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村,讀書的代價為什么這么大?農村的孩子可以干什么呢?
而對農村教育,楊林在看清自己的命運之后,也發出了勇敢的斥責之聲:“我覺得農村教育很多方面都很不公平,為什么城里的學生考分不用那么高,而農村的學生考得那么高分還不能上大學?農村除了喂豬。種田。打零工之外,就沒有任何其他經濟來源,而有錢人300多分就可以上大學,但是我們不行。畢業后還要還一大筆債,讀書的代價太沉重了。”
楊林一口氣說完心中的不平之后,最后道出了千萬農村孩子的心聲:“應該給農村孩子更多關注,更多優惠啊!”
7月3日,崔孟恒領著我在他的學校轉了一圈。
一間寢室住70人
全校現有3000多個學生,只有兩棟5層高的公寓,每間寢室住12個人,一棟住男生,一棟住女生。一到晚上學生下了晚自習,就是用水高峰期,住五樓的一滴水都接不到,因為水壓不夠大。住五樓的學生只能等樓下的洗漱完畢,再去接一桶水留著明天用。大夏天的,住四五樓的熱得一晚上睡不著覺,因為沒有一個宿舍裝有電扇。住一二樓雖然能免除“蒸桑拿”之苦,但也一夜睡不著覺,因為低層潮濕蚊子多。饒是這樣,能住這兩層,那也是在享受高級待遇,而且只有等到上高三的時候才能享受這種待遇,因為學校的聲譽全維系在高三的升學率上。
扳著指頭算一算,高三總共700多人,全校還有2000多學生都住在什么地方?這所學校的宿舍一共分三種,一種就是剛才介紹過的公寓,第二種就是民房,第三種就是雜牌樓。說到民房,大家應該很清楚在農村郊區經常看到的紅磚土瓦蓋起來的三層、兩層家住小樓房。在小溪塔高中,這樣的房子就被改造成了學生宿舍。民房有三棟,有門窗的,上面也滿是大小窟窿;沒有門窗的,讓人很擔心萬一有學生想不開要跳樓,那里簡直是最佳去處。民房專供低年級男生的“享用”,抓鬮運氣不好,就要被分去住民房。每棟民房住7個班男生,每間寢室多的住12人,少的至少也要住8人。外間能見陽光的寢室,地上尚且一天不干積水,因為一層樓只有一個洗澡間,里面啥都沒有,洗澡只能端水到寢室洗。更不用說里間不見陽光的寢室,大白天的伸手只能微見手指,燈也是不亮的, 因為到晚上就寢時才給供電。
剩下的男生和女生都住在雜牌樓。所謂雜牌樓,就是“三位一體”的科技樓,既有教室又有寢室,還有辦公室。每層樓的西頭住男生,中間是教室,東頭是女生宿舍。雜牌樓里面的寢室大小不一,小的住12人;大的可以住七八十人,因為它本來就是一個大教室。躺在床上就可以聽到隔壁或對面教室的讀書聲,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此破了“零”紀錄
就這樣勉勉強強讓學生們有張床睡覺了。沒有正規的辦公樓,老師的辦公室混跡在寢室教室對面或者寢室堆里,連校長的辦公室也在一個男生寢室隔壁。這些悶脹擁擠的基礎設施說明了一個事實,農村的高中教育越來越吃香了,處在一個高峰期。小溪塔高中的蔡宏發校長說,從1998年辦學以來,班級數目一年比著一年在曾加。“1998年籌建學校時,辦校規模是24個班,每班不超過50人。但是現在已經有33個班,3000多個學生了。”
但是,它的教育成績與它的辦學條件一樣讓人尷尬。
今年,這所高中創造了這個學校的“吉尼斯紀錄”:三個應屆高三學生上了一批本科線,自學校創建以來,第一次打破了應屆生上一批線的“零紀錄”,全校學生都在為這個成績興奮著。“今年我們學校考得很好。在以往,重點班能上二批線就很滿意了。”祝長征真的撿了一個寶,他就是這三個破紀錄學生的班主任。
高三理科共有6個班,一個快班四個慢班一個復讀班,共420多人,三個應屆生上了一批線,復讀的往屆生中10個人上了一批線。整個高三,文科理科加在一起730多人,上一批和二批線的共有七八十人,只占整個高三學生的1/10。而剩下的9/10則十之八九是沒有書讀了,“上三批線沒用,一年就要花一萬多塊,在農村,沒有家庭可以負擔得起這個費用。”
這個1/10拿來與夷陵區另外兩所普通高中相比,還是遙遙領先的。夷陵區一共有一所重點高中、三所普通高中。祝長征說,另外兩所高中還沒有破應屆生上一批的零紀錄。
上不了大學只好打工
楊林(化名)就是一下子被拋進社會的9/10中的一個。她是崔孟恒的鄰居,她那山上的老家房子現在已經荒草叢生,只等著某一天在風雨中倒塌了。
7月3日,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她第一句話就是:“不要問我高考的事情,我一句話也不想說。”接著就是哭,哽咽著只能說一句話“對不起爸媽,沒考上大學。”她恨自己復讀一年后考得太差,簡直出乎意料,那點成績實在對不起背井離鄉的父母。
楊林還有一個與她同上高三的弟弟,為了姐弟倆的學費,再也不能守著老家那點田了,只好外出打工,過著“一家人似乎只有過年才能在一起吃飯”的生活。楊林爸爸的生活很“傳奇”,因為得過膽結石,膽已經被切除了,他不能干重活。他想去山西挖煤,但是一家人齊聲反對,姐弟倆更是威脅說他要去的話,他們兩個就不讀書了。最后,楊林的爸爸選擇了挖藥草,一個人跑到神農架的深山老林里,輾轉到過宜昌西北部、四川交界處,并且還打算上重慶,行蹤不定,吃喝都在山里,連楊林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挖藥萆。“他對我們說山里總有人家,天黑了就在別人家里借宿,一天給10塊錢。其他的事情他就不說了,怕我們擔心。”
楊林爸爸一個人掙錢不能養活兩個上學的孩子,所以楊林媽媽也跟著親戚去了北京一家服裝廠剪線頭,“一天工作18個小時,一個月工資600元,到現在都沒有結到賬。”
為了節約錢,楊林的生活相當節制,高中三年在校很少吃葷菜,只是每個星期天去小姨家改善一下生活。早上一塊錢的早飯,中午兩塊錢的素菜,晚上幾乎都不吃飯,而是買方便面。寢室的同學合伙買一箱方便面,平均起來每包方便面就只有六毛到八毛錢,這樣更劃算。一個月150塊錢的生活費,除了吃,還要節約出來買文具。
一切只是為了6月份的高考。
6月23日,楊林的爸爸特意從山里出來了,等著看女兒和兒子的高考分數。25日,查到分數后,楊林跑進了臥室拴上房門,“從晚上9點到半夜2點,爸爸一直在開導我,說上大學并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完了之后,我就聽到他進進出出地走,第二天看見地上一地的煙頭,他吸了一夜的煙。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失望。第二天他還是不相信我的分數,怎么都不聽勸,要去再查一次分數。”
6月25日以后,楊林再也沒有去學校了,無顏面對老師,同學們報考志愿也與她無關了。開始她很想出遠門,“心里特別煩,也想不到去哪里,托表哥在廣州幫忙找個事打工,表哥說沒有文憑和技術,只能當車間工,不包吃住,一個月700元,還不如學個電腦,當個文員。”爸爸很擔心楊林想不開,特意多呆了幾天陪著女兒,給她出主意,最終他們商定就采納表哥的建議。
6月29日,楊林就在夷陵區里一家打字復印的小店里學電腦,“一心想把電腦學好了考個證,10月份去廣州找事情做。”而楊林的弟弟也考得不好,只能上專科,學費昂貴。“爸爸還是想讓弟弟去讀,讓我不要覺得他偏心,但是弟弟態度很堅決,不讀書了,他要在8月份南下廣州,做個學徒工,學點技術,三年學費至少4萬塊。”
兩個孩子的命運安排好以后,7月1日,楊林的爸爸又進山挖草藥去了。一家人又各奔東西,“爸爸說要掙點錢,以后自己開一個小店子收購藥材。今年一家人就不一起過年了。”
“農村孩子讀書的代價太沉重了”
哭著講完她的故事以后,楊林對眼前的命運多了一份反思的鎮定。“有時我在想,去讀大學的話,困難重重,學費、生活費從什么地方來?雖然有國家貸款,但是四年都貸款的話,畢業了就要還債。再加上爸爸得病后欠的債,還有這些年來我們讀書的費用,家里已經負債兩三萬了,即使上了大學出來,肯定還是承受不了。”
更何況,到現在,楊林一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2003年,楊林上高二,弟弟上高一的時候,全家搬到市郊,租了一間房子住。這兩年來,姐弟兩個上學在學校寄宿,父母兩個出門掙錢,連租的房子都退掉了。去年過年,一家人就是臨時再租了一間房子團圓的。“現在盡管我們姐弟兩個不讀書了,爸爸還是松不下氣。老家的房子不要了,弟弟以后結婚還要房子,況且還要還債。”
這個懂事的孩子曾經有一個美麗而凄涼的夢——“即使我考上了自己很想上的大學,我還是會猶豫去不去,因為大學收費太高了,我絕對會選最便宜的大學。”在“因學返貧”之后,楊林只想好好學電腦,然后去廣州打工賺錢。“我希望明年能掙點錢寄回來給爸媽開個小店。再多過幾年,弟弟和我在外面打工還完債,就在宜昌弄個房子。雖然爸爸一直說不要我們姐弟幫著還債,但是我們肯定不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