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都是農村出身,住鄰村,她比他小3歲,訂親那年才17歲。他逗她說:“你還不是成年人呢。”她說:“我比你小,你要心疼我。”他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后來,他在城里找了份差事,是在機關抄抄寫寫。
一天,他眼睛累了,推開窗,看見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穿一條碎花裙子,優雅地在街上漫步,他馬上想到了她,她穿上這樣的裙子,肯定更好看。他就想,一定要努力工作,在城里扎根,把她接進城,她就和城里的女孩一樣了。
現在,他們已經生活在城里好幾年了,她卻還保留著農村女人的習慣。快過年時,才肯添一件好點的新衣,平時換季,也就是買幾十元一件的衣服。每次,她都問他好看不,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他也勸過她買高檔的衣服,她眼睛一亮:“你讓我買嗎?”接著又自言自語:“我可舍不得。”其實,如果他再堅持一下,她肯定會去買,但他懶得為這費心了。
剛上班那年,有次他要回家幫父母收莊稼,到家就下雨了,他就在家里等,雨一停就去地里了,遠遠看見地頭的玉米已經堆了一大堆,怎么回事?
接著,他聽見茂密的玉米叢中有響動。是她,背著個大籮筐,手里還提著兩個籃子,裝著滿滿的玉米。她被壓得低著頭,踏著泥濘的耕地往地頭蹣跚,在跨地頭的水溝時,不留神滑了進去,然后,滿身泥水的她掙扎著起來,從水里往外撈散落的玉米。
她還只是個沒過門的媳婦,卻瞞著他的父母,冒雨從鄰村趕來,給他家收莊稼。望著這情景,他在心里發誓,將來,一定要讓她過舒服安逸的日子,不讓她受半點苦。
如今,他們沒有繁重的農活可干了,他一下班,就窩進沙發里一動不動,所有的家務都由她一個人做,一袋幾十公斤重的米,也是她氣喘吁吁地扛到五樓。
而他,竟然無動于衷,覺得女人料理家務是天經地義的事。
剛結婚那陣,他倆和父母住在一起。晚上他要寫東西,她就鋪好被褥坐在上面織毛衣等他。躺下時都快半夜了,腦子興奮的他還非要講故事給她聽,逗得她咯咯笑。婆婆聽到動靜,就在對門喊:“不早了,快睡吧,明天還得起早呢。”他倆一驚,爭先恐后地鉆進被窩里用被子蓋住頭,在黑暗的被窩里,她輕聲說:“接著講啊,后來怎么了?”
那時,總有說不完的話,多困多累也不愿睡覺,即使這樣,第二天也都能毫無倦意地早早起床。當他醒來時,她早把早餐準備好了,讓他快吃別誤了進城的車。
現在,他的時間很充裕了,客廳也很大,不怕驚動誰,他卻懶得說話了。肥皂劇的片尾曲一響,就打著哈欠去臥室,每天,都在她孤獨的自言自語中睡去。心情好的話,就給她一個耳朵,心情不好,他會厭煩地說:“快睡。”
第二天,她被鬧鈴驚醒,起床給孩子和他做飯。他沒精打采,說不出地疲倦。
剛成親時,他吃過她一回醋,聽說她曾看上過同村的一個男孩,差點訂親,因為她父母不同意,才沒成,不過,看起來,她仍對那男孩有好感,他心里很不舒服。有一次在鎮上的集市,他看見她和那人有說有笑地在一起買東西,心里就醋勁翻涌。她解釋說:“都是一個村的,一起搭伴來趕集,很正常啊,況且,是同村的一大幫人呢。”
她只讓他吃過一次醋,還是他心胸狹窄自找的,而結婚后,他卻變本加厲地讓她吃了他十幾年的醋。他會抽煙了,也會喝酒了,舞跳得更好。他經常津津樂道地和她講別的女人多好看多有情趣,她低著頭不吱聲;他把別的女人給他的照片擺在家里,她佯裝沒看見;他給那女人寫情書被她發現,他說謊是在寫小說,她說寫得真好,就不再問。
直到他的背叛徹底暴露,她在沙發上獨自坐了一夜,沒哭,更沒罵他一句。
望著目光呆滯的她,他麻木了十幾年的心,這才被針扎了一樣地疼了起來。他想起了以往的一幕幕往事,痛哭流涕地要悔過,她就那么輕易地原諒了他。
但他還是恨透了自己,想想從訂親到現在,每一個細節都是他在辜負她,他真想她能同意離婚,不為別的,就為當初她說過的那句話:“我比你小,你要心疼我。”
他沒有做到,但肯定有人能做到。他想,如果她能幸福,離開自己又算什么呢?如果離婚了,他情愿把一切都給她,情愿以后掙的錢也給她,當然,那個男人必須真心愛她,那樣他才能放心,否則的話,他是不會答應離婚的。
她聽完就笑了:“你凈說傻話,都離婚了,你還有必要那樣替我想嗎?再說,一個男人能那樣為一個女人著想,還有誰比他更好呢?”
他說:“我真是那么想的,離婚不是因為我不愛你了,而是想讓你得到更好的愛,所以真的離婚了,我也不會放下你不管。”
她“哇”地一聲哭了:“到哪里找那樣的男人啊?那個男人就是你呀!”他的心,真像被誰抽了一鞭子。
他明白了,如果愛她是一份責任,這份責任也只能由他挑起來。這世上有很多愛,并非只停留在生活的表層,只要心還會疼,你就是她最好的愛人,只是沒有做好而已。
(高廣平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