南門和伊洛二水之間。東方文明的智慧在這里沉積。學者們在洛水北岸,俯視著滾滾河水,思索著文明秩序的結構,學子們在學校誦讀著幾百年前先哲的箴言,也學習著寫作華麗的辭賦和繁瑣的注疏。帝國的天文學家在這里的天文臺里觀察天象,推測宇宙的結構。皇帝們在這里祭祀天地,為帝國的未來祈福。
洛陽城在命運的巔峰上停留了將近二百年。而她跌入谷底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沉淪的境遇如此之慘,使得那二百年的繁華猶如一場春夢。公元189年,董卓率領西北軍進入洛陽城。洛陽的噩夢開始了。那些殘暴的軍人就像野獸一樣,對京城進行劫掠殺戮。在安逸環境里呆慣了的洛陽人,對這樣剽悍的軍隊,毫無抵御之力,像羔羊一樣任人屠戮。最恐怖的一幕則發生在公元190年。董卓率領軍隊撤往洛陽,驅趕十萬洛陽百姓隨軍隊撤往長安。軍隊驅趕這些百姓,用馬來踐踏他們,對待他們像對待牲口一樣殘忍,虐待、勞碌和饑餓,把洛陽到長安的道路變成了死亡之路。倒斃的尸首填滿了道路。軍隊撤出洛陽之際,又放火焚燒宮殿庫府,把京城變做了地獄城。洛陽的寬闊街道成了一條條血路,洛陽的居民被殺戮驅趕,洛陽城的財富被劫掠焚燒,它成了一座哭泣的空城。
董卓死后,長安也發生了大混亂。饑荒逼迫百姓以人為食。白骨散落在道路上,腐爛發臭的人肉四處可見。長安變得極端殘破。漢朝皇帝只得返回洛陽。這時的洛陽早已不是昔日的光景,成了一片荒涼的空城。城中長滿了荊棘雜草,一片廢墟的跡象。隨皇帝返回的官員們不得不在荊棘叢中開荒居住。這樣一個消費性的大都市,如今也沒有了外來的輸入,陷入極度貧乏的狀態。當時的中級官員,只能自己出外覓食,其境況和旱季的野生動物相仿。這些官員往往沒有力氣回家,就活活餓死在廢墟之中。當時的洛陽城是一個饑餓的荒野,而當時的東漢朝廷是一個饑民聚集的難民營。這個駐扎在洛陽廢墟上的難民營無法維持,只能跟隨曹操前往許昌。
洛陽似乎被人遺忘了。但它的光榮名聲,偉大過去依然存在于大家的記憶之中。這種記憶使得洛陽這兩個字有著神奇的魔力。它奄奄一息地生存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里,洛陽城慢慢地恢復了一些生氣。公元220年,魏國朝廷返回洛陽,重新將它定為首都。
中國的帝國政府擁有極大的權力,能夠控制整個帝國的財富。金錢、糧食、布帛、人口源源不斷地流向首都。在這些財富的堆積下,洛陽城很快再次繁榮起來。
有很多古董被成功運到洛陽。這里面最有名的是漢武銅駝。在西域絲綢之路上往返跋涉的,都是大駱駝。當年漢武帝為了紀念開通西域,就特意鑄了兩個銅駝。魏明帝把這兩個銅駝安放在一條大街兩側。銅駝的后面,依次排放著銅馬、銅龍、銅龜、麒麟等。這街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銅駝街。銅駝街是洛陽最繁華的大道,它是洛陽的靈魂,它記錄了洛陽最榮耀時的歡歌,最暗淡時的悲泣。而那對巨大的銅駝,就佇立在街道的盡頭,默默地向南凝望。這異域的形象,神秘得如同洛陽城不可知的未來命運。
可是,洛陽城的莊嚴氣象,掩蓋不了它背后脆弱的基礎。魏晉之際,洛陽地區人口(含洛陽城及屬縣)為十一萬戶左右。而在東漢時代,這個數字為二十萬八千戶。人口下降了幾乎一半。戰亂破壞了帝國的經濟和貿易,交易量大大地萎縮,金錢和貨物的流通量銳減。魏晉是以封閉的自然經濟為主的帝國。它們的首都不再是那個讓財富循環運轉起來的巨大心臟。詩人們依舊在洛水之濱徘徊吟詠,但昔日云集三萬學生的太學已經不復可見。富豪們依舊在宴席上一擲千金,但匯集世界金錢的三大市場再也沒能恢復昔日的光華。
洛陽城是佇立在貿易荒漠里的孤獨堡壘。它的上身依然披掛著璀璨的金甲,但它的腿,卻是用泥漿澆鑄的。曾經錦繡的洛陽城在歷史的煙雨中漸行漸遠……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