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豐,這個寓意平安、豐收的東臺市小鎮上,有我的童年。自打記事起,每年春節我必定和爹媽一起回來跟爺爺奶奶團圓,也必定會在大年初一上街吃上一碗豆腐花——豆腐腦兒,然后“爆竹聲中一歲除”的年味才立體可感。
今年春節,天寒地凍的猴年第一天,我眼巴巴地望著大街劇院的東北角——吃豆腐腦兒的習慣早成自然,偏偏攤主還沒有來。望眼欲穿之后,他終于出現了。依舊是高大的身影,稀疏的頭發,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市場經濟呼風喚雨的今天,這里似乎還是賣方市場。我催要一碗豆腐腦,他卻不緊不慢:“急什么,碗還沒洗哩!”
他拎出一桶水來洗碗。水是熱的,熱氣騰騰的霧氣與彌漫在空氣中鞭炮燃放的硝煙味兒撲面而來。一會兒工夫,一個個碗就洗凈了。樸實無華的白瓷碗,好像還是好幾年前的,卻又不一定,因為每一只碗都完好無缺。我偷偷想:要是什么古董能這么完好,該價值連城了吧!
城市里的小攤兒出攤時,為防灰塵,總把一只只洗凈的碗摞起來套進塑料袋,再在攤桌上加個玻璃罩,以招徠顧客。安豐卻不同,街上灰塵少,攤主似居家過日子,一只只碗齊刷刷地倒疊在小桌上。那么多碗,底小,口大,通體素白,上得極好的釉面折射著微寒的晨光,懸空著偌大的身子,像微縮了的大雁塔,靜靜等待盛裝。看著想著,我不由愣了神,這時攤主招呼我來一碗。
我應聲在他挪來的長凳子上坐下,只見攤主拿了把自制的圓圓的扁平的木鏟子,到鍋里“鏟”下一片片大大的、平平的、圓圓的豆腐,放到撒了調料的大白瓷碗里。大概也只能用那扁平的木鏟子,才能有成形的豆腐入碗呢。安豐的豆腐與別處不同,如凝脂似的,嬌弱又白皙;輕輕用調匙一戳,豆腐便分裂成許多的小云朵,那扯破的邊邊角角很是好看。
味道還是絲毫未改,和小時候奶奶把我從托兒所接回時一勺勺喂給我的,和放學后與小伙伴們同吃的,和離家前和著眼淚吃的那味道,一模一樣。這一片片雪花般的豆腐腦兒,每一片都是我的童年。豆腐腦兒入口,幾乎無味,舌尖一頂就碎在唇齒間,此時才感到滿口豆香,但又似什么也沒吃到;再來一勺,它又故伎重演。等到那素白的瓷碗空了,方真切地感到滿口清爽。
一碗豆腐腦兒下肚,渾身熱乎乎的。我摘下手套,當要把那枚锃亮的一元硬幣投入那收銀的小筒時,竟以為自己夠不著那早已齊腰的矮桌,習慣性地踮起了腳,仿佛回到了10年前的那個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