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學費這么貴,而農民又這么窮,農村的孩子只能哭訴:
7月1日,38℃,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區小溪塔高級中學。
在往日,這所高中應該是除了下課其余時間都靜悄悄的,學生進出校門也需要向班主任和年級主任遞交請假條的。但是這一天,學校大門大敞著,到處都走動著自由出入的高三學生:一年一度的高考完了,成績也下來了,學生們的命運已經“板上釘釘”了。這一天早上8點開始,整個高三年級700多號學生分班分批地涌進了一間面積不到70平方米、只有60臺電腦的機房里,開始網上填報志愿了。
上午10點,崔孟恒從悶熱的機房鉆出來,到班主任祝長征的面前來填表格,祝長征問他報的什么學校什么專業,“三峽大學,土木工程。聽說這個專業挺火的,不知道會不會掉檔。”崔孟恒笑嘻嘻地回答。他的心情不錯,他考了536分,二批線,離一批線差9分。祝長征感覺很遺憾,非常希望他復讀后考個一批學校,但祝長征也知道這是天方夜譚,這個孩子家里太窮了!“應該是我們班最窮的幾個孩子之一。父母很早就離婚了,爸爸常年在外面面打工供他上學,家里只有個80多歲的爺爺。生活很艱難。”
父子倆都是這個家的“客人”
但是,崔孟恒被陽光曬得有點黝黑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父母離異帶給他的痛苦和孤僻。事實上,他也不是一個孤僻和內向的孩子,對記者他有問必答,當記者提出去他家里去看看時,他很貼心地提醒:“到我們家可是要爬山的哦,這么熱的天氣。”
在烈日毒照下,我們先坐了一個半小時的汽車,下車后爬了45分鐘的山,到了崔孟恒的家。屋里很冷清,被煙熏黑的木制家具恐怕比這個孩子的年齡還大,沒有電話,沒有電視, 電燈可能是這個家唯一的電器。80多歲的爺爺一大早就在椅子上坐著,望著這一天的日子過去。崔孟恒平時是不怎么回這個家的,來去要花12塊錢車費,學習緊張也沒什么時間。他對這個家來說有點像個客人。
而比他更像客人的是他的爸爸。自從他上高中以后,爸爸每年只在過年時才回家一次,正月十五前后得出門打工。去年是在廣州一個碼頭當搬運工,今年又跟著附近人去北方拉線去了。所謂的拉線,“就是替國家電網改造工程干活兒,在渺無人煙的山上挖地基、架鐵塔、架高壓電線。”問起崔爸爸具體在什么地方,崔孟恒也搖頭不知,“應該在河北,現在也不知道拉到哪里去了。”
家里已經三年沒種田了,吃的還是三年前攢下來的舊糧。“我上初中時,爸爸一個人種五六畝地,還要喂豬和牛。那時,一個學期的學費是400多。在學校寄宿,十天回家一次,大部分都要買來吃,生活費一天要兩塊多。一年總共要花1500塊左右,爸爸賣糧食,大爹、三爹、四爹和姑姑每人湊點,一年就可以對付過去。”
但自從崔孟恒上高中以后,崔爸爸就不種田了,改在外面打工,“上初中有時候還能在親戚家借點,但上高中每年都要花一大筆錢,借就不容易了。”學校每年要收700塊的培養費,800塊的學費和書雜費,除此之外的另一大筆開銷是寄宿生活費。在初中時還能一天兩塊錢打發過去,上了高中兩塊錢只能買一份最便宜的素菜拼盤,比如白菜加蘿卜。這筆賬真算不得。
崔孟恒的爸爸今年已經51歲了,長年艱辛的勞動讓他嚴重貧血,動不動就昏倒。今年正月初,他在家里坐的時間稍長些,站起來就暈倒了。這樣發病了好幾次,也只吃了幾服中藥,吃了效果不大,以后就再沒吃了。
鄰居崔華心里的一本賬
我們正聊到這里時,住在隔壁洼子里的鄰居崔華正打崔孟恒的門口過,這個話題顯然讓她很感興趣,于是也坐下來訴起苦來。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困難,上大學真不簡單!”崔華有兩個孩子,九月份她的擔子會一下子增加幾百斤,她的女兒要上高三,兒子要上高一。“大的成績中等,但很想讀書,但供不起她上大學啊,現在讀個大學最低要五六萬,怎么拿得出來?”崔華的丈夫也在外面打工,但不敢離家太遠,崔華的身體不太好,出遠門他不放心。所以只好在宜昌市內一家糧油市場做搬運,一次馱四個米袋子,共200斤,一個月掙六七百塊。雖然米油肉是從自家帶來的不花錢,但要租房,要交電費、煤氣費,每頓還得買點青菜……一天的生活費平均算來也要五六塊, 花得心疼,于是把煙也戒了。從牙縫里節約下這些,一個月可以往家里拿五六百塊。“大孩子多給點,小孩子少點,一分錢都不剩了。”丈夫在外面拼死刨錢,家里所有的農活崔華一個人扛著,她的勞動所得是變不出一分錢的,糧食只夠自家吃,賣了豬要買種籽、肥料、農藥,還要還人情賬。一年下來,交了兩個孩子的學費和生活費,真是一點節余的錢都沒有。“不病的話還可以不欠賬。但是我有骨質增生,他有腎結石。我一服藥酒要300多塊,一喝一年。他做不起手術,一痛就買止痛藥,不痛就不管。你要說農村誰家孩子上學不欠賬,那我打心眼里佩服他。”
言談中,崔華對數字的記性相當好,足以看出來她算賬算得有多么細:兒子考上高中一年要花2000多。女兒高三一年要3000多。九月份一開學,女兒就得帶1700塊錢走,交了學費、培養費,剩下的就只夠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和回家的車費了。“她一天只吃兩頓飯,早餐一塊錢,晚上兩塊五。中午不吃飯,有時吃五毛錢的方便面。”
這還只是崔華的近憂,她那遠慮的煩惱簡直讓她毫無辦法可想:女兒成績中等,如果明年考上了大學,那又怎么辦? “上三批線那就不能讀了,三批線一年要一萬多,哪里上得起?上二批線我們還可以盡量貸款,向親戚朋友借錢,但將來她要自己還賬。貸款的話,一年三四千塊的生活費還得自己拿;借錢也不容易,親戚的孩子都要上高中和大學,真不容易借到錢。兩年前,女兒考高中差兩分上線,拿了6000塊才進了小溪塔高中,那時就已經把親戚家借了個遍。現在我們嘴里說借錢,這是為了給孩子信心,但是我心里發愁。她上大學的話,小的又怎么辦?說句狠心的話,我心里倒希望女兒考不上大學,到外面打工算了。”
崔孟恒的煩惱:學費在哪里?
這個家只是廣大農村地區的一個小小的縮影,崔華的賬本子和她一家的病痛也只是千萬個農村家庭的一個代表。崔華的故事講完了,但她的煩惱和窮困永遠不會完。
崔孟恒的煩惱接著也來了。他已經許久沒有他爸爸的消息了,到他填報志愿的時候,他爸爸還不知道他考了多少分,上不上得了大學。但崔爸爸一直是惦記著的,6月28日他打電話給崔孟恒姑父問兒子的分數,但那時姑父也不知道他考了多少分。而且,崔爸爸極可能是回不來的,上學的時候他怎么辦呢?一個人去報名上學那倒沒什么,只是錢在哪里?一上學光學費就要拿5200塊!但崔爸爸拉線必須等到過年回家的時候才能拿到一年的報酬。如果上學時爸爸沒錢匯回來,怎么辦呢?“不知道。想是想過這個問題,就是沒想到辦法。”過了一會兒,崔孟恒又說:“或許我可以去館子里面洗碗,多少賺點錢,弄兩個月的生活費。”
8月3日,崔孟恒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他如愿被三峽大學的土木工程錄取了。與通知書一起的,自然還有一張收費通知單,上面列著:培養費5200元,住宿費1200元,書學費800元,其他還有床上用品、保險費、軍訓服裝費等等,一共加起來是8180元。這個數字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原來我看錯了,我原來以為只要交5200塊錢。”
錢讓他相當焦急。崔爸爸在7月份知道兒子的分數之后,再三請求包工頭,才拿到1400元,給兒子寄了回來。這已經是包工頭開恩了,按照原則,一定要在年底才能結賬的。剩下的錢,崔爸爸就這么干著急地交給了兒子想辦法。到8月底的時候,崔孟恒說:“現在又湊了一些了,大爹、二爹、三爹、四爹各自借給我一些,再加上爸爸寄回來的1400塊,現在已經湊了三四千。”
還差得遠。能借的親戚似乎都借遍了。“現在就是很著急。三峽大學規定第一年不辦理貸款。”
9月10日,他就要去三峽大學報到了。可是剩下的學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