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鵬博士,國際關系學院兼職教授,美國《China Security Journal》雜志中方編委。8月19日,他應我社邀請,前來佛山圖書館和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作了兩場精彩演講。我們擇其風趣、精華部分與讀者分享。
中國18歲了,美國也沒老
我認為現在的國際格局還是“一超多強”。美國還是一超,盡管現在有些學者說美國可能在步入衰落的曲線,但是從理性的分析來看,還無法證明美國在未來的10年或者20年是衰落的。無論是從經濟還是軍事來看,美國還是老大,我們不要輕易地得出結論說美國不行了,因為美國全球稱霸也才剛剛十幾年。如果我們說美國衰落了,這不符合歷史的規律。
另一個方面,美國雖然很強,但是它的實力并不能輕易地轉化成影響力,實力和影響力有時候不是成正比的。美國雖然很強,但為什么美國在中東出不來?美國雖然很強,但為什么全世界都很討厭美國?同時,去年美國的颶風導致那么多黑人死亡,流離失所,大家發現美國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富裕。中國有廣東的中國,也有陜西的中國;美國有華盛頓和紐約的美國,也有密西西比的美國。
“一超多強”的另外一個含義,“多強”還是多強,但是多強發生了兩個很重要的變化。一個變化就是多強的排序發生變化,最明顯的是中國的座次從最后一名上升到第二或者第三名。另一個就是多強的內容也發生了變化,過去這十幾年中,印度也后來居上了。
就中美關系本身而言,最大的一個變化就是中美關系的主要矛盾變了。原來是意識形態的較量,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較量,而現在,崛起與阻礙崛起的矛盾成為中美關系的首要矛盾。
中國很像一個15歲的孩子長成到18歲,18歲你說崛起沒有?沒有。但是18歲跟15歲有沒有什么不同?有本質的不同。因為18歲要開始承擔法律責任,你不能因為中國還沒到40歲你就否認中國已經18歲了,你不樹立這個“成年人的意識”,還把自己當小孩,以為砸了人家的玻璃,人家還會找你家長,你再砸人家的玻璃,人家就找法院了。
美國怎樣應對中國的崛起
美國如何因應中國崛起?它有幾個判斷,第一個判斷就是中國崛起太快了,超出了美國人的預期。美國1997年發表了國防部的四年評估報告,它的結論是美國在2015年到2020年之前不會遇到強有力的挑戰對手。但是它突然發現中國怎么2005年就崛起了,換句話說,中國的崛起態勢比美國預計的提前了10年。
緊接著第二個判斷就是為什么中國能夠走到這一步?無非就是中國趁著美國反恐、中東的亂局在悄悄地韜光養晦。第三點就是美國不能再傻了,還必須用另外一只手應對中國的崛起。否則,等中國成長以后再來約束,你可能說話就不算數了,所以美國增強了應對中國崛起的戰略。
但以應對蘇聯的方式來應對中國行不行?不行。第一,中國畢竟不是蘇聯,美國主流認為中國與蘇聯最大的一個不同就是中國只輸出電腦,不輸出意識形態;第二,兩個國家的本質不一樣。基辛格曾經反復跟美國人舉一個例子,1979年同樣一個年份,中國和蘇聯干了兩件不同的事情,蘇聯入侵阿富汗,而中國是全面地改革開放,跟國際體系接軌;第三,中美之間的利益捆綁已經太深了,遏制中國可能損人不利己。中美雙邊2000億美元的貿易額是任何一方在破壞關系的時候都必須掂量的一個事實。
而且,即便美國想用對付蘇聯的方式來對付中國,可美國環顧左右,找不到什么幫手,有人說,日本是一個幫手,是,可是除了日本之外還有嗎?有人說印度,印度確實有這種苗頭,但是不要忘了一點,印度作為一個大國,它不至于把自己的命運拴在另一個大國身上,那絕對不是聰明的做法,何況在冷戰時期印度曾經站錯了隊。在中歐需求升溫,美歐矛盾進一步升華的情況下,歐洲也不會輕易地跟著美國對付中國。
那美國怎么應對中國的崛起呢?主要采取拉的一手,而不是堵的一手。
用我的語言來講就是對中國崛起采取有條件接納的戰略,我對付不了你,我把你拉進來,我通過制度體系內的管理,防止你在體系外鬧事。就像我當局長,你是一個不聽話的、但是工作業績又很突出、群眾呼聲又很高的處長,我對付你的最好辦法就是把你吸納到我的領導班子,讓你當一個局長助理,局長助理不是讓你白當的,前面還是有條件的,第一就是你得肩負起新領導崗位的職責,做幾件事情,你得幫我管一些我管不了的人,朝鮮、伊朗都歸你管了。
第二,你既然是領導班子的成員了,國際體系的共享者,你必須以身作則,比如說你必須得嚴于律己,政治體制要改革了,同時你不能光占好處,中美貿易逆差這么大,你是否考慮給我一點甜頭。
美國現在就是以懷柔的方式,把中國納入它的體系,讓中國暫時服務于它的朝鮮、中東這些更緊迫的危機。同時通過這個體系內歐盟、日本、印度等集體的力量來塑造你、引導你,讓你不知不覺在同美國的合作中自我演變,這是美國期待的。
在臺灣問題上,我們更加理性
臺灣以前不是問題,內地1949年解放以后,下一個目標順理成章就是臺灣了。到了朝鮮戰爭時期,杜魯門為了他戰略的需要,突然說臺灣地位沒有定,臺灣問題就出來了。
而臺灣問題一直到李登輝上臺,問題也不大,無非是毛澤東把臺灣解放還是蔣介石把內地解放的問題。到了李登輝上臺成為問題,李登輝突然說這是兩個國家,我不想統一你了。因為臺灣人沒自信了,他發現臺灣反攻內地幾乎是癡人說夢。
臺灣問題的質變伴隨著中國的崛起效應,以及美國要防范中國崛起的力度增大就變成了中美臺三方的博弈,使得這個問題更加復雜化。
以前,內地對促統的欲望過于強烈,沒有考慮到一些條件尚不成熟,現在我們對大政策的目標認知更加理性務實了。內地沒有放棄統一的目標,但是也越來越意識到未來若干年的中心任務還是放在防止臺灣獨立上,這是對的。中國任何事情都是階段性的,臺灣問題無外乎此,第一階段防止臺灣獨立,第二階段促進和平統一,這兩個階段現在相對剝離得比較清晰了。
以前我們對美國的力量是采取一概排斥的態度,不希望別人插手中國內政,把美國一竿子打死。但是,最近這幾年越來越意識到,希望美國支持中國和平統一是不現實的,但是在借助美國防止臺灣獨立方面還是有些工作可以做的。事實證明,過去這兩年從“公投”到“廢統”,布什對陳水扁的敲打還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但問題是中美之間的合作還是一個消極的合作,就是我們求它,基于它的考慮,不得不跟我們合作,而且往往事情出來之后,因為中國反應很強烈,美國擔心中美關系受破壞,敲敲臺灣的腦門。今后怎么把這種危機反應式的合作轉為危機預防,這可能是對美外交針對臺灣要做的。
我認為在臺灣問題上美國是外因,兩岸是內因,中國自己的發展又是內因中的內因,起決定性的作用還是在于960萬平方公里的內地母體的迅速崛起,有了這個做基本保障,祖國統一只是時間問題。
(本刊記者毛春初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