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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反貪案”

2006-12-31 00:00:00彭海林
啄木鳥 2006年10期

2006年4月10日上午9時30分,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大廳座無虛席,一度在蘭州市炒得沸沸揚揚的“查腐敗大案”詐騙300多萬元的特大案件。在此開庭審理,犯罪團伙頭目劉風林身為女性及其特殊的人生經歷引起了各界的極大關注。人們對此案的偵破經過、犯罪手段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買房結識豪爽女老板

2004年9月20日中午,已年過五十的蘭州貝葉設備有限公司女經理陳貝葉,心情不錯,和丈夫張量吃著外賣盒飯,高興地聊著手中正在購買之中的一套住房。“看來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沒想到這房價是瘋了一般往上漲,沒半年,幾萬塊錢進了。”

“你這個人看來呢,確是個天生有福氣的人,干啥啥成。那天不過是沒事去轉悠轉悠,沒想到又置下了一份產業,還是一份看來會不斷升值的產業。”一頭白發戴著一副眼鏡,慢聲細語的張量,看來平日里早已習慣看著老伴的臉色說話,今天趁著掙錢了,兩人都有興致,他便拍起老伴的馬屁來。

“不過張量,話又說回來,這樁買賣的做成,在一定意義上,還得感謝劉風林。如果那天不是她把話說得那么難聽,我還不一定下這個決心呢。”

“對……對,這叫不蒸(爭)饅頭,蒸(爭)口氣,我這輩子,就喜歡你這敢作敢為的爽快脾氣。”

“去去去……”

兩人談到的那個劉風林,就是他們所購買的這套房子的出售人。

那還是幾個月之前的事。在蘭州市二手房地產交易市場上,張量夫婦衣著樸素,因為并不缺房住,已擁有兩套房產的老兩口只是想著買一套適合自己口味的房子,作為禮物或財產留給遠在上海的女兒,同時亦可當做是一種投資。沒想到兩人在這轉悠了兩圈后,還真的相中了一套價錢、樓層、地理位置都合適的房子,便有了想買下的心思。兩人在這個賣主跟前,不厭其煩,幾乎能考慮到的每個細節都問到問清楚了……

這房子好好的,怎么想著要賣呢?

這是一個不禮貌、也讓人不愉快的話題。

但買房子,一疙瘩投進去就是幾十萬,敢不小心嗎?來個先小人,后君子,丟些面子,挨些白眼,只要能不上當受騙,買回來貨真價實稱心如意的房子,也是值得的。相比而言,把不該說的話說了,把不該問的事問了,免得將來再后悔,也是值得的。

臉色不痛快的房主,還是忍住氣回答了這個問題,她又遞過來那個如同道具—般的結婚證:二位大哥、大姐看清楚了吧,我先生是東北黑龍江哈爾濱人,那邊有個大項目需要他去挑頭,得花費三五年的工夫,我也得跟著過去。這房子,閑閑地放在這怎么弄。想來想去,還是賣掉的省心,有錢到哪不能買房子。說句實在話,這套房子是我先生買的,我還真的有些瞧不上眼,想換套大的。那邊事急,先生先走了,這些麻煩事全扔給了我,而我自己還有一大攤子的生意需要操持,想著還是快點出手算了。你們二位在這市場上轉悠半天了,我這套房子、這個位置、這個價位,怕找不出第二家了吧?

兩人三番五次轉悠來轉悠去,猶豫不決,似乎把賣主僅有的一點耐心給轉沒了,有些不客氣地說:“你們二位如果想買而錢又不夠,我勸你們不妨買個小套型算了。像我這種大套型的房子不說別的,就搞衛生一項活兒,就夠你們受的了,再加上物業管理費、小區治安費、衛生費等等,全加起來,就多了……”

房主的語氣、神態顯然是在說:瞧你們的窮酸樣兒……

陳貝葉本就屬于那種心高氣傲之人,她向上推了推眼鏡,狠狠地盯住房主的眼睛,語氣堅定地說:“年輕人,別不耐煩,你的房子我是買定了,待會兒我們就簽合同。順便告訴你一句,別說你只有這一套房子,就是你再有十套八套,只要我感興趣,一樣可以買下來。”

立在身邊的張量突然冒了一句:“知道不?天天化工廠的一半股份都是我們老陳的。”

“誰讓你多嘴了!”陳貝葉白了一眼給她長精神的老伴兒,神情卻越發興奮起來。

老頭兒說的可是家大型工廠,別說占有其中一半股份,就是占有其中的一成股份,也就富得不得了。一聽這話,房主軟了下來,態度馬上熱情起來:“就是,我怎么看,二位都是那種大富大貴之人。我是看二位轉了這半天了,才督促你們下個決心。”

“這話我愛聽。我已經決定了,那就是一個字,買。”

“好!這種大丈夫的性格我喜歡。”

兩個越談越熱烈的女人,高興著便將買賣之中的細節談清:首付款八萬元,過戶手續辦齊之后,余款十六萬元在六個月內分兩次付清等等。

這個房主就是劉風林。在房子過戶手續、房款的交割中,陳貝葉、劉風林兩人熟悉起來。

陳貝葉自己忙的時候,便讓自己的會計小李、出納小王跟著劉風林跑腿。出手大方、辦事果斷、快人快語的劉風林很快贏得了兩個女人的好感——跟著劉風林出去辦事,比待在公司里感覺好多了。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三個相互之間沒有什么利益沖突的女人,沒有什么可以設防的,想說啥話就說啥。除了談些女人之間互相感興趣的東西外,談得多的就是她們經理兩口子。

你們陳經理挺厲害的吧,張經理看上去挺怕老婆的。

劉姐看得挺準的,公司內外,大小事情都是我們的陳老太(兩個年輕人背后對陳貝葉的稱呼)說了算,張經理充其量只是一個跑腿的老打工仔,地位、待遇比我們好不到哪去。

那么有錢的經理,對你們一定不錯吧,待遇一定很豐厚吧?

這話你就說錯了,不是說越有錢的人越小氣嗎,我們陳老太就屬于這一類人。不僅對我們,就是對他們自己都是這樣。中午就是一份盒飯,長年如此。連我們這些打工仔都覺得辛苦,可那老兩口吃得津津有味的,家就在跟前,不回,吃完盒飯就工作,吃苦的精神說實話我們是沒法比的。

我們陳老太屬于上一代人,她們那代人都是苦過來的,怕是習慣過苦日子吧。

我可習慣過好日子。劉風林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

陳經理的兒女也習慣跟他們受這種罪?

他們就一個女兒,還遠在上海,老兩口自己過。聽陳老太說這房子還是買給上海的女兒的。

這么節省,又只有一個女兒,掙下這么多的錢千什么,難道有其他什么特殊的愛好,比如賭博什么的?

沒有。我們陳老太是個特別正統的人,還特別關心政治,在這方面來了興趣了,給我們講得頭頭是道。遇到看不慣的人和事,就寫信給上級分管部門甚至中央領導反映情況,聽說有的反映還真有處理結果,西固一個什么化工廠,排放的污水污染了環境,兩封信上去,上面的人就下來了,還真的把那家化工廠給查封了。

能有這等能耐,還真不簡單。

……

就在你來我往中,最后一筆房款的交割期便也到了,雙方約定9月20日中午見。

陳貝葉夫婦倆在辦公室吃著盒飯,等著劉風林前來收取最后的八萬元錢。

一點整,門被敲響了,但立在門口的不是劉風林,而是三名自稱是甘肅省人民檢察院反貪局的檢察官,出示了檢察院反貪局的“工作證”、“傳喚通知書”,其中一個自稱沈文、像是個領頭的,字正腔圓地宣稱:“我們奉上級指示,執行對涉嫌行賄、偷稅漏稅的貝葉設備有限公司進行調查。”

三人隨即拿出紙筆,正襟危坐,開始對思維一團亂麻,還沒有回過神兒來的陳貝葉經理進行訊問:“談談你行賄、偷稅漏稅的情況。”

“還有你胡說八道、亂寫亂告的情況。”坐在沈文旁邊的人加了一句。

驚恐狀態之中的陳貝葉,云里霧里還沒有弄清楚哪樁事屬于行賄,哪樁事屬于偷稅漏稅,哪樁事屬于胡說八道,哪樁事又屬于亂寫亂告,便順嘴說了些公司無關緊要的事情。

神情嚴肅的檢察官,邊聲色俱厲地訊問著,邊認真地記錄著。事畢之后,還認真地讓陳貝葉在訊問筆錄和傳喚通知書上簽字畫押按手印。接著宣布陳貝葉在接受審查期間,不得外出,不得亂說亂動,不得轉移資金財物,隨叫隨到,違反者從重處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時,除了一個勁兒地答“是”之外,她和老伴張量當時是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看著揚長而去的三位檢察官,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的陳貝葉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上,半天喉嚨里才發出驚叫:天啊!這可怎么辦呢?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事發突然,就在陳貝葉全家為此幾乎亂成一鍋粥的時候,事前約好前來收取房款的劉風林來到了公司,看到了慌亂的一幕,她禁不住撲向前去,一把握住陳貝葉冰涼顫抖的雙手,看著一臉淚痕、淚水還在吧嗒吧嗒往下掉的陳貝葉,關切地說:“陳姨——哪不舒服?風林送你去醫院。”

陳貝葉嘴唇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眼淚卻一個勁兒刷刷地流著。

劉風林柔聲說道:“陳姨,有話慢慢說,風林在呢,就是天大的事情,風林給你頂著就是。不要急,急壞了身體可是有錢也換不來的……”

劉風林這番春風化雨般的話,此時此刻,可真正成了一味靈丹妙藥,服用之后,慢慢喚起她性格中剛性的一面: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用頭頂住,再怎么著,也不能做縮頭烏龜吧。事情已經來了,把頭縮到肚子里,也得用脊背頂住吧……

情緒慢慢地穩定了下來的陳貝葉,便把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順勢將自己的感覺、想法、擔心一股腦兒全倒給了劉風林。

長相粗獷,嗓門粗大,看上去一副豪爽氣的劉風林一聽陳姨遭遇到這等難心的事,胸膛一拍,放聲說道:“陳姨你就放心好了,這事沒讓我劉風林遇著倒也罷了,現在既然遇上了,是想讓我罷手我也不會。我怎么看你陳姨都是個好人,都不會與犯罪兩個字相牽連。這里一定有其他原因,我可以先放下我的生意不做,但陳姨的這等大事我風林就不能不管。”

聲情并茂,這番話對正處于落難之中的陳貝葉,無異于寒冬中送去了炭火,無助中便對這個人產生了特別的信任和依賴。

幾個人商量來商量去,認為當務之急還是得找個人去檢察院打探打探情況,疏通疏通關系。但陳貝葉一家害怕花錢,更害怕被檢察院抄家抓人,封公司,壞了名譽,砸了牌子,那就徹底完了。

謀劃多時,權衡再三,最后決定還是忍痛走花錢消災這條路了。

提著豬頭還得認得廟門,讓陳貝葉老兩口惶惶不可終日的是他們不知道頭頂著的這樁災難有多大多深,要提一個多大的豬頭。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劉風林當下安慰陳貝葉道:“陳姨,放心吧,不管有多深的水,遇著了也得蹬啊,明天我就到省檢察院去打探打探,遇著鬼了,還能連路也不敢走了。”

“風林一”陳貝葉話沒有說完,眼淚又落了下來,“看得出你人活絡,路子廣,有膽有識,我的這麻煩事如果你能給看著點,我就能有個依靠了。就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這個老面子。”

劉風林長嘆一日氣之后,一副惺惺惜惺惺的模樣:“陳姨,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心。”劉風林說著緊緊擁住此時顯得是那樣軟弱無助的陳貝葉,“陳姨如不嫌棄風林在你跟前礙手礙腳,這幾天就把風林當成你的小跟班使喚,有啥事只管吩咐,千萬別客氣。”

這番表白,在當今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能遇到這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之士確是稀罕之物,感動得老太太嘴里情不自禁地念叨出:“好風林,我要能有你這么個能干的閨女就好了。”

聽老太太這么一念叨,劉風林當下接應道:“我能有你這么個干媽,那可真正是天大的福分。”

“好!好!那就說好了,辦完這樁難心事,選個好日子,你這個好女兒,我是認定了。”

干女兒“賠錢賣身”

沖著這份信任,提升自己在這一對老夫婦心目中的地位,劉風林真正地替陳貝葉夫婦分憂解愁,她提醒二人道:“你們弄清楚了沒有,那些來調查你們的檢察官,真是檢察院反貪局的?該不是壞人、你們得罪的什么人或者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找來的人整你們,該不是假冒的吧?”

“要不是你吃飽了撐的,這看不慣,那看不慣,東告西告的,哪能招惹來今天這等災禍?”一直坐在旁邊沒有吭聲的張量,突然梗著脖子懊惱地丟出了這么一句。

“你懂個屁!虧你還是個讀書人,看看老人家是怎么教育你的?再看看老先人是怎么教育你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懂不懂?到一邊待著去……”陳貝葉教訓起老頭子來是毫不裝假。

看來陳貝葉平日在家里是霸道慣了,在外人面前被妻子搶白了一通的張量也是早已經習慣了妻子的頤指氣使,雖然漲紅了臉,愣是沒再吭聲。

“我看不會是假的,工作證、傳喚通知書上檢察院的公章鮮紅鮮紅的,清楚得很。”陳貝葉很肯定。

“不是說現在社會上除了自己的媽假不了,其他的都有可能是假的。”劉風林擺出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見了那幾個人,你還認得他們嗎?”

“能認得,這是我的長項。不敢說見面不忘,但凡是見過面的,大多是能記得住的。”說到這兒陳貝葉來了精神,“何況我們面對面坐了一個來小時,那個叫沈文的,只要見上面,我就一定能認出他。”

“好!”劉風林一聽,馬上拿出一副為人辦事,替人負責的認真態度,“陳姨,我們明天就去省檢察院里瞅瞅,看看這幾個人是不是這座廟里的真神。”

“行,干媽就聽你的。”

9月21日上午9點左右,陳貝葉、劉風林帶著公司的出納小王、會計小李,四個女人,互相壯著膽,鼓著勁,向省檢察院開拔。正當這四個女人快走到省檢察院大門口時,就看見一個男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正從里往外走,就聽她們之間的一個低叫了一聲:“就是他,沈……沈檢察官……”

劉風林快步追上正大步流星往前走著的沈文,急切地叫著:“沈檢察官——沈檢察官——”

“什么事?”沈文聽見有人喊他,偏了一下頭,臉上有些茫然,“你是誰?找我有什么事?”

“我姓陳,我媽有點事,想麻煩你打聽一下。”

沈文像是很警惕地朝后瞅了一眼,看見后面緊跟著的陳老太,像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般,臉一沉,語氣跟著嚴肅起來:“是陳貝葉的案子?現在沒有時間。”

劉風林沒管這些,潑辣地賠著笑,伸手拖住了他的胳膊:“大妹子就耽誤你幾秒鐘,就近找個地方說兩句話就走。”沈文不得不極不情愿地被請進附近的一家茶屋。

幾個人剛剛圍住桌子坐定,茶還沒有端上來,沈文就對著陳老太吐出了一句:“案子是上面交辦的,我只是個跑腿的,你好好配合就是。”說罷撥開眾人的阻攔,奪門而去。

幾個人匆忙起身追了幾步,眼見無望,便喪氣地回轉身來,狠狠地唉了一聲。

探了半天消息的陳貝葉,一聽這樁案子是上面定下來的,像挨了一記悶棍,眼淚刷刷地流下來。

“陳姨——干媽——不要緊的,還會想出辦法的。”劉風林上前緊緊拉住陳貝葉的手,聲音顫顫地說,“天無絕人之路,咱們回去再說。”

幾個女人連拉帶扶地將陳貝葉送回公司,哄勸半天穩住她的情緒之后,商議再三,無計可施的陳貝葉還是只得把寶壓在了跟在身邊、此時覺得比親女兒還親的劉風林身上:“還得拜托你了我的好女兒,你只要幫我擺平了這樁事情,我決不會虧待你。有小王、小李作證,我記得你有個兒子吧,那好,我這個做奶奶的說定了,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孫子,從現在上學到結婚所有的費用我全包了。”

看著一臉茫然,不知怎么回答好的劉風林,陳貝葉知道自己現在的這話多少有些臨時抱佛腳的味道,為了增加自己這話的分量和可信度,她慨然道:“現在我說得再多也是閑的,這么辦吧,找時間我們到公證處辦個公證,立下個字據,免得空口無憑。”

劉風林似被感動一般婉拒道:“干媽的一番好意鳳林心領了,現在事情還八字沒見著一撇,我心里急啊,先得把情況摸清楚,也好讓干媽把心放下來再說。”

經過檢察院門口認人的這一番折騰,對此深信不疑的陳貝葉一門心思將自己的依靠釘在了劉風林的身上:“風林,干媽是看出來了,這事只能靠你了。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干媽全聽你的。”

劉風林要的就是這句話。

一番計議之后,敲定再到檢察院門口守候,就是拖也得拖住那個沈文,問出個一二三來。

當天下午,劉風林帶著陳貝葉公司的出納小王、會計小李風風火火地趕到了省檢察院的門口,等候沈文的出現。三個女人瞪大眼睛在大門口一直耗到下班的時間,才看到沈文急匆匆地從馬路上走過來,直往大門里走去,讓眼尖的小王立馬給看見了,她使勁地拉了一下東張西望的劉風林:“人來了!”

“沈哥——”劉風林嘴里甜甜地喊了一聲,像認識多年的老情人一般撲了過去,一把擁住沈文。

沈文一看是劉風林,馬上嚴肅起來:“別推推搡搡的,讓大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看見了,像啥話。”

“那好,沈哥,這里說話不方便,我們換個地方。”十分老到的劉鳳林順坡下驢,抓住沈文的胳膊,“走——”

小王小李跟在她們的劉大姐后面,幫腔推搡著沈文。

三個女人一臺戲。

沈文像是招架不住這三個女人的攻擊似的,推托不下,只得就范,隨著她們的推擁,進了一家酒店。

一男三女坐定之后,熱情的服務員馬上遞茶端水,送上菜單。一番客套,菜單又遞回到劉風林的手上。請客吃飯,劉風林擺出的架勢一看就是老于此道,手指翻弄之處,口中報出的盡是些精品菜名,急得坐在旁邊的小李小王在桌子底下猛給她使動作,兩人擔心的是結賬時候錢不夠,陳貝葉給她們今晚活動的經費是五百元。

劉風林沒有答理兩人的暗示,只是輕蔑地笑了一下,依照自己的心思點了下去。

一桌豐盛的酒菜很快端了上來,推杯換盞之中,四個人很快熱絡起來。在三個女人十二分熱情加高度酒精的澆灌下,暈暈乎乎之中,檢察官沈文便放下了架子,風趣平易起來。酒酣耳熱之時,三個女人該問的是問了,但那個沈文卻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滑頭。喝酒十分地爽快,一口一杯,口風卻十分地嚴密,套了半天的話,只得到兩句有用的,一句是“這案子是上面指派下來的,要嚴查”,一句是“這樁案子是張處長主抓,他說了算”。并暗示,上面有令:“要加快辦案速度。”

一桌酒四個人在廢話、假話、空話、大話、胡話和醉話的作料下,一直喝到午夜時分,方才盡興分手。劉風林擺出一副富姐模樣,以堅定的姿態埋單之后,又以安全為由,堅決打車送小王小李回家,二人好生感動:你比我們陳總可豪爽多了,在你手底下做事一定十分地舒心。

“哪里,遇在一起是緣分,何況你們兩個又是這樣讓人開心的美妹妹。那五百塊錢就算大姐送給你們的辛苦費了,可不敢讓我干媽知道。”劉風林輕嘆了一口氣,“只可惜今晚的事情辦得不能讓人滿意。”

“我們可都盡心盡力了。”

“就給了那點錢,能辦個啥事情?”

就在兩人你一言、我一句打著圓場安慰著她們劉大姐的時候,劉風林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說了聲:“是沈文的,別吭聲。”便清了清嗓子,振作精神,清脆地接起電話:“沈檢察官,你好。”

“小劉,機會來了。剛才我們張處長給我來電話,他們在水晶宮,約我去,我想你沒有啥事的話,能不能趁這個機會,跟張處長接觸接觸,聯絡聯絡感情,順便把你的事跟他說一下,也讓他心里先有個底,能把事情辦得痛快一些。”

“好,我馬上來。麻煩你在門口把我迎一下,不然我轉悠一個晚上,怕也找不到你們的廟門。”

“只要是對我干媽這事有用的,就是豁出我這一百多斤也值得。”劉風林一副赴湯蹈火的姿態,當即讓出租車司機掉頭先將她送到水晶宮。“機會來了,決不放過。二位妹妹,你們說是不是?”

小李小王哪有劉風林這樣的城府,真不知是點頭好還是搖頭好,嘴里只能支支吾吾地應付著。

出租車一刻鐘便到了水晶宮KTV娛樂大世界,大門里閃出檢察官沈文,向已經下車的劉風林走來,邊走邊打著手機。

手拉車門的劉風林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大姐不能送你們二位了,明天去晚些,我干媽那里有我給你們擋著,好歹也忙乎了一個晚上。”說著又掏出五十元錢來,扔在前排的座位上,對司機說:“不用找了,把我的兩個小妹妹送到她們要去的地方就是。”

“太感謝劉大姐了,陪那些當官的,可得要小心點啊。”

“放心吧,他們又不是狼。”

“搞不好就是一只老色狼。”

劉風林傲然一笑:“老姐不是吹的,遇著真正的狼可能會發抖,對付這些老色狼可有的是辦法。”車門一甩,揮了一下手,笑哈哈地迎住了沈文,跟著他進了水晶宮KTV娛樂大世界那扇豪華的大門……

第二天十點多鐘,出現在陳貝葉公司里的劉風林是哈欠連天,一副昨晚沒有睡好的模樣:“現在當官的可真的沒有一個是好熊,那個姓張的處長老是老了,還勁兒大得很,像是吃了偉哥一樣。”

一句話說得一屋子的人個個目瞪口呆:這事也是能這樣張揚的?這個女人可真是個大俠。

受了劉風林好處的小李小王,已經早早地、猛猛地給陳貝葉灌了一頓迷魂湯,她一聽劉風林這話,雖然一時心里覺得膈應、吃驚,隨后就剩感動了,這可都是為著自己不得已而做的事,連身子都搭進去了,就是自己親女兒也不會如此舍命救老娘吧。心里一熱,眼圈一紅就撲過去的陳貝葉緊緊地抱住劉風林:“我的好女兒,干媽讓你受委屈了。”轉頭又對小李小王說,“你們先出去轉轉,我有兒句話跟我的好女兒說。”

陳貝葉對劉風林又是好一番感激,許諾到時候如何重謝后,便問她舍身公關得到了啥樣的結果。

“那個老賊滑得像個泥鰍,只說這個案子是上頭定下的,能活動到什么樣,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能把人保住都要擔很大的風險。現在當官的可真正是又奸又猾,既要保頭上的烏紗帽,又要偷偷地揩油偷葷,還不想付出丁點兒的代價,真正是賊尖溜滑的,想逮住個小辮子都困難。”

“風林,太讓你費心了,你叫我真不知對你說些什么好了。事已如此,你是看出來的,我這左右跟前可也真的沒有什么可靠的,只能靠你了,你為干媽受的委屈,付出的心血,我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這兒呢。”陳貝葉拍著自己的胸脯,拉著劉風林的手,“風林,太難為你了,當干媽的心里的確是萬分地過意不去…一記住老先人說過的一句話吧,好人有好報,這個好報當干媽的不給,老天爺也不答應啊!”

“快別這么說,只要能救您老人家,能把這場災禍給免了、減了,就是把風林這一百多斤賣了、剮了,風林也不會有半句的怨言。讓人放心不下的是,這事還不知道下一步會是個啥結果?”

“不管將來如何,就是把干媽抓進去,把我槍斃了,干媽也會記住你的深情厚誼。”

“快別這么說了,也許事情不會糟到那一步。”

說著話的陳貝葉,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沓錢來,往劉風林的面前一放:“風林,遠的先不談,先把眼下的了結一下,不能讓你賠了人又賠錢,那我這個做媽也就做得太不是人了。這是昨晚的招待費,五千塊。我是放心不下那兩個小女人,才給了她們五百元。干媽雖然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辦這么大的事情,區區五百元能打得住的。”

“就是,像干媽這種辦大事的人自然大氣,哪能像一些小女人一樣摳鼻子嗍指頭的。”從陳貝葉手中接過這沓錢的劉風林,從中數出十四張來,交還給了陳貝葉,“干媽,昨晚只花了三千六,這是多下的一千四,風林不能拿,我也得跟干媽學學大氣的模樣,才配做您老人家的女兒。”

“這一千四是你的辛苦費,你拿上,辦事的時候花去。”陳貝葉真心實意。

“干媽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我收下我花的錢就行了。再花的時候找干媽來報就是了。再說我自己也不缺錢花,不會趁人危難打劫的,更何況這個人還是我尊重的干媽呢。”劉風林說得十分誠懇。

心下不覺感動的陳貝葉只得順從了劉風林的意愿,收回了那一千四百元,暖暖的心里又為她記下了一筆厚實的人情賬:難得好人啊……

“風林,給你一萬塊錢,買個手機,送給那個拿事的張處長,先探探行情怎樣?”

“買個手機倒是可以,一萬塊錢也太多了吧,買個六千塊的就行了。”劉風林一門心思全在為陳老太考慮,“這些人我是知道的,可不敢一次喂得太多。胃口喂大了,往后塞起來就費事了。

“風林,—切就依你說的為準。”陳貝葉滿心的希冀,滿眼的感激,滿懷的企盼,“干媽這事,能依靠的就只能是你了。”

劉風林把陳貝葉交到手上的六千塊錢,往那個精致的真皮包里一塞:“干媽,我就去辦這事,您老人家保重好了。”

出得門來的劉風林,三拐兩拐地到了一家小茶館,電話叫來了跟她跑前跑后的小王、小李,把那六千塊錢往桌子上一摔:“老太太給的,要給檢察院管事的那個張處長買手機,兩姐妹跑上跑下辛辛苦苦的,我看還不如姐妹們分了算了。”

“那不行吧?”看著那厚厚的一沓花花鈔票,兩個一天到晚專門跟鈔票打交道的女人,嘴里這么說著,眼里不由地放出光來。

劉風林一拍自己豐滿的胸脯:“當姐的有這呢,這比手機管用得多,那個老家伙送手機的人有的是,送這個的怕不會太多。”劉風林擺出一副大姐大的姿態,“老家伙那邊的事用不著妹妹們操心,這錢就看你們兩個敢不敢要了。”

“劉大姐真的給,我們兩個不敢要還不成了傻子了,就是傻子也喜歡錢啊。”兩人半開玩笑地說。

“那就好!”劉風林一聽這話,高興地揮了一下手,“咱姐仨一人兩千,自己拿好了。”

真是喜從天降,要知道她們每個月的工資不過五百來塊,這可是她們四個月的工資,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誰給她們一次發過這么多的錢啊。感激、贊美的言辭便止不住地從她們的嘴里噴涌而出。

23日下午2時許,隨著兩下敲門聲的響起,陳貝葉家便擁進來了幾個人,待陳貝葉定眼看清那幾個進來的人時,眼睛睜大了,原來進來的那幾個人,正是她今生今世最不愿看到的查她案子的檢察官。領頭的還是那個沈文。

將隨身所帶的證件出示之后,他們手里又多了一張搜查證。幾個人都是一副公事公辦冰冷的面孔,搜完陳貝葉的辦公室之后,又搜查了距此不遠的陳家,從兩處搜走了公司印章、財務專用章、支票、匯票、個人印章等公司正常運轉所必備的印鑒,也就是說檢察院此次搜查行動的目的,是迫使這家有問題的公司停業。

搜查之中,便有4.3萬元的現金作為贓款,裝入檢察院反貪局檢察官們的黑色公文包中。

辦案的檢察官們一走,陳貝葉便癱在了躺椅上:“快……快……把我的干女兒喊來……”

損失的那幾萬塊錢雖然讓她心疼,但更讓她心痛的是這查抄收走了印鑒,等于把公司的筋給抽了,癱瘓了的公司只能往里頭添錢了不說,萬一消息走漏出去,讓公司的客戶們知道了,走的走,溜的溜,沒走沒溜的幾個找上門來則都是些要賬鬼,那個漆黑場面,她連想都不敢想:簡直比放她的血、剜她的肉還可怕。

無論花多少錢,都得拽住那只就要將她推入黑暗深淵的巨手,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個能為她出謀劃策、甚至獻身的干女兒劉風林身上。

劉風林接到求救電話后,便像一位救火隊員般急燎燎地趕來。

在陳貝葉有氣無力的哭訴中,劉風林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便當場趕緊給主辦此案的沈檢察官打電話,詢問事情的原委,征求陳貝葉應該怎樣配合反貪局工作,才能盡快把這件事情擺平。

沈檢察官一副高深莫測的語調,口風相當嚴實,只吐出了一句:“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說完便啪地掛斷了電話。再打,便是不便接聽。

“真是一頭不折不扣的豬!”劉風林嘴里咒罵著,拿出一個小電話本,翻了幾頁,撥通了一個電話:是張處長嗎?張處長,我干媽的事到底怎么樣了?怎么越來越要干鍋了,今天沈檢察官一伙人把公司所需要的印鑒全扣了,這不是跟把公司的脖子給卡住了一樣,你說說這不是要我干媽的命嗎,還要不要人活了?”

“電話里說不清。晚上在水晶宮見,還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包廂。”

“好了,干媽,晚上見了那個張處長,啥事就都清楚了。現在著急還不是干著急,急壞了身子骨兒,還得花錢看醫生,眼下可是個到處都得花錢的時候,不悠著點咋成。”

聽到張處長的電話,陳貝葉那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些下來。她知道她的好干女兒為了她的這樁破事情,給那個檢察院的張處長貢獻過什么。在國人的心目中,有了那事之后的兩人之間便有了一種特殊的關系,這種特殊的關系也就意味著可以幫助她解決這樁止她十分難心的事情。想到這里,陳貝葉便盼著晚上能快些到來。

好不容易才熬到晚上的見面。在那間豪華的包廂里,見到派頭十足、掌管著他們身家性命的張處長,面對一桌好酒好菜,劉風林像是沒事一般,只是勸酒,再不言其他。

幾輪下來,一個個喝得面紅耳熱,舌頭打不過彎來的時候,劉風林才端起一杯酒敬到張處長的跟前:“我干媽是死是活就全靠你大處長了,有什么高招就請你指點一二,我干媽是決不會忘記你的好處的。愿意幫這個忙,就喝了風林敬的這杯酒;不想幫或者幫不了的話,就把這杯酒給倒了。”

聽了這話的張處長大氣地一口將這杯酒喝了個干凈:“這個忙就憑風林這份孝心,我也是幫定了。”

“不過……”張處長看了看睜著兩只眼睛緊瞅著他們兩人動作的陳貝葉,面帶難色,“這事辦起來,很麻煩,插手的人很多,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的,看在風林的面子上,我會盡力而為的。”

“能讓我們干啥呢?”

張處長睜著一對半醉半醒的眼,認真而清晰地吐出:“據我看,需要準備的也就是錢了。古人不是說過嗎,花人錢財,替人消災。多大的災就得花多大的錢,這是明眼人誰都知道的理啊。” 話音剛落,只見劉風林從身上抽出一張銀行卡來,拍在桌子上:“張處長,我這卡上有一百多萬,保我干媽無事夠不夠?”

夠不夠只有到時間才知道,到時間便知道夠不

夠了。”張處長一副見慣大風大浪的氣派和口吻。

“要知道你干媽的這樁案子,不在中檢,也不在高檢,而是在上面。上面有多大的胃口,只有上面的人知道了。”張處長說這話時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兩人,“不過,事在人為嘛,我再托人說說,看人家能不能給我點面子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張處長的一番似威脅、似利誘、似希望的話,說得陳貝葉、劉風林等幾個陪酒的人,心中一陣陣惶恐不安,不知道這樁上面關心的案子,會在什么時候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了結。跟這個圓滑得像條泥鰍一樣的張處長套了一個晚上,也沒能從他的嘴里套出一句讓她們心里踏實的話來。

第二天一早,一夜沒睡好的陳貝葉便電話叫來了劉風林,按著痛脹的太陽穴說:“昨晚上做了一夜的噩夢,盡是些破財的,不是好兆頭,看來這次事情來頭不小,不折財,就免不了這個災了。請你來,就是跟你商量出多少錢合適。”

“當然能少出就盡量少出,干媽的錢又不是彈弓子打來的。”

“我擔心的是錢出少了,喂不飽那些白眼兒狼。”

“我家老爺子從小教育我,干啥都得量力而行。出多出少,這個由干媽自己把握。我的意思再怎么著也不能把血一下子抽干吧,抽干了還讓我干媽活不活了。”

“我心里沒有底,不知道現在出多少是個夠?”

“我心里替干媽著急的倒不是出多少是個夠,而是干媽現在能拿出來多少?”

“東湊西借的也就是個五十來萬吧。超過這個數,就有困難了。”

“沒事,干媽,有風林在呢,需要的時候,我還是能夠幫得上一把的。”

“唉,”陳貝葉嘆了一口氣,“也是我還能湊上倆大錢,真正到我湊不上的時候,我也只能用我的這把老骨頭頂上完事算了。”

正說著知心話的兩人,讓劉風林包中鳴 叫著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劉風林掏出手機,一看號碼,對陳貝葉嘟囔了一句:“是昨晚那個張處長的。”

接通了電話,一番客套之后,便切入了正題:“我干媽那事的情況怎么樣了?”

“不好,甚至還不如我想象的好,上頭要逮捕人呢。今天的會開了一早,就是議這事呢。我以涉案人年歲已老,患多種疾病,就是抓進去也得保外就醫為由,建議對嫌疑人交上一定的押金之后,取保候審,諒她一個老太太,也逃不到月球上去。”

“太感謝你了,張處長。就是不知道我干媽要準備多少錢才是個夠。”

“會上提出了要二百多萬,讓我給推翻了,我考慮百八十萬也就差不多了,還不是你劉大妹子的面子大。”

“我的天啊!張大處長,這么辦吧,你干脆派個人過來,帶把刀子,磨得快快的,順便再帶個盆,把我娘兒倆給殺了,看能盛多少血?怎么也得給人留條活路吧?”劉風林聲音尖厲起來,像受到什么強刺激一般野狼似的嚎叫起來。“張處長,求求你老人家了,看在我干媽干爹上了歲數的份上,你一定得把這個錢數給壓下來,你的大恩大德風林做牛做馬也一定要報答,風林在這求求你高抬貴手了。”

說這話時劉風林的聲音柔和得像貓叫一般。許是劉風林的溫柔攻勢產生了效應,那邊的張處長吭哧了半天算是答應了下來。一直等到下午三時左右,張處長的電話來了,報出了一個錢數:八十萬。

“能不能少一些,張處長,求你了,再求求你了,能不能再少一些。”劉風林一連串地哀求。

“不能再少了,這是最后的底線了。”電話筒里的張處長停頓了一下,“小劉啊,我也確實替你們想了,考慮到你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的現錢來,經我再三向院長說明情況,才得以批準,答應先交五十萬元,余下的三十萬,可以拖上一段時間。不過,這五十萬,可交得快一些,這可是個態度問題,免得再給那些對我有意見的人留下攻擊我的口實。小劉啊,你也得考慮考慮我的處境,這檢察院又不是我一個人辦的,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是不是?”

“知道了,張處長讓你費心了,我和干媽都非常非常感謝你,會按你說的盡快把這五十萬辦好,不會給你拖后腿制造麻煩的。”

陳貝葉老兩口見事已至此,只有一種選擇:要么保身,要么折財。身保住了還可以生財,要把這身老骨頭投進了監獄,還能不能出來都是很難說的事。一想到監獄的陰森可怕,陳貝葉把自己的牙狠狠咬住了:交錢。

因事前已有了準備,現金三十五萬元加一個十五萬元的存折,共計五十萬元的人民幣籌齊。在到檢察院去交,還是讓人上門來收決議不下的時候,劉風林又給那個張處長掛了個電話:“張處長,我干媽已經將錢準備好了,是我們交到檢察院來呢,還是你們上門來收取?”

那個張處長沉吟了一會兒:“請你們稍等,我去請示一下院長,馬上給你們回話。”一支煙的工夫,張處長的電話回了過來,“院長指示,你們在那邊等著,我們這邊派工作人員過去辦理手續。”

二十分鐘之后,一輛白色捷達車開進公司,反貪局檢察官沈文帶著辦案人員,上門收錢來了。

一切都按正常手續辦理,出示證件,清點現金,畫押簽字。

“陳貝葉,你現在只是取保候審,在案子沒有徹底結案之前,你不許亂說亂動,要隨叫隨到,余下的三十萬元盡快備好,免得再有其他變故。準備遲了,對你有沒有好處,你自己考慮好了。”收了錢臨走時,沈檢察官沒忘記聲色俱厲地交待幾句,然后才揚長而去。

陳老太報案

錢是人心頭上的肉,商人尤其如此。

被人從心頭上剜去了一大疙瘩肉的商人陳貝葉,躺在床上整夜想著的就是一連幾天來發生在她眼前的那一幕幕讓她終生難忘的疼痛,越想越覺得剜去自己肉的那些家伙陰暗狠毒,不像些正派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她給干女兒劉風林打電話,不料死活就是打不通。一直打到中午,還是個不通。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會不會……

陡然間,陳貝葉似乎清醒了許多:這些家伙會不會本來就是一伙的?

心下一激靈,陳貝葉便急忙聯絡其他關系,打聽公檢法辦案的方式方法。

消息一個接一個反饋回來,在最終確定她十有八九是被人騙了的時候,陳貝葉滴血的心上,又被重重地捅了一刀:自認為也是個精明人,沒想到活了這么一大把歲數,讓人狠狠地涮了一把,并目還是自己把騙自己的騙子,請到自己跟前,遞給她—把刀,告訴她捅吧一看看里頭有多少血……

自己可真算是活瞎眼了。想到這的陳貝葉,真恨不得把自己給活活掐死,才解自己心中的仇恨。

在丈夫張量的好勸歹勸下,陳貝葉才重新鼓起復仇的勇氣。為了吐出自己那天大的怨氣,在復仇憤怒的信念支撐下,陳貝葉在丈夫、公司小李、小王等知情人的陪同下,趕到甘肅省檢察院報案。

一聽有人冒充檢察院反貪局的檢察官,詐騙了老太太五十多萬元的現金時,院長拍案而起,當即指示省檢察院偵查處立案偵查。

偵查處的檢察官仔細聽取了受害人陳貝葉的陳述后,聯系到自2003年8月以來,他們已接到過多起類似的報案:一伙犯罪嫌疑人冒充甘肅省檢察院反貪局檢察官,手持反貪局工作證、傳喚通知書、搜查證、手銬、訊問筆錄、印泥等證件、械具,及相關的法律手續,以反貪為名,對一些不明真相的受害人進行所謂的調查、傳喚、扣押、逮捕,并進行異地非法關押,暴力毆打威脅恐嚇,然后以取保候審、繳納保證金放人為誘餌,大肆進行敲詐勒索、搶劫。

偵查處對此立案進行查處。但因犯罪分子十分狡猾,作案手段隱蔽,幾乎沒有留下什么可資破案的痕跡,再加上受害人因種種顧慮而配合不到位,致使這些案子的查處不力,久偵未破。

陳貝葉被詐騙五十多萬元的特大案件細節清楚,必須盡快將這個陰險的詐騙犯罪團伙消滅掉。

鑒于自身偵查力量的薄弱,省檢察院隨即向省公安廳求援。

甘肅省公安廳廳長趙聚忠接到省檢察院的增援請求后,當即指示:蘭州市公安局全力抓好此案的偵查工作。

2004年9月25日,飽受打擊、一臉滄桑的蘭州貝葉設備有限公司女經理陳貝葉,在甘肅省檢察院偵查處的檢察官的陪同下,驅車來到比工作日寂靜了許多的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報案。

受省公安廳、省檢察院的雙重委托,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成為此案的主偵單位。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胡義、刑偵支隊支隊長胡靜漢、政委韓生保、副支隊長周建同省檢察院偵查處的同志研究案情后,決定成立“9·23”特大詐騙案專案組。

刑偵支隊八大隊大隊長劉承德、副隊長趙志軍同戰友們一道仔細研究檢察院移交過來的厚厚案卷,多次走訪受害人陳貝葉及公司接觸過犯罪嫌疑人的職員,從她們的回憶描述中,勾畫犯罪嫌疑人,從受害人陳貝葉提供的購房時劉風林留下的身份證復印件、結婚證復印件,基本確定那個曾經四處奔走、甚至不惜為“檢察官獻身”、感動得陳貝葉將其認做干女兒的劉風林,為此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重點突破。

專案人員從公安專用戶口信息網上調出劉風林辦理身份證時留存的照片,讓當事人辨認。

陳貝葉老兩口一看,都矢口否認:不是此人。

那是一張劉風林二十來歲時的照片,留著長發妹妹頭,一雙眼睛清純善良,一副良家乖乖女的模樣。而現在結婚證、身份證上的照片,則是寸頭短發,一臉的橫肉,眼睛里透著一股子惡煞煞的狠氣。

把兩張照片放在一起比照,不要說那兩眼昏花的老人說不是,就是以比較、辨別、鑒定、分析為職業的趙志軍一看,也只能得出不像的結論。

難道是有人冒充劉風林在行騙?一個疑問泛起在趙志軍的心中。

專案組分頭展開的工作很快便有了成效,被鎖定的劉風林果真是“9·23”特大詐騙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警方迅速張開追捕鐵網,順著貝葉公司詐騙案的線索,全方位地運作起來。透過蛛絲馬跡,專案組判定劉風林一伙駕車去了永登,目的地是永登水泥廠。根據其行車線路、時間安排,專案組派出趙志軍率員驅車趕往永登。在車路過高速公路入口處時,細心的趙志軍從收費站的錄像上,查到了那輛白色捷達車,正是從這兒過卡去了永登方向。

飛速驅車到達永登水泥廠,在當地同行的配合下,查遍工廠,卻沒有找到這伙人和那輛特征比較明顯的白色捷達車。

趙志軍一行當即掉頭往回趕,在進出蘭州高速公路的入口處再次調看錄像,并沒有發現那輛車返回的記錄,便斷定這輛車和這伙人一定還沒有返回。便在此處布下伏兵,守株待兔。

當暮色在這座黃土高原古城上空漸現之時,白色捷達車出現了。

趙志軍一聲令下,偵查員們在成功抓獲了犯罪嫌疑人劉風林的同時,將車內的其他三名男子一并帶到刑偵大隊訊問。結果發現那個西裝革履、油頭粉面、脖子上戴著一條粗大金項鏈、指頭上戴著一枚碩大老板戒指的司機李一同,竟是劉風林的前夫。

同時落網的潘朝中、常寧二人的交代互證了劉風林的犯罪事實。

劉風林坦白自己是在和陳貝葉買賣房屋辦理交割手續的過程中,了解到這個老太太確實有錢,才用心于此。當摸清了公司的人員結構、老兩口的生活規律、習性愛好之后,劉風林便召集同伙開始對這家防范能力相對較弱的夫妻公司下手。

此類公司,在劉風林看來,經營中多多少少都存在著違規、違紀行為。而這正是這類經營者的軟肋。

刁鉆的劉風林應該說抓住了這種經營者遇事避免對簿公堂,以免壞了名聲,影響生意,所以寧愿走折財免災、私下了結這條灰色暗道的恐懼心理,并將其利用到了極致。

其實,稍有些理智就會發現劉風林一伙的詐騙過程中漏洞百出,只要到檢察院一打聽,馬上就叫她穿幫。盡管劉風林將作案的每個環節事前都作過周密的考慮安排,把拿得恰到好處。

作案時間選擇在中午,因為中午時間公司的會計、出納都回家吃飯去了,就剩下陳貝葉夫妻倆。

三個突然而至的檢察官剛走,劉風林緊跟其后就粉墨登場了。

當劉風林領著陳貝葉一群女人到檢察院打探真實情況,恰好遇到從檢察院門口走出來的沈文,也是劉風林精心導演的。目的就是讓陳貝葉相信這個沈文就是省檢察院反貪局的檢察官。事前她和沈文商量好,沈文在約定的時間趕到省檢察院附近,當她們快走到省檢察院時,劉風林把手伸進口袋里,按了一下自己手機的撥出鍵,事先已經輸好的暗號便發了出去。早己商量好如何動作的沈文,已經按時按點地候在了省檢察院的旁邊,接到這信號,馬上進入演戲狀態:別好檢察院的徽章,裝作剛從檢察院的大門里出來,急于外出辦事的模樣。精彩的出演,使陳貝葉對沈文、張處長之流的身份及案件的真實性深信不疑。

串演詐騙案中反貪局主辦檢察官的沈文,在此案中可是“功不可沒”,成為重要犯罪嫌疑人之一。

經查,沈文真名沈西倫,勞改釋放犯,家住火車站八棟樓一帶,無業,平日里在火車站附近的偏僻地段靠跑機動三輪車拉客維持生計。

刑警支隊、八大隊領導、專案民警研究掌握了此人情況后,決定在第二天,即9月28日傳統的中秋佳節之際,利用已經落網的劉風林做誘餌,釣出散落在這座城市各個角落的其他同伙,聚而擒之。

在警方的精心控制下,劉風林向她的那幾位弟兄發出了邀請:“我剛從北京回來,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晚上我請弟兄到一塊聚聚,熱鬧一下。”

在同伙眼里,劉風林為人豪爽熱情,出手大方,工于心計,精于謀算,反應敏捷,社會閱歷豐富,鬼點子頗多,一般人不是她的對手,團伙里那幫子大老爺們平時對她都是言聽計從。而且大家都知道劉風林將自己的寶貝兒子送到北京一所貴族子弟學校念書了,她常飛北京看望。故對她的這種做法早已習以為常。

沈西倫、李小玲(即案中的張處長)等接到邀請后,這幾個分到大把贓款的騙子,都想趕到大酒店,和他們頭兒歡聚痛飲一場,共商接下來的騙錢大計。

突擊訊問,他們交代了各自在劉風林的指揮下,冒充檢察官,制造了“9·23”等特大詐騙案件的經過。

根據他們的交代,專案刑警連夜突擊搜查了他們各自的住所,查獲偽造的“甘肅省人民檢察院反貪局”公章一枚、偽造的“甘肅省人民檢察院傳喚通知書”十二份、偽造的“甘肅省人民檢察院反貪局沈文工作證”兩本、檢察官制服一套、國徽一枚。

緊急追查贓款的去向,很快將已分散到幾個人手中的五十二萬五千元人民幣一筆一筆盡數追回。為受害人挽回了經濟損失。

當陳貝葉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得語無倫次:“真是老天爺有眼啊……真是老天爺有眼……讓警察抓住了這些害人精……”

落網后的劉風林面對鐵窗,唯一的想法是逃避法律的懲處。

為了能出去,就得不顧一切,不擇手段。

這個老于江湖的女人,為了這個目的,便撕破臉皮,先后又是裝病又是裝懷孕,什么卑鄙無恥的手段都用上了。

把能想到的手段全使出來之后,見沒有撈到什么便宜,為達到她想達到目的的劉風林,終于悟出了這樣一個道理:此路不通。要想爭取寬大處理,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坦白從寬,配合警察工作,老實交代問題,爭取寬大處理。

拋掉一切幻想的劉風林,腳踏實地,對自己及同伙所做下的犯罪事實——作了供述。

敲詐兩廠長

2003年7月,劉風林在大街上偶遇幾年之前一塊兒在一個歌廳坐過臺的小姐妹,問她現在干啥著呢,那個小姐妹僨憤不平地說:“又干上老本行了。”

“不是回工廠上班去了嗎?”

“自從我們這兒來了個新的畜生廠長,日子就過不下去了,沒辦法,只得回來干這老本行。”

“畜生歸畜生,可畢竟還是個廠長畜生,好歹比我們遇著的那些畜生強些吧。”

“要是強些我也就不會回到老路子上了。白吃蘿卜還嫌辣,從里到外畜生到家了。”

“你就等著,讓老姐幫你教訓教訓這個王八蛋。看他還敢不敢張狂了。”

劉風林在此后的一段時間里,便將這位廠長盯上了,發現這位廠長正急著出售一批積壓的軍大衣,便佯裝成一個大買主前去談這筆買賣。心存貪念的劉風林,很快同這位廠長達成購買協議。

理想的價位,豪爽的性格,讓這位想美美地掙上一筆的廠長,高興地接受了劉風林的邀請,喜洋洋地上了劉風林的車。坐進車里,才發覺氣氛不對的廠長,就掙扎著要往外擠,可已經來不及了。一個黑色頭罩兜頭而下,左右一邊一個,緊緊地箍住了他的兩條胳膊,腰部便讓一硬硬的東西頂住:“放老實點,不然沒有你的好結果。”

上了賊船的廠長,心下明白要免遭傷害,只得聽其擺布,任憑那輛小車飛快地開出廠區,向市內駛去。小車在黃河邊兜著圈子來回地跑著,那個廠長被兜暈了頭,不知自己身處何方的時候,才被拖進一家偏僻的賓館之中。被帶進一間窗簾拉緊的房間,嘩啦一聲戴上手銬,緊接著便是一頓飽揍。

暴打完之后,便將廠長身上攜帶的三萬元現金、手機等值錢之物盡數掠去,裝入一個大的信封,貼上檢察院的封條。

幾個身著檢察院制服的檢察官訊問了他貪污受賄的情況,這個時候,那個跟他做軍大衣生意的劉風林現身了,這倒讓這位廠長吃了一驚:“你是檢察院的?”

“現在知道了吧。”劉風林得意地笑了。

從這位廠長身上敲了半天也沒有再敲出什么油水的劉風林等人,擔心夜長夢多,收不了攤子,便將那位廠長拉到一僻靜處,然后一腳踹下車門。

脫身之后的廠長,左思右想,總感到不太對勁,便去蘭州市公安局城關分局報了案。蘭州市城關分局接到報警之后,立即偵查此案。終因作案人手段狡猾,所留下的物證太少而進展不大。

此案之后的劉風林,覺得自己確實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的同時,還有頗豐的收獲,便想著以此方式勒他一批“貪官污吏”,從他們身上剝金削銀,好好地滋潤補養一下自己及同伙。

接下來的目標還是一位廠長。

“收拾”這位廠長依然含著兩個目的,一是“扶貧”,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泄憤。

楊姓廠長是蘭州市一煤建公司的經理,劉風林的父母、姊妹、前夫,包括她自己都曾經是這家公司下屬一家單位的員工,只是運行到這個時候,除了早已退休的父母之外,其余的人員都已是下崗走人了。

一家人的憤憤不平,激起了劉風林“收拾”這家伙的強烈欲望。

根據她十官十貪公式的推斷,這個楊姓經理,一定是個十足的貪官。為了給那些待遇不公的兄弟姐妹們傾瀉積壓在心中的憤怒,2004年初,一個寒冷的早上,剛上班的楊姓廠長,便被劉風林、沈西倫、王玉勤、李小玲等四人,以省檢察院反貪局工作人員查案為由,攜帶偽造的工作證、公函及相關的法律手續,以調查其貪污受賄的名義,將其帶入一招待所內,先搜走了他身上五六千塊錢的現金、手機等物,然后將其銬在凳子上,進行所謂的訊問,強迫其交代行賄受賄的“罪行”。

楊姓廠長死扛著一個字也不吐。

無奈的劉風林一伙只好決定讓其繳納保證金之后,便可走人。

楊姓廠長拒絕繳納保證金,不承認自己有貪污、受賄、偷稅、漏稅的違法行為。

沒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個死硬對手的劉風林一伙,害怕糾纏得時間長了,引起他們家人的尋找,驚動警方,惹來大的麻煩,便故意制造了一個讓楊姓廠長逃跑的機會。

在社會上混了多年的楊姓廠長,自被抓之時,就想著怎樣能脫身此兇險之地。當那個機會閃現在眼前之時,他當機立斷,脫身而出,成了自由之人。

直到第二天中午,驚魂甫定的楊姓廠長,再三分析之后,覺得這是一群來路不明的家伙,便向城關公安分局刑偵大隊九中隊報了案。當九中隊的刑警立即撲到那家招待所時,早已是人去樓空……

敲詐醫院院長

劉風林選擇敲詐對象,大都是她的順手羊。

2003年12月敲詐的醫院李院長,就是劉風林在這所醫院里看望她的一個朋友時,臨時生出的邪念。

當時劉風林的一個朋友在這所醫院治病,因為沒有關系,手術沒有及時排上,求她給想想辦法。

一向以給人幫忙顯擺其能的劉風林滿口答應了下來。

既然夸下海口,就想著要見上些雷聲雨點。

遇事總是一個騙字當頭的劉風林,依然懷揣著這個錦囊妙計。她厚著臉皮,直接找到醫院的一把手李院長,亮出偽造的工作證,開門見山地說出:“我是省檢察院反貪局的檢察官,請你關照一下住在23床的病人,有可能的話,盡早給他安排一下手術。”

“好的,你放心吧,我會盡快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的。”

李院長很爽快地答應了劉風林的請求。

兩天之后,果然就安排了手術,還是科室主任親自主刀,手術非常成功,患者十分滿意。對她自是千恩萬謝了,又拿出錢來,讓她買些禮品去答謝院長的關心。

當劉風林拎著一大兜的禮品去李院長的辦公室時,正碰著一個人也拎著一兜東西在敲李院長辦公室的門,但門沒有被敲開,李院長不在。

劉風林頓發感慨,這么多的人給他送禮,這家伙一天要收多少,想著社會上流傳著的三大壞人之一的醫生就是拉開肚皮要紅包的白眼兒狼,心下便不由得生出莫名的憤怒來。

管著這么大一所醫院的一把手,一年下來要收多少紅包。

這家伙一定積攢了許多的黑油,值得一敲。

主意一定,劉風林便在12月底的一天,伙同沈西倫、王玉勤、李小玲等四人,一身檢察官的行頭,以省檢反貪局的名義,將李院長從辦公室里強行傳喚出來,塞進一輛停靠在樓門口的小轎車之中,蒙上頭,拉著就跑,不知轉了多少圈之后,將李院長拖入一家旅館的房間。

一個醫院的院長,猛扎地遭此非禮,思想上怎么也轉不過這個彎來,情緒表現得非常激烈,非要讓他們檢察院的院長來和他談,否則,他將以死抗爭對他人格的侮辱。

劉風林捺著性子做這位院長的工作:“我們院長出差在外,回來還需半個來月,對你的這樁案子特別關注,特囑咐我們善待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教授、大院長,你們這些人都是國家、社會寶貴的財富,像你這樣有身份的大院院長,在省城蘭州乃至甘肅省之內都是屈指可數的,你們的身價你們自己比誰都清楚,特別是對你們來說看得比性命都寶貴的聲譽。人常說: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偶爾犯下個小的錯誤,只要認罪態度好,我們就會從寬處理,這也是我們黨的一貫政策。拒不交代,認罪態度不好,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你是聰明人,就用不著我多說了。”說到這里的劉風林故意賣了個關子,才亮出底牌,“我敢保證,在你交夠十萬元的保證金的時候,我保你毫發無損地走出這扇大門,重新回到你醫院院長的寶座上,而且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今天的事情,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

劉風林和她的同伙開出這樣誘人的價碼,指望著對方能緊緊抓住不放,進而達到他們詐錢的目的。

沒有想到他們得到的回答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告訴你們,你們別做什么十萬元的美夢了。我做了什么我自己不清楚,還得讓你們來告訴我。我的所作所為,對得起一個醫生的道德,一個教授的良知,一個院長的職責,你們想要知道的那些傷天害理的缺德事,我李某沒干過,不知道。你們要強行加罪,要殺要剮,由你們好了。

“別想從我這兒掏出你們所需要的什么口供,更別想從我這挖走什么十萬元的保證金,別說我沒有錢,就是有錢也不會交到你們的手上去糟蹋。你們看清楚了,我是一個醫生,明天還有病人等著我去手術,如果你們在今天查不清我的問題,到明天眈誤了我的手術,我只好一死了之。”

劉風林一伙沒有想到綁來了這樣一個犟熊,大眼瞪小眼,一時沒了主意。幾個人湊在一起商議之后,覺得碰上這么個犟板筋別說錢搞不到手,萬一這家伙一個想不開,鬧出個三長兩短定是得不償失,警方對這些有身份人物之事的追查,向來不遺余力,到時候,他們定將是吃不了兜著走。

怕惹火燒身的幾個騙子,只好將院長放走。

不甘心的這幾個家伙,隨后又打電話給那位院長,讓他考慮交押金的事,并且說可以少交上一點。

不料電話那頭的院長冷笑作答:“啥事都做個差不多,我是做啥的你們知道,你們是做啥的我也清楚。就此打住,也就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們還來騷擾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公安分局、派出所離我這兒可都不遠,下次來收錢,提前來個電話,我讓他們都候著你們就是。”

剛說完這句話的院長,劉風林就聽見咔嚓一聲電話的掛斷聲。非常懊喪的劉風林一伙,弄不明白他們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綻,讓那位院長看到了馬腳,才說出這番生硬的話來。除了落下了從院長身上強行搜下的手機、現金外,再一無所獲,這是他們自認為最窩囊的一次敲詐。

而劉風林最感得意的敲詐杰作,竟是對一位男性公民長達十年的敲詐。

代價一百八十萬

劉風林的敲詐生涯正是始于這個人,是此人的懦弱與無知,助長了劉風林的氣焰。敲得的巨款,養壯了她貪婪的胃口,使她在這條無恥的道上越走越遠,最后淪為一名階下囚。

十年前的一天,墜入風塵的劉風林,當時化名的林娜,身著性感的超短裙,涂著厚厚的劣質脂粉,在蘭州最繁華的火車站地段故意賣弄風騷,招攬生意。夜色朦朧,街燈綻放,午夜時分著意“釣魚”的劉風林等來了特意溜到這兒偷吃葷食的陶濤。

都是在這個道上行走的人,見面之后三下兩下就談好了100元的價錢。一個急著泄火,一個急著拿錢,就如同提在手中的垃圾急于扔進垃圾箱中一般。跟著兩人就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歌廳內發生了關系,做成了買賣。

善于察言觀色,是這些做皮肉生意女人的看家本領,當她看到這個呆頭呆腦,中等個頭,細皮嫩肉,磨磨蹭蹭地穿著衣服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便斷定他是個有單位的主兒,說不定還是個帶長的小官。便萌生出敲敲這只肥羊的念頭。意隨心轉,她便刻意留心起這位中年男人的小辮和尾巴。她十分清楚的是,這些打野食的中年男人,大都是有家有室有單位的人,特別顧忌的是臉面,此類事情一旦露光走底,一定會是身敗名裂,搞不好還會鬧個妻離子散。這是這些男人最不愿意看到也是最害怕看到的慘事,一旦揪住了他們的小辮,就如同點中了他們的死穴,讓他向東他不敢向西,讓他做牛他不敢做馬。

劉風林想找這么一只肥羊的心思已經很久了。她決定這個晚上在這個白白胖胖的男人身上試試,看能否奏效。當她發現陶濤打開他隨身帶著的那個不起眼的提包,從里面取出一沓錢來,從中抽取一張遞給她時,這家伙有錢的強烈的信號,刺激得她賊膽猛增,讓她迸發出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勇氣:“把錢全給我!不然我就不穿裙子,喊人來說你強奸了我。”說著就把裙子給拉了下來,做出張嘴要喊的樣子。

這一招果然奏效,那個男人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哆嗦道:“求求你,別喊!求求你,把裙子穿起來,錢我給你好了。”擔心出丑的陶濤,便將那一沓整錢掏出,塞到了劉風林的懷里:拿去,這可是一萬塊錢哪,別再他媽的鬼叫了。

劉風林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喊,喊來了一萬塊錢,想想就以她一次掙一百元的速度計,得賣上一百次。就是天天不休息,也得三個月的時間。

將那一萬元錢裝進她那精致皮包的劉風林,飛快地撥拉著她的算盤:看樣子是個有錢的主兒,不然,一萬塊錢也就不會像丟紙片一般丟給我。這可是一條千載難逢的大魚,就是豁出命來,也要揪住他的尾巴,不能讓他跑了。心隨意轉,先跟住他再說。三下兩下整理好衣裙的劉風林跟著陶濤走出歌廳,開口就來了一個理由:“我要去龍馬商城,送我一下。”

顯得無可奈何的陶濤,便攔了一輛出租車上,在車上劉風林使出她練就的所有的媚術,向陶濤大獻柔情蜜意:他是她此生遇到的最為善良的男人,是出手最大方、最闊綽、最會憐香惜玉的男人,遇到他這樣的男人,三生有幸,如果不是考慮他是個有家有室的好人,她會不顧一切地追求他。

陶濤雖然知道她這一番恭維是哄人的假話,但從這個剛有過肉體關系的女人嘴里說出,聽起來還是挺受用的,高興地咧開嘴笑了。

見魚兒已上鉤的劉風林趁熱打鐵:“好哥哥,我這錢是給我老爸治病用的,還差一千元,就算當妹妹的借你的好不好,以后你讓我當牛當馬都成。”

馬都拿走了,就再給你配副鞍子吧。

陶濤說著從提包里拿出一個信封,從信封里抽出十張百元大票,交到劉風林手上:“給你老爸看病,一千元錢。”

接過錢的劉風林多少有些感動,柔聲說道:“我叫林娜,以后哥哥用得著我的時候,我隨叫隨到。”

劉風林眼睛突然之間盯住陶濤往兜里放回的那個信封上有一個電話號碼,順手搶了過來:“這是你家里的電話嗎?”

“不是,是單位的。”被迷魂湯灌昏了頭的陶濤隨口應了一句,這下可是順手將一根繩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把繩索的那一頭交給了那個糾纏不休、敲骨吸髓的毒蛇手中。

陶濤沒有想到從此之后,他的厄運就開始了。

劉風林一聽說是單位的電話時,欣喜萬分,這下可算真正抓住了這條大魚的腮幫,隨時可以揪他的幾片鱗下來,補貼自己的營養不足。

“號碼我記住了,哪天我想哥哥了,也好打個電話問候一下。”說著便將那個號碼寫在了手臂上。

陶濤雖然當時心里就有種不祥的感覺,可又無從發作,再說前面還有個開車的司機,想著的是盡快擺脫這個瘟神,便由著她去了。

她很快打聽到這是一家大公司人事處的電話,那白胖白胖的中年男人是人事處的一個處長,她登時心花怒放了……

打蛇打七寸,拿穴拿死穴。事前作了一番準備的劉風林便披掛上陣了。陶濤越怕什么,她就越往那個方向使勁。沒等到兩個星期,迫不及待的劉風林便開始了她拔魚鱗行動。

在與同做皮肉生意的巧巧閑聊時,聊到了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嫖客,出手大方。留心于此的劉風林,頓時有了主意。一個電話打到陶濤的辦公室,語氣故作十萬火急:“大事不好,有個叫巧巧的賣淫女被抓了,她把你和我的事也交代了,現在公安局要罰你五千元,罰我和巧巧各兩千元錢,一共九千元錢,你說怎么辦?不交錢,可是要抓人的。我這可是托了人才暫時保出來的。好哥哥,求你快快拿個主意吧。”

陶濤一聽巧巧,頭頓時大了。原來那個名叫巧巧的賣淫女,他真跟她嫖宿過。一旦這個巧巧抵不住警察的訊問,把他再供出去一遍,那他就死定了。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在人事處處長的位置上混下去,趕快拿錢消災吧,誰讓自己嘴饞,吃葷時遇到了這樣一個餓死鬼。他趕緊到銀行取了九千元現金,趕到指定的地點,交到劉風林的手上。

望著拿上他的錢飛快離去劉風林的背影,陶濤心里不斷禱告:老天保佑,讓這個瘟神走遠一點吧。

瘟神只是暫時走了,并沒有走遠,在寒冷的11月突然間又出現到他的面前:“陶濤,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還有巧巧跟你賣淫的事,又讓派出所給翻出來了,派出所要抓人,我擔心你進去受不了那份罪,吃不了那份苦,更擔心你那細皮嫩肉的模樣,讓黑牢里的打手們練了靶子,那是打死我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為了幫你擺平這事,就找了一個壯實的民工送到派出所,讓他裝成你,進監獄替你服刑。”

“太感謝你了,林娜,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聽了這番話之后的陶濤真的有些感動了。

“不用謝了,誰讓我是你的妹妹呢,況且我們還有那么一層的關系,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幫你也就是幫自己。在省政府的門口,我等著你,還有重要事情跟你當面說,快來。”

“好。我馬上來。”事關身家性命,豈敢馬虎,陶濤馬上從他所在的那家大公司,搭上一輛出租車,穿越大半個蘭州城,來到約定的省政府的門口,見到了一臉焦急的劉風林。

還是為錢的事,并且這個錢可是為了陶濤他自己,是為那個頂替他去坐牢的民工所交的補償費,每月一千元錢,一年一萬兩千元。

在坐牢還是折財孰輕孰重上,這個大公司的人事處的處長,還是十分明白的。

幾天之后,陶濤就把錢交到了劉風林的手上。

才把坐牢之事擺平沒多久,1997年的元月份,劉風林一個火燎燎的電話,又將陶濤約到省政府的大門口。臉色蒼白的劉風林哆嗦著說出了一樁他意想不到的事:“頂替你坐牢的民工,在監獄里讓人打死了。派出所的人讓拿出二十六萬元擺平這事。你看怎么辦,真把人急死了。”

“二十六萬,我的天啊——”陶濤終于尖叫起來,像一頭被砍了幾刀的豬。

“怎么辦?”劉風林惡狠狠地緊盯住他,“鬧不好,我們兩個都得進去,我倒不要緊,本來就在饑一頓飽一頓的,只可惜你這個大處長了。”

聽了這話的陶濤,頭發都奓了起來,這正是他軟肋的軟肋,他挨不起啊,口氣不由地軟塌了下來:“好,讓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去想辦法的陶濤,動作遲緩了一些,便將劉風林招引到單位上,并且像剎不住車似的,天天來單位找他,那陣勢就跟黃世仁逼債一般。并且特會選時間,什么時候人多什么時間出現在辦公室,這給他造成了沉重的壓力。果然,頂不住壓力的陶濤答應了她要的錢數:“求你了,再不要在我的辦公室晃悠了,我給你籌錢好了,能不能少點,湊二十萬?”

“我也希望少點,只是派出所那邊、監獄那邊少不了,一分也少不了。剩下的錢靠我去湊,好哥哥,像我這個模樣,能湊出那個數嗎?”劉風林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發愁樣兒。不過兩天之后,劉風林打來好消息的電話,“陶哥,我找了個內部的人通融了一下,答應給二十萬也行。你這可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陶濤想方設法籌集了二十萬的現金交到了劉風林的手上,去了結那個替他坐牢死去的死魂靈的孽債。

已經在陶濤的頭上敲上癮的劉風林,并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繼續著她的榨油行動。也就在他將湊夠的二十萬元交到劉風林手上僅一個月之后的三月份,劉風林的鬼影子便又晃進了他的眼睛:“我交的二十萬元錢被蘭州市城關公安分局沒收了,你得先拿出三萬元給民工的家屬,再湊點錢到城關分局去活動活動,不然我們兩人都完了。”

“那個死鬼可把我給纏上了。”望著劉風林蒼白的臉,陶濤神經質地尖叫起來,臉色比劉風林更蒼白。為了面子和自由,還得去為他的監獄死鬼湊錢。

交了這筆錢之后,劉風林像是得了饑渴癥的惡鬼一般,今天說給公安局長送錢一兩萬,明天又是請城關分局的領導吃飯三五千。只要她一出現在陶濤的辦公室,陶濤就得像見了鬼一般趕緊放血。

在1997年5月23日,劉風林給陶濤打了一張四十三萬元的收條,證明從認識她之日起到打收條之日止,共給她這么多的錢,并在收條上寫明事情一次性擺平。

陶濤看到這張收條,終于喘了一口氣,總算有個終結的日子。

陶濤又一次想錯了,他的災難還在繼續,并且一直持續到他沒有想象到的時間,而且是劉風林迫不得已才終止了下來。如果劉風林沒有因后面的案子犯事,真想象不出此世間的這兩只怪物,會以哪一種方式結束他們之間這種黑色滑稽卻又真實的詐錢游戲。

從1997年6月到2004年7月,劉風林順著她編造導演的黑色滑稽戲一集一集地往下繼續著:贖人的錢被省公安廳扣了;錢退回到城關分局了,但城關分局辦事的人被省檢察院抓了,事情鬧得更大,不僅要補償被打死的替身民工,還要贖回被檢察院抓走的城關分局辦事的人。

事情越鬧越大,所要花的錢就越來越多。

面對劉風林那張越張越大的嘴,已經被驚嚇恐懼折磨、撕咬、煎熬得麻木了的陶濤,到后來是劉風林開出多少的錢數,他照單全付就是,再沒有去查問核實的心思和想法了。

劉風林用她的催、逼、壓、敲、打、賴等等手法,徹底擊垮了這個委瑣的小男人。十年間從陶濤這里連蒙帶騙弄走一百八十萬元之巨,每個年頭近十八萬之多,僅此一項,劉風林可就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收入階層人士了。

墜入風塵

劉風林是從一個良家婦女淪落風塵,又從一個風塵女子,演變成一個犯罪團伙的首惡,這里確實交織著這個女人令人憎恨又令人惋惜的愛恨情仇,是命運的使然,更是她擇友、擇夫的不慎,造成她人生悲劇的根源。

劉風林和她的第一任丈夫李一同是從小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父母都是煤炭公司的職員,相同的生活環境,造下了兩人有著天然相近相親的生活習慣、思維定式、心理需求和興趣愛好,這也就是為什么她在找到第二個有錢有修養的商人丈夫之后,還在和她的第一任魔鬼似的丈夫勾勾搭搭,并且用他做自己司機的原因所在。

她說她跟前夫在一起覺得輕松自在,放得開,想說啥就說啥,想罵什么就開口罵什么。不用像在第二任丈夫跟前,戴著假面具生活,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特累。

1989年,早已輟學閑逛年僅19歲的劉風林,糊里糊涂地上了比她大兩歲已在煤炭公司上班的李一同的床,遭到家里激烈反對,她索性從家里搬了出來,和李一同住在了一起,過上了未婚同居的夫妻生活,直到1990年12月兩人生下孩子后才去領了張結婚證。

沒想到這樁草率的婚姻,便是她悲劇人生的開始。

工資本來就不高的兩人,添了一張吃口,就顯得更加緊張。要命的是,當這個新建家庭最需要錢的時候,公司的經濟效益差到無法維持正常的開支,只得減員節流,沒有什么特長、亦沒有什么背景的劉風林兩口子,便是被裁減的對象。夫妻兩人雙雙下崗之后,一無資金,二無特長,本來就很緊張的生活,到此時已是舉步維艱。更要命的是李一同又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善良之輩,吃喝嫖賭等社會惡習樣樣沾著些,而這哪樣又不是花錢的活計,遇著這樣的事、又遇著了這樣的人,劉風林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艱難度日,其生活的狀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車走車道,馬走馬路,什么人想出的是什么樣的招。那個追她時在她面前說過一千遍為她不惜兩肋插刀的丈夫,此時露出卑鄙無恥的豺狼嘴臉:“出去,給我們家掙錢去,難道看著我們一家三口都活活餓死不成?”

“你一個大男人家都掙不來錢,我一個女人靠什么掙錢?”

“傻婆娘,你沒聽說嗎,現在是你們女人的世界,兩腿一叉,掙個大金瓜。”

“你是說去……”丈夫那張臉在她的眼中頓時變得邪惡丑陋無比。

在李一同的威逼利誘暴打下,為了兒子能有充足的營養,劉風林給了自己一千個理由,咬著牙提身下海去了。

此時的李一同,把劉風林當成他掙錢發泄的工具,根本不管這種掙錢的方式會給他妻子的身心造成多大的傷害,給他的家庭帶來多大的危害。他要的只是錢,劉風林每天回到家中所接受的第一樁待遇,就是讓李一同翻遍全身,把賣身錢全部搜走,然后到外邊花天酒地。

為了兒子,劉風林只能默默地忍受,相信用自己的善良,會感化丈夫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賣淫行當,是一項高風險職業——如果將此也能算作是一種職業的話。時間沒多久,劉風林就染上了性病。治病需要錢,李一同兩手一攤:錢,都花完了,哪還有錢。干這活的,哪有不得病的,既然得了這種病,放開干就是了。

丈夫的話傷透了她的心,真想一狠心跟這樣的畜生一刀兩斷,但一想到年幼的孩子,只得含著滿腔的悲傷淚水挺住。后來在她經濟狀況同樣不好的姐姐的資助下,才治好了性病。

雖然心存后怕,但此行當掙錢的容易與快捷,還是吸引住了貧窮的劉風林,只是從事此勾當時,更加小心謹慎。

隨著年歲的增大,社會閱歷的增長,劉風林的膽子大了起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對丈夫的失望和傷心,讓她把撫養兒子的期望放到自己的肩上。便再沒有像過去那般老實,把所有的錢都交到李一同的手上,而是悄悄地給自己存了一份。

幾年的工夫,有了積蓄的劉風林,便決心脫身那個骯臟之處,過正常人的生活。便傾其所有,在蘭州市城關區開了家飯館,開始生意還不錯,但只開了半年就被迫關門了,那個沒事的李一同天天叫上一幫子人,在飯館里喝酒吵鬧,喝醉了就找顧客尋釁滋事,三下兩下就把一個飯館攪擾得冰涼涼的。

飯店開垮了,日子還得過,劉風林便去打工掙錢,李一同對她這種掙錢的方法和速度大為惱火,便逼她重操舊業,劉風林又回到了賣淫掙錢的老路。

1996年夏天,劉風林結識了那個倒霉老實并且富有的嫖客陶濤,從第一次完事后訛了他的一萬元錢后,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在長達十年之久的時間里,共從此人身上訛了現金達一百八十萬。

這巨大果實的斬獲,前臺是劉風林在不斷出招,鐵爪鋼耙,從陶濤身上剝出一層一層皮肉,連綿十年之久,堪稱敲詐史上的奇談,而在這場滑稽游戲的背后,則是李一同的指使、教唆和出謀劃策,那一百八十萬的骯臟所得,應該說他確實是“功不可沒”。

李一同心安理得花錢的理由是:沒有我的精心策劃,哪有你的大把進項。有了陶濤這座金庫的支撐,李一同真正地將自己裝扮成有錢的人。從頭到腳一身名牌,脖子、手腕、指頭上套著黃燦燦的首飾,上酒館,下歌廳,還緊跟時尚,見跑出租車來錢,便讓劉風林出錢給他買了一輛出租車。 沒想到這個李一同,已經懶散慣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把一輛全部花費二十多萬的出租車,開成了他家的私家車,不到一年的時間,便轉手給他人了。

無所事事的李一同,每天的生活內容就是吃喝嫖賭,沒想到的是這個靠吃軟飯的男人用老婆玩命騙來的錢,還在外面包養了一個情人。

聽到這個消息的劉風林,肺都氣炸了。在思想、獨立性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逆來順受的黃毛丫頭的劉風林,便果斷地向法院提出離婚請求,并要求法院把孩子判給她。

法院在調解無效的情況下,很快判準了她的離婚請求。

人的姻緣天注定,這話對一些人來說多少是有一些道理的。

離婚之后的劉風林,2002年,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認識了她現在的丈夫魏大利。

魏大利是東北人,一家人都在經商,經濟實力雄厚,雖是個老板,卻是個實誠有修養的文化人。兩人相遇后,社會經驗十分豐富的劉風林,很快摸準魏大利心中渴望的女人模式是中國古典式的溫柔賢惠。魏大利的經濟實力,知書達理,對女性的尊重和涵養,深為劉風林所看重,她迅速將自己裝扮成魏大利所需要的古典中國式女人的同時,還將自己偽裝成腰纏萬貫的生意成功人士,用衣裝和出手的闊綽降伏了魏大利。

不久之后,兩人就辦理了結婚手續。

魏大利在蘭州的生意做得還算不錯,為了在蘭州能長期扎根,買了車和房。

剛結婚的劉風林,自然不會帶去一個孩子來攪擾自己來之不易的婚姻生活。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把孩子放到李一同處更好些,畢竟是他的親骨肉。

李一同一聽,高興了,送錢的人來了。故意推搡了一陣子后,開出了一個價來:“給十萬,孩子的教育經費。不答應,走人,法院可是判給你的。”

十萬就十萬,為了孩子,就是放自己的血,她也愿意。為了來之不易的第二次婚姻家庭生活,劉風林咬著牙答應了下來。并很快將錢湊齊,交到了李一同的手上。

沒有想到的是李一同用劉風林交來的這筆兒子的教育經費又去養了個小情人。

劉風林知道后,十分氣憤,覺得兒子在李一同那樣污濁骯臟的環境中,是絕對不利于他的成長。為了兒子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劉風林多方打聽,將兒子送到北京,托人送進了收費高昂的私立學校。

安頓好兒子之后,劉風林決定教訓教訓她那可惡的丈夫和他的那個吞噬她錢財的小情人。

這時的劉風林通過李小玲認識了沈西倫、王玉勤、潘朝中等人。這些人都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沒有正當的職業,收入極不穩定,有的時候連溫飽都成問題,極易在利益的驅動下,結成犯罪團伙。劉風林因其詭計多端、出手大方、敢作敢為的行事風格讓那幾個年歲比她大、有兩個還是蹲過號子的大男人,臣服于她。劉風林很快找到了李一同的窩點,帶著幾個弟兄打將過去。事情鬧大之后,有鄰居報警,警察便將他們一同帶到派出所處理,結果是李一同被罰款一千五百元。

從派出所出來之后,聽說那個鬧著要分手的小女人向李一同索要了二十萬元“青春損失費”的劉風林,可真正是氣得要活吞了她。

“那是我給我孩子準備的教育費,你必須還回來!”劉風林和她的同伙將李一同和小情人找到,塞進車,拉到安寧區一家歌廳的包廂里,逼著要錢。

那個女人不還,嘴還死硬。氣急敗壞的劉風林,想著自己潑著命從別人身上挖來的錢,讓這個不知從哪兒跑來的小蹄子,挖了墻腳,氣就不打一處來,操過一瓶啤酒,哐當一聲砸開半截,頓時露出鋒利的玻璃碴兒,眼睛冒著野獸一般的兇光,直直地朝著那女人的身上刺去。

媽呀——一聲尖叫,那個嚇壞的女人,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倒地求饒:“大姐,你就饒了我吧,我哪拿了你的二十萬,只拿了七萬元錢,早就匯到老家給殘疾丈夫治病去了,現在怕也花得差不多了。”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在歌廳。”

“你在歌廳干什么?”

“做小姐。”

劉風林拿玻璃瓶的手慢慢地軟了下來,眼睛里的兇光柔和了許多,怎么又是一個“自己”呢?這難道是老天爺在懲罰自己不成?

知道那錢是要不回來的劉風林,立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不能過多地在她那幫虎狼兄弟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那對自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她牙一咬,恨道:“看在你也是個苦孩子的份上,老娘這份人情就送到底,就當肉包子打了回狗,我也就不再計較了。但有一個條件,你要答應!”

“答應!答應!”急著脫身的女人連連應承道。

“你給我在蘭州地面上馬上消失,如果再讓老娘看見你一次,你的死期也就到了。”說著這話的劉風林眼光刀一般割過玻璃碴兒下那個瑟瑟發抖的女人和一臉鐵青、做聲不得的李一同,她厲聲吼道,“大伙都聽好了,你們都給我作個證,再見到她這個賤人,就是這個下場。”

說完,手中的半截玻璃瓶狠狠地砸在地板上,伴著玻璃嘩啦的破碎聲,劉風林和她的同伙拉著李一同揚長而去。

被制伏之后的李一同從此之后老實多了。看到那個過去被他折磨多年的女人,經過這些年的修煉,竟成了折磨別人的賊頭,這是他沒有想到的,沒有想到的他算是服了。

在團伙中表現出十分兇狠一面的劉風林,在家庭生活中所表現的則是為人妻十分溫柔體貼的一面,特別是對那個她十分看重的第二任丈夫魏大利,她的關懷入微常讓孤身一人在外的這個中年男人心懷感動,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握著她的手真誠地說:“男人有一知己妻足矣。”

為了扮演好自己身為妻子的角色,讓老公開心高興,劉風林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去扮演那個善解人意、外惠內秀乖巧的女人,就不得不盡量掩飾其本來粗俗不堪的真實面目,這倒真正難為了這個生性粗糲的女人。

不知是劉風林表演得太神似,還是劉風林本身就具有這兩重性格,抑或是陶醉在愛的懷抱中的那個男人醉眼迷離,難辨真假,在跟她生活的兩年多時間里,竟沒有發現什么大的破綻。只是對她花錢的大手大腳頗感驚訝。

2003年春節的時候,魏大利回東北哈爾濱老家,帶上了這個西北媳婦,沒有想到劉風林給他家人的見面禮,一掏就是三五千,大方得讓魏大利都為之心痛:“有的人完全沒有必要給那么多的錢嘛!”

“難得回來一次,留個好印象。”劉風林私下里解釋說,“我也不愿意給那么多,一看他的那些親戚,一個個開著名車,珠光寶氣,都是有錢的主,少了怎么拿得出手?寧傷錢財,也不能傷面子。”

當然,劉風林散發的那些錢大都是魏大利的,只要看著魏大利皺一下眉頭,劉風林馬上會找到機會安慰老公:“放心吧,回到蘭州,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就是,我好歹還有那么大的產業在那里支撐著。”

許是太相信劉風林的產業了,在共同生活的兩年多里,魏大利只知道妻子在外面奔忙,有大把的銀子進賬,她說是干啥就信她干啥,從來就沒有想過到她的公司去看看。

他有著自己的一份產業,有著自己的一份事業,妻子多掙少掙他都看得不重,他看重的是兩人之間的那份感情,看著妻子整日快樂就行。

開著他的車,花著他的錢,甚至在他去北京讀研究生時,將他購置的房產擅自賣掉,他都容忍了。

在他這個有文化的商人眼里,把一份真情看得比金錢重要得多。

在離開蘭州去北京讀研時,他把蘭州的這一攤子生意全交給了劉風林去打理。

劉風林在坑蒙拐騙上是行家里手,就是在催要丈夫一家客戶的欠款,都不惜冒充檢察院反貪局的檢察官去催討,但在經商上卻是個提不起的門外漢。

當魏大利得知妻子出事的消息從北京趕回蘭州,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資產,竟有二十多萬的資產不知去向。

自知對不起丈夫的劉風林,在監獄里寫了兩封情真意切的悔過書,傷心地說自己是打骨子里就覺得配不上德才俱佳的魏大利,指望來世再做他的妻子,償還欠下他的情與債……

拿著這封特殊情書的魏大利被深深地感動了,雖然他已十分憎恨妻子瞞著他干下的一系列可恥的行為,但慈悲憐憫的情懷,讓他打心底里記掛著那份為時不長卻難以忘懷的夫妻之情。

魏大利在了解妻子人生苦難的經歷之后,深為同情,決定花大價錢為妻子聘請律師上法庭辯護,以爭得同情,減輕刑律的處罰,爭取寬大處理,早日返回他的身邊。

2006年4月10日,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涉嫌詐騙、敲詐勒索、招搖撞騙等七項罪名對劉風林、沈西倫等六名犯罪嫌疑人進行審判,主犯劉風林是唯一的家屬請來律師為其辯護的犯罪嫌疑人。

劉風林犯罪團伙被指控作案七起,涉案金額三百多萬元,犯罪嫌疑人對檢察院的指控,基本上都是低頭認罪,法院在隨后不久進行了宣判:主犯劉風林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第二被告沈西倫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第三被告李小玲,第四、第五、第六被告分別被判處八年、六年不等的刑期。

惡有惡報。在為自己惡行畫上句號的時候,也就是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劉風林首先失去的是竭盡全力、想方設法詐騙來的錢財,其次是失去了那個愛她的丈夫,再就是她十分疼愛、花大價錢送去北京讀書的兒子登時失去了母愛和經濟資助。他不得不返回蘭州,寄居在一直靠社會救濟的姨媽家中。

責任編輯:楊桂峰

啄木鳥2006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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