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車人

下午三點四十分，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行駛在通往市區的公路上。公路旁的溝壑里長滿了荒草，遠處的樹叢中亂石林立。這是一條由經濟開發區通往市區的公路，這個時間公路上的車并不多。一輛別克

車內司機正和坐在旁邊的女人說著什么，后排座上，一個男人低著頭悶坐著。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是個長相俏麗的長發女子，她衣著時尚，看上去非富即貴。長發女人感激地對司機說：“今天如果不是遇見徐經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北唤凶鲂旖浝淼娜诵α诵Γ骸皼]什么，我的車子也在這條路上拋過錨，這里離市區可不近，要等好長時間救援車才會來，想搭個車還真挺不容易的，要是遇上有急事就更麻煩了?！?/p>

長發女人說：“是呀，我們今天正好有急事往市里趕，誰知道這么倒霉，車子剛開到半路就拋錨了。”說著她白了后排座的男人一眼，抱怨道：“都怪我們出來得太急，司機沒有好好查一下子。”后排的男人低著頭沒有吱聲，但長發女人竟回過頭對那個耷拉著腦袋的男人說：“小林，你自己說說，是不是這么回事？”被叫做小林的男人瞪了長發女人一眼，依舊一言不發。徐經理從后視鏡里瞥了小林一眼，笑了笑。長發女人看了看徐經理，接著說：“你不知道，我是急著回市里去見兩個很重要的客戶，一旦去晚了，這樁生意吹了，那公司的損失可就大了?，F在的競爭這么激烈，哪個客戶我也不敢得罪呀?！?/p>

徐經理點了點頭，好像對此頗有同感：“是呀，我們公司也是一樣，不過現在的市場環境好很多，和當初我和我哥創業的時候大不相同了。”長發女人好奇地問：“這么說公司是你們兄弟合伙開的?！毙旖浝睃c點頭說：“十年前我和哥哥在開發區成立了這家公司。如今競爭激烈得多，可有競爭才有動力嘛?！闭f完，徐經理爽朗地笑了起來。長發女人嬌滴滴地跟著笑道：“徐經理可真是有魄力呀?！毙旖浝砜戳碎L發女人一眼，長發女人不失時機地向他飛了一個媚眼，徐經理的臉紅了一下，趕忙把視線投向前方。當別克經過一個寫著“高崗”的路牌后，長發女人向車外望了一眼。難為情地笑著對徐經理說：“能不能麻煩你在前面停一下車。”徐經理不解地問：“怎么，有什么事嗎？”長發女人吞吞吐吐地說：“不好意思，我……我想方便一下?！毙旖浝砘腥淮笪颍骸皼]問題?！毙旖浝頊p慢了車速，卻一點也沒注意后排座上的小林奇怪地動了動身子，好像正從袖子里抽出什么。

徐經理把別克停在公路旁?！罢媸翘缓靡馑?，”長發女人雖再次表示歉意，卻似乎并不著急下車。徐經理看了看她漂亮的臉龐，說：“沒關系，誰還沒有內急的時……”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后排座上的小林猛地探過身來，把一根繩索套在了徐經理的脖子上，他的動作極快，徐經理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一涼……

那是一條纖細的鋼絲繩。小林用盡全身力氣收緊了那條細繩，徐經理被勒得睜圓了雙眼，雙手無助地揮舞，腳在下面胡亂地蹬著，一輛吉普車迎面駛了過來，他想喊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吉普車飛駛過去，車里的人似乎沒有注意到道旁的車里發生了什么。徐經理絕望地揮舞著胳膊，手一下子打到長發女人的臉上。長發女人驚叫了一聲，氣惱地想去摁徐經理的雙手。這時，徐經理卻已停止了掙扎，全身一下子松弛下來，只有眼睛還在呆滯地看著遠處。長發女人回過頭對小林說：“行了，他死了?！毙×譀]有理會長發女人的話，直到徐經理的身子僵直了，才松了手。

兩個月后的一天下午，同樣的路上，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吭诼愤叀ｉL發女人站在道旁向公路上張望。她穿著一身紫色的連衣裙，帶著墨鏡，頭上圍著紅白相間的紗巾，打扮得楚楚動人。而小林正倚在寶馬車上。這時從后面開過來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可以看到車上只有司機一人。長發女人趕緊揚起手中的手帕，可是車并沒有停下來，而是快速地從長發女人身邊開了過去。

長發女人無奈地轉身去看小林，煩躁地說：“腳都站腫了，不干了，我要回去了?！彼吨峙琳f。

“別著急呀，干了這一票，我就給你買那串寶石項鏈還不行嗎？”小林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子。

長發女人向小林走過去：“小林，別再做了，如果你不戒賭，弄再多的錢也是白搭?！?/p>

小林看著長發女人，冷冷地說：“你少跟我說這個?！比缓笏銎痤^，專注地向公路上看去?！翱?，開過來一輛歐寶，車上只有一個人。”長發女人慌忙回過身，那輛歐寶已經近在眼前。長發女人忙揚起手帕，而歐寶卻開了過去。長發女人失望地放下手臂，小林正要發作，卻見歐寶在不遠處停了下來，長發女人回過頭和小林相視一笑。

開車的是一個身穿西服的中年男人，他搖下車窗，長發女人手搭在車頂上，笑呵呵地對中年男人說：“這位先生怎么稱呼？”中年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打量著長發女人和小林。他問長發女人：“是不是車子出了毛病，我去市里，要搭車嗎？”這正中長發女人的下懷，長發女人笑瞇瞇地看著中年男人說：“是呀，是呀，我們就是要去市里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可我們的車半路出了點毛病?！闭f著她指了指身后不遠處的那輛寶馬轎車。中年男人瞥了一眼寶馬，干脆地讓兩人上了車。沒有想到會這么順利，長發女人一邊道謝，一邊和小林鉆進歐寶車里。

長發女人偷偷地瞥了瞥中年男人，覺得他有些怪異。她很想同中年男人攀談，希望能打消他的戒心并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中年男人的反應很冷淡，無論長發女人說什么，中年男人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一聲或點個頭。面對如此沉悶的一個男人，長發女人很無奈。她看了后排座上的小林一眼，只見小林冷冷地盯著中年男人的后腦勺。

歐寶在公路上飛馳著，把道路兩旁的荒草和樹木急速甩在后面。長發女人有些擔心，她柔聲細語地問中年男人：“先生，你是不是趕時間呀？”中年男人搖了搖頭。長發女人笑著夸獎道，“你開車的技術真棒，車子開得又快又穩。不過速度太快容易出危險的。”中年男人一言不發，像是沒聽到長發女人的話，還是高速地行進著。

長發女人訕訕地笑了笑，不安地回頭看了看小林，小林并沒有什么反應。長發女人感覺有些不對勁，瞥了一眼車速儀，已經一百五十邁了。長發女人禁不住又說：“師傅開慢點吧，這么快不太安全?！敝心昴腥它c了點頭，淡淡地說：“不用擔心，很快就到派出所了?！?/p>

什么？長發女人對于中年男人嘴里突然冒出的這句話非常不解，正想問個明白，一輛大貨車突然從岔路駛上公路，占據了公路的大部分路面。大貨車的速度也很快，快得歐寶有些來不及閃躲，眼看就要撞在大貨車上。大貨車按響了刺耳的喇叭，中年男人猛一打方向盤，歐寶軋著公路的邊緣，貼著大貨車的車身穿了過去。

長發女人驚叫著，后排座的小林同樣驚出了一身冷汗，上車之后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他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說：“先生，開慢點，這樣容易出事的。”中年男人微笑著點了點頭，但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車速。小林暗暗拍了下長發女人的肩膀，長發女人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有些生氣地對中年男人說：“停車，我們不坐了，我們要下車。”中年男人像是沒有聽到長發女人的話，依然高速奔馳在公路上，絲毫沒有要停車的意思。

長發女人氣惱地說：“你這個人怎么回事，車子開得這么快，我們可不想陪你一起送命！快停車，我們要下車！”這時中年男人開口道：“我剛才說過，很快就要到派出所了。在到達派出所之前，誰也不能下車！我也不會停車?！遍L發女人驚訝地問：“你在說什么呀，我們為什么要到派出所去？”中年男人沒有回答，專注地看著前方，穩穩地握著方向盤。長發女人叫起來：“你憑什么不讓我們下車？你神經病呀！”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小林，只見小林已經把手伸進了腰間。長發女人知道有些不妙，負案在逃的小林還在被警方通緝，如果落在警方手里，那就糟了。

長發女人向小林搖了搖頭，她不想小林有什么過激的舉動，便又柔聲地對中年男人說：“先生，別開玩笑了，我們去派出所干什么？讓我們下車吧，我們還有急事。你如果有事要去派出所，那我們不妨礙你了?！敝心昴腥诉€不是說話，長發女人哀求道：“我求求你了，讓我們下車吧，我們不是壞人。”中年男人似乎不為所動，冷冷地說：“你們不能下車，我們要一起去派出所?！?/p>

后排座上的小林忽然笑了起來：“就因為我們搭了你的車，你就要把我們送到派出所去？警察除了說你是無理取鬧，還會怎么樣？”中年男人沒有說話。小林冷冷地說：“現在我要你停車。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敝心昴腥烁緵]有理會小林的話。長發女人只好再次哀求他：“先生，你讓我們下車吧，我求求你了?！毙×直患づ耍灰娝劬锫冻鰬厝说膬垂?，刷地一下從腰里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左手狠狠地揪住中年男人的頭發，右手伸到前面用匕首緊緊地抵住了中年男人的咽喉。“??！”長發女人驚叫了一聲。盡管長發女人見過不少兇殘的場面，但她還是被小林的突然舉動嚇了一跳。

中年男人感覺到匕首上的一絲涼意，起初有些驚慌，但是隨即便平靜了下來。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看來我猜得沒錯。”小林惡狠狠地說：“我不管你猜對了什么，現在給我停車，不然我就割斷你的喉嚨?！敝心昴腥瞬]有按他說的做，而是冷冷地看著前方的道路，踩下油門踏板，車子像是離弦之箭，刷地一下向前竄了出去。

小林咽了口唾沫，兇狠地吼道：“我叫你停車，聽到沒有，小心我要你的命！”中年男人冷冷地說：“你想割我的喉嚨，盡管割吧！現在的車速是一百二十邁，如果你敢割我的喉嚨，車會撞向道旁的樹上。不過我系著安全帶，運氣好的話，我可能死不了。”小林把手里的匕首用力地壓向中年男人的咽喉，看著后視鏡里中年男人冷酷的臉，滿不在乎地說：“那就同歸于盡好了?！?/p>

長發女人下意識地抓住車座，聲音顫抖著對小林說：“不要，小林！不要！”小林瞪了她一眼，吼道：“閉嘴！”這時長發女人忽然意識到什么，急忙拉過安全帶，卻意外地發現安全帶卡鞘不知怎么被卸掉了，長發女人沮喪地放開手，又回過頭看了看小林。小林手里的匕首依舊緊緊地壓著中年男人的咽喉。中年男人艱難地吸了口氣：“你的刀子壓得我喘不上氣了，我可能會出錯喲?！毙×謪s更用力了，中年男人淡淡地說：“如果你真的不怕死，那就試試?！?/p>

小林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太陽穴也在突突跳著。小林手里的匕首緊緊地壓迫著中年男人的喉嚨，刀鋒幾乎要割破中年男人的皮膚了。小林冷酷又決絕地吼道：“那咱們就試試！”后視鏡里中年男人額頭上的青筋畢露，雙眼圓睜。鋒利的刀刃已經劃破了中年男人的皮膚，血已經順著脖子往下淌?！皝戆?！”中年男人忽然高聲叫道。油門又被踩下，計速儀的指針向著最大時速偏轉著。長發女人恐懼地看著他們兩個，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歐寶繼續像閃電一樣在公路上飛馳著。

小林握著匕首的手隨顛簸的車身一起顫抖起來。當血從中年男人的脖子上淌下時，小林的手忽然松弛了下來。匕首離開了中年男人的咽喉掉落在車內的地板上，小林頹然地陷在后排座上。中年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松開了踩在油門上的腳，把車速維持在一百二十邁的速度。

車內的空氣沉悶得叫人窒息。中年男人騰出一只手，抹了一下滲出的鮮血，緩緩說道：“兩個月前你們在這條路上殺死了一個開別克的男人?！遍L發女人聽到中年男人的話，好像忽然緩過神來：“別克？我不記得了，我沒有殺他！我們沒有殺他！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長發女人有些語無倫次，她把頭仰靠在椅背上，顯得疲憊不堪?，F在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剛才小林的行動已經徹底暴露了他們的身份。即便小林沒有被通緝的案底，到了派出所，他們也會暴露的，等待她和小林的是什么，長發女人想不出來，但是她的心里忽然踏實了下來，因為那樣擔驚受怕的日子她實在過夠了。

幾分鐘后，歐寶漸漸慢了下來。小林馬上抬起頭，向窗外看去，發現他們竟然還在公路上。小林心怦怦跳著，也許他還有機會，他趕忙彎腰去撿匕首，卻聽到長發女人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小林，不要！”。

小林抬起頭，看見歐寶的前面停著一輛警車，警車旁站著的兩個警察正向歐寶車里張望。一個高個的警察好像認識中年男人，他嬉皮笑臉地跟中年男人說：“怎么又是你，又想把搭你車的人送到派出所？這個月你是第幾回了？”但是當高個警察看見中年男人脖子上的鮮血時，一下子收起了笑容。中年男人表情冷峻地說：“他們要劫我的車，他們有刀！”小林看了長發女人一眼，把手里的匕首丟在地板上。高個警察注意到了小林的這個舉動，馬上掏出手槍，指著車里的小林高聲喝道：“不許動！”

小林和長發女人按警察的命令高舉著雙手從歐寶車上走下來，小林干笑著說：“這完全是誤會，司機在開玩笑，他腦子有問題?！笨吹叫×诌€抱著逃脫的念頭，長發女人這時也忽然醒悟過來，她跟著說這是一場誤會。

高個警察從車子的后座撿出那只匕首，問小林：“這是什么？”小林看了看高個警察，說：“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边@時長臉的警察看了小林一眼，對高個警察耳語了兩句，就走過來給小林銬上了手銬，小林掙扎著故作氣憤地看著高個警察說：“為什么要拷我？你們在搞什么？”長臉警察看著小林的臉，冷冷地說：“不會搞錯的，高威，我們找你很長時間了?！毙×致牭竭@句話，臉色馬上陰沉了下來。一旁的長發女人臉上也顯出絕望的神情，低下了頭，隨即也被戴上了手銬。

高個警察打開警車車門，指著里面對小林說：“上車！”小林咬了下嘴唇，然后轉向歐寶車，有些不甘地沖中年男人吼道：“你他媽的，我猜你未必就敢……”高個警察推了他一把，厲聲道：“說什么？到車上去！”

長臉的警察，驚奇地看了看從車上下來的中年男人，問：“你怎么知道他們要劫你的車？”中年男人一時之間竟哽咽起來，答非所問地說道：“他們殺了我弟弟，我弟弟，他是……”中年男人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長臉警察不解：“什么？你弟弟？”中年男人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兩個月前我弟弟就是被他們害死扔在草叢里的?！遍L臉警察恍然大悟：“原來那個開別克的小伙子是你弟弟呀？”中年男人的淚水流了下來，低聲說道：“我告訴過他，不要隨便讓陌生人搭車的?？墒撬遣宦犖业脑?，他就是太善良了，太愿意相信別人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