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時,蘇州有一個書生叫霍天來,年方二十,正是年少貪玩的年紀。有一次,他去江西赴一個朋友的約,簡單收拾了行李上路,一路上真是好山好水看不夠。這天,小船停在浙江蘭溪縣城的江岸邊,霍天來見天色還早,便順著江邊小路散步。不知不覺,他越走越遠,突然發(fā)現(xiàn)路邊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寺廟,抬頭一看,廟門上懸著一塊“獨山寺”的牌匾。霍天來輕輕扣了幾下廟門,無人應答,便順手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霍天來信步走進大殿,只見墻壁上畫中山水青翠醒目,佛教故事的人物栩栩如生,令人驚嘆。也是事有湊巧,霍天來好奇地伸手在畫壁上撫摩,突然摸到墻上有個突出的小按鈕,他也沒有考慮太多,按了一下,出人意料的是,畫壁“嚯”地移動了,里面竟然是一間燈火通明的密室!霍天來探頭一看,幾個涂脂抹粉的妖艷女子穿紅抹綠,正和一群和尚喝酒,淫蕩的笑聲一串接一串。和尚們一見陌生人,立刻警覺地大聲喝問:“什么人?”霍天來頓時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使出三十六計中最后一計——走!他拔腿就跑,才跑出幾十米,就覺得頭皮被扯得生痛,不由自主地扭頭一看,四個五大三粗的和尚滿臉怒容地正瞪著自己。
霍天來被粗暴地推回剛才那間密室,他眼淚鼻涕流了一地,跪在那群趾高氣揚的和尚們面前,磕頭如搗蒜一樣:“大師慈悲,饒小生一命,我家還有高堂老母呢!我發(fā)誓出去之后一定不會亂說話!”一個歪嘴和尚狠狠踢他一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你還想活著出去?沒門!”有個和尚尖聲尖氣地說:“最好用亂棍打死他!”另一個陰險地說:“不如把他蒸了,那樣沒有血跡,好毀尸滅跡!”霍天來聽到這里,渾身發(fā)抖,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了,把心一橫,哀求道:“小生冒犯了諸位大師,自己也知道絕無生還的可能,只求諸位大師慈悲為懷,賞賜小生一個全尸,大師的功德也就勝造七級浮屠了,懇請成全。”一個看似首領的和尚沉吟許久,微微點頭,笑容可掬地說:“我佛慈悲,貧僧想你是無知犯下罪孽,就依你之言好了。將來送活佛升天,我們這些人也是功德無量了。嗯,就這樣吧,阿彌陀佛。”眾僧齊聲拱手回答:“好極了。”
于是,從這天起,霍天來就被關(guān)押在這間密室里。歪嘴和尚把霍天來的頭發(fā)全部剃掉,給他換上袈裟,并且在茶水中下了啞藥給霍天來灌了下去。奇怪的是,和尚們每天供給霍天來的食物卻很豐盛,雞鴨魚肉應有盡有,只是不放鹽而已。霍天來心中既痛苦又擔憂,每天生活在這間充滿詭異色彩的密室里,惶惶不可終日地等待著死亡來臨。
幾個月后,歪嘴和尚面帶喜色地來到領頭和尚大慈的座前:“方丈,活佛已經(jīng)誕生了!”領頭和尚面無表情地問:“你確定?”“是,他白白胖胖地像一只大冬瓜,而且最妙的是,腰和四肢柔軟無比,根本不能動彈,更不要說是行走了。”“好,你馬上照計劃行動!”歪嘴和尚領命而去。
兩天后,這個小城里都傳著一條新聞:獨山寺里住著一位活佛,將于三天后涅磐,活佛會在離獨山寺兩里地遠的一座高臺上烈火焚身。這消息像一陣風一樣傳到四鄉(xiāng)八村,虔誠的信徒們紛紛來到獨山寺頂禮膜拜,當他們看到一尊活佛肅然臥坐在鮮花環(huán)繞的木制高臺上時,不住地贊嘆著,同時把大把大把的錢毫不吝嗇地塞進功德箱,功德箱不到半個時辰就得換一次。從城里通往獨山寺的路上,男女老少絡繹不絕,比趕廟會還要熱鬧,大家臉上的笑容怎么也控制不住,因為幸運的他們將目睹一場百世不遇的佛教盛典——活佛涅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本城縣令包清明是個有敏銳頭腦的中年人,行事果斷,精明干練。這件轟動全城的奇事自然也傳到了他的耳中,他馬上叫來捕頭張德貴:“你是否聽說獨山寺的大新聞?”張德貴回答:“是,此事驗證了佛法無邊,聽說有幾戶人家已經(jīng)將全部家產(chǎn)捐給寺院,甚至有十幾個百姓從早到晚跪在廟前,要求獨山寺收下他們呢!”“哦?竟有此事,你馬上挑三個捕快,跟我走一趟。”
包縣令微服來到獨山寺,好不容易從熙熙攘攘的人群外擠到高臺前,抬眼望去,臺高約十五尺左右,一個面色白皙如滿月,身披五彩袈裟的和尚臥坐在坐墊上,雙眼閉合卻淚如雨下。臺下幾十個和尚擊鼓敲磬、吹笙引簫,木魚銅鈸一起響,旌旗彩幡隨風飄,念經(jīng)禮懺之聲喃喃不絕。善男信女緊跟其后,高聲宣誦佛號,此起彼伏地跪拜,實在是熱鬧非凡。臺前臺后是大堆大堆的干柴,只等時辰一到,就點火送活佛升天,決不遲疑。包縣令見此情景,暗自心疑:“活佛升天,是千載難逢的喜事,為何活佛會流淚不止?難道他還舍不得死?”包縣令本來就對這件事有懷疑,現(xiàn)在更覺得里面有蹊蹺。于是,他轉(zhuǎn)身對張捕頭耳語一番,迅速離開了。
大慈和尚站在臺前,笑容滿面地大聲宣布:“阿彌陀佛,吉時已到,點火!”“且慢!”張捕頭從人群中疾步走出,對大慈和尚微微躬身:“縣令大人已經(jīng)聽說活佛要升天,歡喜得不得了,現(xiàn)在他老人家正在前往貴寺的路上,要來親自拈香祈福呢!請稍等片刻!”大慈和尚知道包縣令威嚴方正,雖然怕夜長夢多,但也只有勉強笑道:“縣令大人大駕光臨,我們求之不得,理應等候!”不多久,身著官服的包縣令在官兵的護衛(wèi)下來到獨山寺,眾和尚連忙合掌前迎。包縣令含笑問:“活佛在哪里?”大慈和尚指著臺上,虔誠地說道:“那就是。”隨后對包縣令解釋活佛平日的高行盛德如何如何。包縣令嘖嘖稱奇不已:“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本官實在是三生有幸!不過今天是兇日,諸事不利,恐怕活佛會因此升不了極樂世界,改個日子怎樣?”大慈和尚心中大驚,但面色不改:“這是活佛自己訂的日子,不好隨便更改。”包縣令大笑:“下官既為一縣之長,理應為活佛改正。明天日子最好,就明天吧!至于活佛,就請他今晚在我府中居住一晚,也好讓我的母親、妻子看看,也是她們修來的福分啊!”大慈和尚雖暗叫大事不妙,卻還是說:“活佛功德圓滿,已經(jīng)絕口不言,加上肉體沉重,行動不便,恐怕不太方便進貴府。”包縣令說:“大師不用擔心,我自然有辦法。”回頭叫幾個身強力壯的士兵將活佛抬進早已準備好的轎子。眾和尚大眼瞪小眼,不敢阻攔,但又不知道縣令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心里更是像吊著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只有靜待事情發(fā)展。
再說活佛被抬到了官署的一間僻靜書房里,半夜時,包縣令來到活佛住處,見他還是一把把的眼淚鼻涕流得滿身都是,卻又不出聲不行走,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問活佛:“你能寫字嗎?”霍天來費力地點點頭。包縣令趕快把筆墨紙硯放到他面前,但霍天來哪里有力氣拿筆呀,勉強用顫抖的手指沾著墨汁,使了吃奶的勁兒在紙上簡單地寫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包縣令看了以后,怒火“騰”的往上躥,一面叫大夫為霍天來診斷治療,一面找來張捕頭去聯(lián)系當?shù)伛v軍。
第二天,包縣令兵分兩路。張捕頭和士兵包圍寺廟,搜查密室。而包縣令親自來到兩里外的高臺下,大慈和尚趕忙迎上去,賠笑道:“大人,活佛來了嗎?”包縣令哈哈大笑:“活佛有令,請大師您代替他升天!”包縣令身后立刻閃出幾個衙役,將大慈和尚與歪嘴和尚像捆粽子一樣捆綁起來,扔到臺上。這時候,張捕頭已經(jīng)將搜出來的十幾個婦女和金銀財寶帶到臺前。和尚們知道事情敗露,都嚇得臉色煞白,有兩個不爭氣的甚至當眾尿褲子了。包縣令一聲令下,大火開始熊熊燃燒。不一會兒,大慈和尚與歪嘴和尚的喊聲就完全消失了。包縣令吩咐將獨山寺改為平民學校,喝令將余下所有和尚痛打四十大板后還俗返鄉(xiāng)務農(nóng)。圍觀的群眾知道真相后,紛紛鼓掌稱贊包縣令的明察秋毫。
半年后,大病初愈的書生霍天來離開了蘭溪城。
(本故事改編自清朝許奉恩的筆記小說《里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