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俄羅斯人中又有一個含義一直在變的貶義詞:“高加索人的臉孔”。隨著高加索諸族中的車臣人制造的一系列駭人聽聞的恐怖事件,它早已是恐怖嫌疑分子的代名詞,俄語媒體的描述里,生著亞洲面孔的高加索人就是“犯罪民族”。
車臣人,高加索這片土地最古老的民族,據考已世居此地六千余年。一直處于部落社會的他們,從沒建立過自己的國家。今天俄羅斯21個共和國之一的車臣共和國,南與格魯吉亞隔山相望,北與俄羅斯斯塔夫羅波爾相鄰,西接北奧塞梯共和國,面積1.3萬平方公里,人口一百二十多萬,其首府格羅茲尼在當地的語言中是“可怕和殘酷”之意,而車臣人則是強盜、土匪的代名詞。
在更早的幾十年前,對俄羅斯沙文主義格外敏感抵觸的車臣人,是妨礙蘇聯各民族間友誼的“困難”民族。而在“二戰”期間,車臣人整個就是叛徒民族,他們當中在戰爭中立下功勛的英雄全部在官方的宣傳中被改成了其他民族。1944年2月23日至24日,全體車臣人和他們的鄰居印古什人整體被押上火車趕出世代居住的故土,被發配到中亞和西伯利亞。“遷西”中,這個當時人口不到四十萬的山地民族,一萬五千人被槍斃,三萬人被“牢改”,五萬人被“勞教”,十萬人死于“西伯利亞建設”,活下來的只有三分之二。
而他們在納粹德國入侵時對蘇維埃政權的“叛逆”,僅是因為對蘇聯建立之初過苛的富農政策的激烈反抗——熱愛騎馬的車臣人不愿被剝奪養馬的權利,大批車臣人被當作富農遭肉體滅絕。
可以說,自車臣為沙俄吞并以來,車臣人一直就是被詛咒的民族。
被仇恨占領的民族
原本就生產方式落后的車臣人被流放到異鄉人的土地上,他們無法安下心來,基本不事產業,成為不安分的入侵者。1956年2月,蘇聯宣布重建車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國,為俄羅斯的一部分,那些被流放的車臣人終于得返故鄉。
但闊別十多年的車臣人發現,他們的故鄉已被遷來的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北奧塞梯人和達吉斯坦人占據。舊恨未平的車臣人,又添了新的民族矛盾,此后數十年,俄羅斯人與車臣人的對立情緒日益激化,有著強烈不滿和反抗情緒的車臣人為仇恨的情緒所包圍。
終于,車臣人等到了蘇聯的解體,乘著舊帝國廢墟上席卷而來的獨立之風,選舉了杜達耶夫作總統,順勢宣布按照法律給予他們的權利,要從俄羅斯聯邦獨立出去。杜達耶夫不但要求俄承認其獨立,還要求對蘇聯時期迫害車臣民族的罪行做出賠償。
車臣獨特的戰略地位使俄羅斯當然絕不接受車臣的獨立,終于有了1994年的第一次車臣戰爭。國力急劇衰落和部隊迅速腐化,導致俄軍戰斗力低下,而大敵當前的車臣人則異常團結,在車臣首府格羅茲尼的巷戰中,俄軍遭遇慘重損失。
最后,俄軍改用最野蠻原始的戰術,以猛烈火力狂轟濫炸,將格羅茲尼整個夷平,無數無辜百姓死于炮火之中。而軍紀廢弛的俄軍在戰爭中充斥著任意殺害、毒打、酷刑、強奸等暴行。車臣反叛武裝則被瘋狂的復仇之心所包圍,他們不但把動蕩帶入周邊地區,還用極端恐怖主義襲擊的方式將戰火引入俄羅斯本土。1999年9月,兩次發生在莫斯科居民區的爆炸,造成了兩百多人死亡,盡管無人認賬,未曾破案,但俄羅斯人都相信:這是車臣人干的。第二次車臣戰爭爆發,格羅茲尼再次被夷平。車臣極端分子的暴行和俄軍的報復,受害者卻是普通車臣人。第一次車臣戰爭中,就有三十萬車臣人逃亡,而穩扎穩打的第二次車臣戰爭長達四個月,持續的戰亂制造了無數平民的傷亡。策劃制造了無數起恐怖襲擊事件而成為俄羅斯心病的沙米爾·巴薩耶夫就有11位家人被打死在家中,他也由此從純粹尋求獨立民族運動轉為極端宗教運動,與本·拉登的“基地”組織和其他國外極端組織建立了聯系。
這是個被仇恨占領的民族:領導車臣分離運動的領袖和日后組織恐怖襲擊的頭目,幾乎全部是在車臣民族被強迫遷移時代誕生的。而戰爭中大量車臣青壯男子被殺,制造了無數的寡婦,于是,在莫斯科大劇院襲擊中,又出現了一支令人恐懼的“黑寡婦”部隊。今天,這種仇恨又轉移到了下一代身上。
鳳凰衛視記者盧宇光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剛做爸爸卻不及去看望女兒的俄軍中尉,見到一位5歲的車臣小姑娘,他遞給小姑娘一盒巧克力,小女孩眨著大眼睛,從書包內取出一支手槍向中尉扣動了扳機!
血能洗去仇恨嗎?
那些沾滿鮮血光著身子的小小軀體,那些抱住水瓶就拼命喝的孩子,那些沖出體育館就倒地昏迷的孩子,這慘烈一幕比“9·11”更能震撼全世界的心。這是俄羅斯族的孩子。而一張車臣難民營的照片上,四個孩子只有六只手,這是車臣族的孩子。
暴君的債,終是人民來償;前代的仇,今天的孩子來還。
當年,“9·11”事件爆發后,貝克特宗教自由基金會在《華盛頓郵報》上以整版篇幅刊登了一則廣告,大字標題是:“奧薩馬·本·拉登劫持四架飛機和整個宗教!”而這次車臣恐怖分子在別斯蘭滅絕人性的血腥,通過現代媒體展現在全世界面前,使車臣已無法避免地與殘忍的恐怖主義緊緊聯系在一起。
一個民族究竟要在仇恨中生活多久?今天的車臣,戰爭已造成嚴重的性別失調,格羅茲尼90%的人沒有工作,昔日的女教師們靠賣淫換取面包和肉,而她們的學生,那些未成年的小男孩,很多正被關押在監獄里。這個民族還有未來嗎?
一個無法從仇恨中掙扎出來的民族,一個不曾學得妥協和理性的民族,是沒有前途的民族。一個把戰爭和報復作為生活常態的民族,不是健康、正常的民族。
血能洗去仇怨嗎?如果,歷史是由少數人寫的,那么無數人的鮮血在成為他們的墨水時,最后留給歷史的,不該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