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上,那一大片介于烏克蘭、白俄羅斯、俄羅斯聯邦之間的地區幾乎是空白的,沒有村鎮,沒有道路,只是用特別的顏色印上去幾個大字——“大部分地區禁止通行”。切爾諾貝利,如果你用俄語來詮釋這個地名,可以將這個詞分成兩部分,分別代表的是“黑色”和“事實,真實的故事”。我無法相信在核電站選址建設的初期,上天便在冥冥之中預示了它的命運。
20年前的1986年4月26日,在人類歷史上永遠是一個黑色的日子。那天夜里,切爾諾貝利核電站8號渦輪機正進行一次年度計劃停堆檢修的慣例試驗。就在試驗進行之中,一個系統錯誤導致的多米諾效應引起功率急劇上升,觸發了巨大的蒸汽爆炸,1000噸重的核反應堆的頂蓋迅速變成無數碎片,沖上天空。高達2000℃的烈焰吞噬著機房,熔化了粗大的鋼架。攜帶著高放射性物質的水蒸氣和塵埃隨著濃煙升騰、彌漫,遮天蔽日。大量的放射性物質向環境釋放,周圍5萬多平方公里土地受到直接污染,320多萬人受到核輻射侵害。
在世界上大部分城市,天然輻射的強度介于每小時10到20微倫之間,這來自地球萬物中的放射性物質所發出的輻射照射,以及現代化生活設施例如通過看電視、打電話、抽煙、戴夜光表、乘飛機、接受X光透視等等帶來的輻射。在切爾諾貝利泄漏的最初幾天,核電站附近測出的倫琴值高達每小時3000到30000倫琴,而一個500倫琴的劑量在5個小時內便可以殺害一個人。
今天,這樣高的輻射水平在切爾諾貝利已經不存在了。反應堆的遺骸被埋葬在一座極大的鋼筋混凝土的“石棺”里。漂浮在空氣里的輻射物已經深深地滲進土地,滲進果樹的枝干和奶牛的身體里。
從基輔往北走,漸漸地靠近切爾諾貝利無人區(死區)。那里的居民早已在20年前匆匆離去,寂寞的道路長滿了茵陳(一種當地植物),鋪著年久的塵埃。長期被棄置的地區按照自然規律發展,產生了一個不尋常的生態環境。大自然在這里顯示了她驚人的美麗,那蔥郁而茂密的森林,那寧靜而淡漠的湖泊。偶爾,會有野豬或者其它野生動物得意洋洋地穿過路面,它們并不避人。多少年來,這片荒蕪的無人之地成為了它們的絕對領地。與人類的威脅相比,它們并不在乎核放射會如何改變它們的基因。
在白俄羅斯、俄羅斯聯邦和烏克蘭,切爾諾貝利事故所致的放射污染的后果仍非常明顯,例如,甲狀腺癌、因食用受污染食品而導致體內輻照、事故導致的心理影響以及其它健康問題。在烏克蘭,大約110萬人的病因與切爾諾貝利相關聯。多數烏克蘭的孩子同時會遭受兩到三倍的慢性病癥,因為他們的免疫系統非常脆弱。嬰兒的死亡率以及畸形胎兒的數量在污染區域明顯上升。
切爾諾貝利死區以南,零零落落地,有人又遷回來自己的故鄉,他們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日復一日地,他們默默地勞作,耕耘,收獲。吃著自己院子里種的蔬菜,喝自己的奶牛擠出的牛奶,摘自己果樹上結出的果實。村子里也依然是寂靜無聲的,偶爾能聽到一兩聲雞鳴鳥語,日子就平淡無奇地在樹影婆娑的日光與月光交替中滑過去。我問他們為什么不懼怕核輻射的傷害,而甘愿留在此地?我看到那布滿皺紋的臉上出奇地平靜。姑娘,人總是要死去的,與其背井離鄉埋骨異地,不如守著祖祖輩輩的熱土。葉落歸根,無論哪一個民族,都恪守著同樣的生命哲學。
被封起來的“石棺”目前正由歐洲復興與開發銀行撥款進行加固。因為4號反應堆中泄漏的輻射到目前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多數科學家相信,90%——這是大約190噸鈾和1噸钚——仍然是在“石棺”之下。潘多拉盒子里的惡魔,至少在未來的10萬年里對人類存在著威脅。在人類發展的文明史上,我們曾自豪古埃及的文明、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古希臘文明,各個文化世紀都曾給人類留下不朽的紀念碑。然而,切爾諾貝利的“石棺”,將比所有世紀的任何其它標志存活得更為長久,也許它的壽命會比埃及的金字塔還長。然而,那個丑陋的、笨重的灰色建筑物,記下來的卻是一段沉重不堪的歷史。
烏克蘭有603700平方公里的疆土,史書里被稱為“歐洲的面包籃子”,那是因為世界上40%的黑土地在烏克蘭境內。人們說,這里的土壤之肥沃,就是插下一根棍子它也將蔥蔥郁郁地生長起來?,F在,這個面包籃子里布滿了荒草和廢墟,秋天里自然生長的果實無人問津,因為,土地和植物,都留下了1986年那一場人類大災難的痕跡。專家預言,事故的后果起碼還要經過一個世紀才能完全消除。大概要幾百年之后,最危險的元素才會真正消失,或者被充分地稀釋入大氣、土壤和河流,那時候,這片廣大的地域,才可以恢復正常的居住,才可以重新畜牧耕作,也許,它也會再度成為富饒的糧倉。
切爾諾貝利需要的不是善良的人們的惻隱之心,也不是政客的鼓舌搖唇,更不是游客的好奇尚異。切爾諾貝利是和你和我和他一樣的血肉之軀,是千百萬人的靈魂與生命,是我們這個時代刻在地球上的一道永遠不會消逝的傷痕。
(鄭士良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