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欠德生一頓酒。當時說,等他出差回來就在北京找家飯店,幾個高中同學一起好好聚聚。很多時候,我感覺他就站在我身邊,穿著體面的西服,拎著公文包,一副要做大事的樣子。有次夢見他,驚詫地問:你不是已經“走”了嗎!醒來后,發現在夢里哭了一場。沒有當初他的鼓動,我不會選擇來北京開始新生活;沒有他這樣的弟兄,我沉浸在新生活中越發地孤獨。
德生是我們那屆文科班的班長,原本要學理科,班主任在文理分班時使了個“招”,將其強行攬入帳下。他有靈氣,做什么就能像什么,很有將來能成大器的樣子。那時因為青春期,他的臉部“坎坷不平”,紅紅的痘痘極為耀眼。從他興奮躁動的態勢判斷,他對這樣的青春特征似乎很滿意,越是臉上有痘越是同異性打得火熱。
說起來德生有些世故,雖不勢利,然而太過精明總給人滑頭的印象。他并不抵觸這樣的評價。他喜歡表達,喜歡用他的觀點來制造氛圍,好像有意讓周圍人產生這樣的感覺:這輩子不做點大事,實在對不起這個令人深感刺激的時代。那次,德生剛到北京,我特意從天津趕過去吃飯。他在餐桌上說,“才”分四類天才,可遇不可求;人才,善待禮遇之;庸才,用無妨,不用也無妨;惡才,除惡務盡。問他屬于哪一類,他說:人要藏得住。
2002年夏天,德生從安徽師大畢業,先是到江蘇溧陽一所中學教書。一到學校就當班主任。他后來不太愿意提那段經歷,只反復念叨校長對他的賞識。德生的姐姐跟我說,德生在那所中學時,跟同學借了點錢,除了吃飯,就是想抽點煙。德生的父親后來哭著埋怨,為什么有難處不和家里人說!
德生當然不會滿足于就這么一輩子站在中學講臺上,他要尋求更為廣闊的空間。他總向我提及那段廣告詞: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在這點上,德生和他父親很像。他父親是很要強的人,通過經營私人企業,將一個家操持得令村里人嫉妒。德生的姐姐說,德生很敬重父親。
德生來北京是吃了苦頭的。他將全國司法職業資格考試當成一塊跳板。他琢磨的,不是簡單的地域騰挪,而是人生軌跡的徹底變更。大學畢業后再學習,最難的,可能就是無邊的寂寞與孤獨。剛開始為考試做準備時,德生還在中學里一邊帶課一邊復習。最終,他還是認定應該把事情做絕一點,把工作給辭了。提出辭職時,賞識他的校長還囑托,如果考試不順,學校的大門還向他敞開,還回來當班主任。后來在北京時,德生念念不忘此語,慨嘆:大丈夫做事,就要贏得天下人心。
有段時間,他在姐姐家里為司法考試做準備。獨處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利于他的心境,一個人注意力難以集中。不久,他就和3個也在為考試受苦的好朋友搬到貴池縣“窩藏”了很長一段時間。德生后來用兩個字描述那段歲月——“孤單”。
德生在網絡校友錄上的活躍,還是通過資格考試后開始的,很有春風得意、長安看花的氣象。揚眉之時,他在校友錄上有如下留言:
我終于通過了第二屆國家司法考試!在此我鄭重感謝兄弟們的長期關懷(2003-12-0800:28:14)。
這次考試我曾經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在全國30多萬的報名者中我的學歷很低,而且大學也不是主修法律的,這次全國共錄取了1.7萬人,我很僥幸地進入了前500名。面對著滿案翻爛了的書籍,我終于深切地體會到天道酬勤的道理。我準備做一名職業律師(2003-12-0816:58:45)。
謝謝冰兄!我被北京的一家律師事務所聘用了,將來各位有什么需要法律服務的可一定要照顧我呀,我給大家打8折(2004-01-12 16:56:24)。
2004年年初德生來北京工作后,我就時常從天津趕過來,一起喝酒一起長聊。他鼓動我來北京,希望我把眼光放長遠一點。既然從安徽出來了,那就橫下心,來北京闖蕩;做媒體,各路牛人匯聚京城,“水深的地方才刺激”。我原本也是希望直接到北京,一旦在天津有了穩定的工作,我的心里會產生一種安逸感。我那時很擔心來了北京工作不順。沒有絕對的把握,不敢輕易辭掉工作。
2005年3月底,我被北京一家報社錄用。德生說,等他稍微空閑一點,就為我接風洗塵。我當時就說了,不用為我接風洗塵,等領了4月份工資,我請哥幾個好好喝一頓。就這么忙了一個多月,在5月中旬給德生打了電話,說好五一期間,大家聚一聚,吃飯的地方由他定。他說等他從江蘇出差回來后“會晤”。
4月底一天凌晨,李享給我打來電話,問我那幾天有沒有給德生打電話。我說,頭天下午給德生發短信,問他什么時候的飛機回北京,還沒收到回復。李享說德生出差路上出了車禍。我下意識地追問一句:傷得重嗎?李享的嗓音令人窒息:德生已經走了。
后來知道,德生是在去溧陽那所中學取檔案的路上出事的。
我和李享,還有一幫同學,在江蘇的南渡殯儀館看到德生時,他就躺在冰柜里,還是一貫的著裝,穿著襯衫系著領帶。
我再也無法和這樣難覓的知己一起喝貼心酒說暖心話。
現在偶爾打開QQ,還能看到德生的號,網名“首都在線律師”。他個人信息庫內有句格言,帶有明顯的“德生風格”:“人們不因為學歷和天賦而成功,而是技能讓我們走得更遠?!?/p>
QQ上,德生在這句話后加了個補注:“業務QQ,閑聊莫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