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傳統思想教導下的一些文人通常恥于言錢,所謂“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但當時的魯迅就曾“冒天下之大不韙”,因稿費跟書局對簿公堂。無獨有偶,同時代的另一文豪——林語堂也曾為版權問題打過官司。
1927年7月,林語堂初次來到當時的文化重地——上海,潛心寫作,并且通常是“一稿兩投”:同樣的內容,寫一份中文的,寫一份英文的。后來有人贊揚其中文好到難以翻譯成英文,英文好到難以翻譯成中文。
當時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一本周越然編寫的《模范英文讀本》,該書后來被當作教科書使用。開明書局的老板章錫琛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商機,并發現周越然編寫的讀本不太符合英丈的習慣和語法規范,于是他想找一位英文造詣高的人重新編一本,后來經人介紹聯系到了林語堂。
一本教科書編得好可以使人受益無窮,編得差則誤人子弟,深知其理的林語堂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很快便完成了《開明英文讀本》的編纂,且分為讀本、文法和英文名著選讀三部分。該書推入市場后,一時洛陽紙貴,一個月內連續加印了好幾次,連帶著名不見經傳的開明書局也大大興旺起來。與商務、中華三足鼎立的世界書局不甘落后,立即找來大學畢業不久的林漢達編寫了一套《標準英語讀本》,然后鋪天蓋地地大打廣告;趁熱發行。
后來有人向林語堂舉報說,《標準英語讀本》與《開明英文讀本》存在相當多的雷同之處。林語堂將兩本書一對比,果真如此!他和章錫琛商量后,當即以開明書局的名義致書世界書局,措辭嚴厲地要求停止侵權行為,并賠償損失。
世界書局財雄勢大,壓根兒沒有把新近崛起的開明書局放在眼里,對開明書局的抗議置若罔聞。倒是林漢達自知理虧,幾次登門未遇,便留下便條以表歉意。章錫琛知道與世界書局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只能智取,于是他將林漢達的便條作為強有力的證據,在報紙上公開發表了題為《世界書局標準英語讀本冒效開明英文讀本之鐵證》的文章。結果各大報紙相繼轉載,出版界嘩然一片。
世界書局擔心事情一發而不可收,重金禮聘了名噪一時的女律師鄭毓秀,隨后一紙訴狀,將開明書局送上了被告席,罪名是公開誹謗。當時鄭毓秀后臺很硬,號稱“包打必勝”,加上法官明顯偏袒,一審下來,開明書局敗訴幾為定局,章錫琛一方騎虎難下。按照法庭的賠償金額,開明書局非關門大吉不可。
這時,林語堂憑著自己的名氣,直接上書南京教育局,并把兩書對照的可疑之處一一列出,證據充分,情辭懇切,使得當時教育局主事人不得不下令嚴審此案。后經專家的多方取證和討論,表決得出林語堂指控成立。教育部遂發通告,明令禁止《標準英語讀本》的發行。
然而,上海地方法院在世界書局的壓力下,表示仍將維持原判。林語堂勃然大怒,他將教育部批文做成大幅廣告,連夜送往各大報社,用以制造輿論壓力。次日開庭前,部批文件已是街知巷聞,輿論界鬧得沸沸揚揚。法院尷尬不已,硬著頭皮判開明書局犯有詆毀罪,卻只是象征性地繳罰30元了事。
林語堂繼續利用媒體“滋事”,他以部批文件為根據,撰寫了標題為《開明英文讀本何故被人抄襲冒妄》的長文,深刻地揭露了世界書局的不法行徑。世界書局在道義和輿論上失去了立場,聲譽大跌,只好請出教育部次長劉大白調停,單方面賠償開明書局的全部損失,并答應停售并銷毀市面上所有的《標準英語讀本》。
有人說,林語堂乃一代名家,竟為錢財鬧上法庭,未免顯得小氣。但林語堂在《臉與法治》一文中明確指出:“中國人的臉太不平等,有臉者,快樂榮耀,可以超脫法律,特蒙優待;無臉者要處處感覺政府之威嚴與法律之尊嚴。中國要真正實現平等法治,不如大家丟臉。”
林語堂從自我做起,不惜“丟臉”,可謂依法維權之楷模。
編輯 喻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