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聽說你很孝順,可是你是否停止打你的父親?”這樣的問題誰能回答?無論另一個人如何回答,都證明了他的不“孝順”——不管他停止不停止,他都已經“打”了他的父親。
在現實生活中,碰到這樣的人是很讓人反感的。但如果只是反感,他還是很得意,只有揭穿他的荒謬,他才玩不下去。其實,我們不僅可以有理由拒絕回答他的問題,而且可以指出他根本沒資格向我們提出問題——他的問題在邏輯上本身就不能成立。
我們檢驗一下問題給定的條件和選擇的內容,就找到了狐貍尾巴:原來,給定的條件“孝順”和選擇的內容“打父親”是相互否定的。命題在邏輯上就自我否定,問題自然也自動取消。在哲學上,這叫“非法命題”。
揭穿謬誤需要智慧。許多看起來無法回答的問題,要么就是我們回答的思路有問題,要么就是問題本來就是錯的,也就是說,本來它不能這樣表達和提問。
比如有人問你:“先有丈夫還是先有妻子?”顯然是無法回答的。因為:如果說是先有丈夫,但沒有丈夫,哪兒來的妻子?同理,沒有妻子,又哪兒來的丈夫?如果我們非要選擇一種答案,這種答案馬上就自我否定。這是問話的人給我們設的一個套。
在哲學思辨中,有些概念成雙成對,它們作為“關系概念”存在。也就是說,它們不是從自身之內或世界之中取得自己的“規定性”,而是相互從對立中取得規定性,并且這種對規定性的獲取是共時的。自然,它們之間就不存在“誰先誰后”的問題,因為一旦對方消失,自己也跟著消失了。“丈夫”與“妻子”就是這樣的一種“關系概念”。另外,“父親”、“兒子”等也是。有人可能會問,不是先有父親才可能有的兒子嗎?不錯,但問“先有父親還是先有兒子”在邏輯上仍是非法的,一個沒有子女的人,不是父親!
還有一種問題我們也是很難回答,無論選擇哪一個答案,表面上看都是對的也是錯的;而不選擇,是回避;都選擇,則又是廢話。比如“人性到底是善的還是惡的?”這個問題爭了幾千年,到現在還在爭論不休,莫衷一是。
說人性是善的人的確可以找出許多例子來支持自己,比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等等;而支持“人性是惡的”觀點的人同樣可以找出無數的例子來證明,比如戰爭、犯罪等。于是有人調和:人性既是善的又是惡的。然而這等于什么也沒有說。
從這個爭論可以看出,有一點哲學頭腦,是如何的重要!在這里,我們要插入一點哲學基本知識。在哲學中,有一種判斷叫“事實判斷”,它的表達是“是什么”,還有一種叫“價值判斷”,即“應該如何”或“好的或壞的”。比如,我說我是一個人是“事實判斷”,而我說我是一個好人則是一種“價值判斷”。“事實”的領域和“價值”的領域是兩回事,如果把它們混淆或直接相互推導,在邏輯上是“非法”的。
這實際上是個假命題。它的問題并不在于“人性是善的”、“人性是惡的”這個非此即彼的二元選擇是否成立(我們假定沒有“不善不惡的人性”),而在于,“人性”和“善”、“惡”的組合組成“人性是善的還是惡的”這樣一個命題時,嚴重地出了問題。
問題之一:“人性”本來是“人與生俱來的本性”。它是“先驗”地存在的,不管它是什么,有些什么內容。它屬于“事實”領域,在邏輯上是先于社會的倫理規范的。而“善”、“惡”是在邏輯上滯后于“人性”的社會倫理規范的判定,是按其指令對某種已被認識的“人性”進行價值判斷。也就是說,前者屬于“先驗”的事實問題,而后者則屬于“后驗”的道德問題。從“人性”(是什么)到“人性善”、“人性惡”,不僅進行了一個從先驗到后驗、從事實到價值的邏輯跳躍,而且命題本身已經完全改變了,不再是表達人性是什么,而是表達某種已被確定的人性到底是善的還是惡的,即不是人性,而是它的道德屬性。
問題之二:然而,當“人性善”、“人性惡”這樣的表達嵌入“人性是善的還是惡的?”這個命題時,命題所指向的卻不是叫人在已被確認的人性中進行價值判斷上的二元選擇,而分明指向了人性的一種“先驗”的道德屬性——它“先驗”的是什么,善的還是惡的。此時的“善”、“惡”居然也成了“先驗”的東西!一種只能是“后驗”的條件,一個依賴于“后驗”才成立的問題,卻變成了一個指向“先驗”的命題,這樣的命題也只能是假命題。
這樣的問題本身就錯了,又叫人如何回答。我敢講,再爭一萬年,都爭不出個結果。所謂的“性本善”、“性本惡”,不過是語言的濫用。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