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申請到第一筆世界銀行貸款到現在,已有20多個年頭了,在這20多年中,世界銀行對中國支持了250多個項目,貸款的總金額達到380億美元,這些項目貸款與中國政府投入的資金為1:1比例,涉及不同的領域。在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基礎設施落后,所以在早些時候的世行項目主要是資助一些基礎設施的建設,比如港口、高速公路、鐵路和電力項目。這些基礎設施的建設推動了中國經濟的發展,也為中國扶貧事業打下了基礎。
20世紀90年代,世界銀行積極參與到中國扶貧事業中來,先后與國務院扶貧辦合作,成功實施了西南扶貧項目、山西扶貧項目、秦巴山區扶貧項目、甘肅和內蒙古扶貧項目......
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1995年指出:“中國西南世界銀行扶貧項目之所以重要,不僅在于這些項目可以穩定解決廣西、云南、貴州三省區最貧困的35個國家重點貧困縣350萬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促進項目區的經濟與社會發展,更有意義的是,這個合作改變了以往扶貧單純依靠國內資金的傳統方式,開創了國內扶貧機構與國際組織相結合,國內扶貧資金與國際組織援助相結合的扶貧開發新格局。”
西南扶貧項目是迄今為止世行在中國實施的最大的一個扶貧項目,這也成為世界銀行的“旗幟”項目,被列為2004年上海全球扶貧大會全球70個成功項目案例之一。項目自1995年實施以來,共利用世界銀行貸款2.425億美元,加上中國政府配套資金、群眾自籌在內的各方面對項目建設的投入,項目總投入量達42.3億元人民幣。
中國的廣西不僅風景如畫,而且地貌獨特。這里的山無脈,峰無系,一個個獨立的山峰很孤兀地拔地而起,車從公路上駛過,窗外一座座山峰仿佛在不停地疊加。
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到處是山環水抱、山水相映的秀美圖畫。全自治區總面積23.76萬平方公里,占中國總面積的2.5%,居全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第9位。這里有以壯族為主體的37個少數民族居住,是中國匯集少數民族最多的省份之一。壯族的歌、瑤族的舞、苗族的節慶、侗族的橋和樓,構成了廣西異彩紛呈的民族風情。
從飛機上鳥瞰,廣西與中國的西部沙漠地區是那樣的不同,到處都是郁郁蔥蔥。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卻掩藏著大面積的貧困。
如果驅車穿行,就會發現,這個地區雨水雖然充沛,但不少的山是石山,土壤覆蓋層很薄,山上長不起高大的樹木,綠色植被多是矮小的灌木。下雨的時候水的滲透力很弱,容易形成澇災,無雨的時候又形成旱災。這種特殊的地理條件,使得廣西偏遠的鄉村就出現了貧困。
廣西扶貧辦公室外資項目管理中心副主任黃承偉博士,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人才,他不僅將廣西扶貧工作做得很出色,而且扶貧理念很成系統。《世界銀行中國西南扶貧項目廣西模式研究之——項目十年歷程實錄》、《世界銀行中國西南扶貧項目廣西模式研究之——項目驗收評價報告》、《新階段扶貧開發實踐前沿》等十幾本有關扶貧方面的著作都是他親自撰寫的。這些書寫得很棒,讓每一個讀者捧在手里時,都會感覺沉甸甸的。
據黃承偉介紹,廣西的貧困問題一直比較嚴重,貧困的狀況和特點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貧困地區面積較大。在20世紀80年代,廣西有49個貧困縣,占全區80個縣(市)的61.2%;貧困縣土地面積占全區總面積的56%,貧困縣人口占全區總人口的34%。其中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28個,土地面積8.13萬平方公里,總人口896.2萬。1985年,廣西農村未解決溫飽的人口1500萬人,貧困發生率達44%。廣西西北部是八十年代國務院確定的全國18片最貧困地區之一。廣西現有貧困村4060個,占全區村總數的27.3%。
二是貧困人口主要集中于大石山區。廣西裸露石灰巖面積8.95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38%。巖溶地區被稱為喀斯特高原丘陵環境危險貧困區,是中國貧困發生率最高的地區。廣西大多數貧困群眾居住在喀斯特地貌中難以治理的峰叢洼地中(廣西稱山弄)。
三是少數民族貧困問題突出。廣西的貧困人口中,80%以上是少數民族人口。49個貧困縣基本上是少數民族聚居縣,少數民族人口占總人口的70%以上,貧困地區基本上是少數民族地區,廣西的少數民族也大部分聚居在貧困縣。全區12個民族自治縣和3個享受民族自治縣待遇的縣均為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或原區定貧困縣,63個民族鄉均為扶貧開發的重點鄉鎮。在全區4060個貧困村中,少數民族人口占總人口的71%。因此,廣西扶貧開發對象主
要是少數民族聚居區。
廣西扶貧干部韋松龍講述的故事
廣西扶貧干部韋松龍是從廣西靖西縣一個叫三石鄉的山區走出來的,那個地方睜開眼睛四處看看都是山。當地由于是喀斯特地貌——山上是巖石,從不長樹,只有山凹的地方會有一些土壤覆蓋層,人們就在那里種點地。
人們要出門就得爬山,韋松龍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要獨自走上一公里到學校。而那個學校因為學生少,老師水平也低,只能教到二年級。二年級以后,他就只能跑步到村委會所在地上學。一個單程跑步也要四五十分鐘。
韋松龍記得小時候有一個村里的勞模在公社里得了獎,獎品是發給村里一臺手扶拖拉機。由于沒有一條像樣的路,為了能把拖拉機抬進村,幾十個壯勞力就沿著石山從懸崖處鑿出了一個凹槽就算作是路了,這凹槽大概有幾百里。村長發動全村人輪流抬著拖拉機進村。他小時候從那里走的時候從來就不敢往下看,下面是幾百米的深澗。那一天剛剛把手扶拖拉機抬進村,那條凹槽就崩塌了。
過去山里人靠養些大牲畜掙點錢,得五六個人往山外抬,路途遙遠,人吃,牲畜也得喂,老百姓都說抬出去的是四條腿,掙回來的只能是三條腿的錢。
1995年,世界銀行的西南項目上馬,項目組幫助三石鄉修了一條10公里的柏油道路。13條山里的小路都可以向這條路匯合,并且這條路還與國家的二級公路連在了一起,這就極大地解決了當地的交通問題。有了路,外面的人就能把車開到村里去收購牲畜,價位都上來了,農民是真高興啊。
三石鄉原來非常缺水,只能靠一個水槽從山上往下接水。世行幫助做了許多蓄水池,一家一個,下雨了水就可以貯存起來。
世行帶給老百姓的好處還體現在教育和衛生的發展上。
當地人原來讀書要走很遠的路,看病也要走很遠很遠。韋松龍的一個哥哥,5歲時,因為生病沒來得及診治就死掉了。現在,每個自然村都有了醫務室,一些常見病在村里就可以治療了。
據資料顯示:從2001年開始,廣西投入財政扶貧資金近1億元用于支持貧困地區各項社會事業發展。貧困地區辦學條件得到明顯改善,改造農村學校危房50多萬平方米,適齡兒童入學率、青少年初中升學率明顯提高。每一個自然村都建起了衛生院或衛生室,改變了農村缺醫少藥的狀況。
韋松龍說,有了世行12年的項目幫助,使得三石鄉有了變化,新房都蓋起來了。有了電,人們就可以使用電腦,就可以上網了解外面的世界,與外面的信息溝通交流也多了。 而且最值得肯定的是,世行項目前期有詳細的調查研究,后期有調查管理,而且在上項目之前世行官員要與當地政府干部以及項目受益者一起討論。
但是,韋松龍也看到當地的農民看起來好像是脫了貧,但是他們脫貧的鏈條很脆弱,經不得自然災害,也經不得家里遭遇突變。而現在,世界銀行的項目也到了還本付息階段了。他說他一直很苦惱,世行項目是在最貧困的地區、最貧困的農戶中推廣的,這些地方由于貧困得太久了,農戶很難在短時間內就產生明顯的經濟效益,如果現在讓他們還款,就好像一個人還沒有走穩就又讓他倒下了。但廣西審計廳對西南項目已經到了要經濟效益的階段,有能力還錢的人不一定是最窮的人,而最窮的人要有一段時間穩步發展后才能產生經濟效益。
韋松龍雖然是從山里走出來的孩子,但他讀過書,長了見識,在世界銀行廣西項目組工作,進步很快。1999年,他還被派往法國去學習了兩個月,回來后他更有了自己的思考。他說,與外國人在一起工作,引進了一些新的扶貧理念,也就是說扶貧不要搞單項扶貧,一個人吃不飽飯,不能僅僅給他飯吃就行了,要考慮到他生病怎么辦;沒有生產技能,不能進一步發展怎么辦。
世行項目的總經理美國人皮安瀾(Alan Piazza)對韋松龍的影響很大。在廣西視察期間,皮安瀾總是一大早就出去,為了考察項目再遠的路他都去,有時下午三四點鐘他還沒有吃上中午飯。像林云縣、東河縣都是很難走的山區縣,走不動了,他就拄著拐杖往上爬。每到一處他就會問農民,你們得到了什么樣的世行項目,基礎培訓怎么樣了。
讓皮安瀾先生及世行檢查組的人開心一笑的是,因為世行項目組要求把世行給的牲畜同農戶原來養的大牲畜區分開來,便于檢查。一個農村大嫂就特別聰明地把世行分給她的三頭牲畜的屁股上寫了“世行”兩字,以與她原來養的兩頭大牲畜區分開來。這件事讓大家開懷大笑。
有些外國游客說,廣西的山水太美了,不應該打破那里的寧靜。對此,韋松龍覺得如果農民與外界永遠不接觸、不了解,農民是很“純潔”的,到過年過節,把大牲畜過過湯(也就是燉著吃)也就很滿足了。問題是現在全球都像一個網絡似的連接起來,人們用眼睛、用耳朵能夠看到、聽到世界的變化,而那些游客也總能找到進山的路,在這種情況下,誰愿意自己的兄弟姐妹成為活化石,永遠讓人參觀呢?他的話令人沉思......
目擊多甲村項目競標
記者很早就知道農民開始自己選村官,早些時候在陜西的韓城市,就看到農民選舉村干部時那份認真和熱烈。沒有想到在靖西的一個小山村,卻看到農民自己在競標立項,爭取世行貸款的熱鬧場面。2006年7月14日上午,在廣西靖西扶貧辦公室,工作人員正在會議室為一會兒就要召開的投標演講會做著準備。
陳衛國是辦公室的負責人,1米8的大個兒,他喜歡打球、游泳,又出了幾趟國,算是開過眼界的干部。頭一天記者就跟他去位于靖西的龍邦口岸,一路上聽他講扶貧工作中新的理念,但直到目睹了他的工作狀態,才知道他的工作理念新在哪里——這就是他那么投入地為農民在做著實事。更主要的是,他那份平和、那份有條不紊很是打動人。
他在一遍遍叮囑十幾個項目辦的工作人員:“這個項目是十個村代表同意還是十一個村代表同意,要當眾說清楚;申請的資金是10萬以上,還是9.5萬,這四舍五入的關系要弄清楚。”
上午九點多鐘,在一間小學校的教室里,村民們就以自然村落為小組,唧唧喳喳地最后定奪著所要申辦項目的名稱和資金。記者注意到,有幾個婦女代表特別活躍,可能是這些平日圍著鍋臺轉的女人,意識到今天也真正能代表婦女投票了,有種主人翁的自豪感。
十點鐘,烈日當空,代表們坐在學校的操場上,興致絲毫不減。多甲村是一個有兩千人口的村鎮,這個村又分為了12個自然村落。這次開會,每個村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
先上臺的是一個小村莊的團支部書記,他說:“我們競標的項目是修水渠471米,自己村里出人去挖管道,去做空心磚。我們申請的貸款項目是25000元。”他的演講清晰、簡潔,全場給他的掌聲非常熱烈。下了臺,記者在他身邊問道:“我看表格里有十幾個項目可供你們選擇,比如說,選擇牛羊的優良品種啊,還有可以修公路啊,你為什么只選擇水渠呢?”
年輕人回答:“我們村里特別缺水,沒有水就澆不上田。那些可以賣錢的經濟作物就不能生長,有了水我們就可以種姜,以前想種,洪水一來什么都做不到了。我們村離鄉村公路比較近,這不是我們的主要困難。”這位團支書姓陸,今年34歲,他還保證修水利灌溉渠只要能給他們兩萬多元,他們自己再將勞動日折合成本一萬元就差不多了。這個年輕人普通話說得比較好,在輕聲回答記者提問時,看到臺上另一個代表發完言了他還趕快給人家鼓鼓掌。
而另一位村長上去,拿著紙大聲地念道:“我們要把4100米主道路踏踏實實地修好,我們那里的路太難走了,不管養什么、種什么都運不出來。下雨的時候我們村里的路像水田。不下雨的時候你騎在自行車上就像坐蕩船。”他的話講完了,旁邊一個老大娘笑呵呵地給他鼓掌。這位大娘對記者說,她今年68歲了,村里路不好走,離鎮上又遠,她是走了快兩個小時的山路才走到這會場的。大娘說全村老少都盼著把路早點修好,路修好了坐車十幾分鐘就能到鎮上了。
還有一位代表在臺上發言說:“每年我們都要往田里運化肥,但行路太難了,群眾很痛苦,我們申請項目資金28000元,就可以修一條1.5公里的路。”
看到農民在表格上密密麻麻寫上的項目,讓人心里不由一動。因為在項目辦提供的項目,如水利、機耕路、教學點、硬化村民屋前道路等項目上,沒有一個村代表把鉤畫在硬化屋前道路上,也就是說,沒有一個村民想先解決自家生活的環境。
大會開了兩個小時,會場上掌聲、笑聲交替起伏,放眼望去,這個小學校的教室門窗都破舊了。門口的小賣部商品也非常匱乏,這些村民的衣著也十分簡單,但是難以掩飾他們心中的那份快樂。
中國偉大的文學家魯迅曾寫過小說《故鄉》,他講到他少年時的朋友閏土,經常在月光下和他一起捕捉猹,那個少年射出的標槍又準又穩,一個脖頸下的銀項圈在月亮下發著光澤。那是一個多么英俊的少年,可是幾十年后,魯迅再見到的閏土已被生活的痛苦折磨得近乎麻木。這位作家問,他身邊那個活潑的朋友長大后怎么會變成這樣麻木的農民呢?這是中國20世紀20年代的鄉村。可是今天,我們看到的農民盡管生活還比較貧困,但他們心里已然洋溢著希望,洋溢著歡樂。
離開會場,記者來到了一個村莊,所乘的汽車剛向村里開進去不到五六分鐘,只能停在路邊走不了了。凹凸不平的路上只有毛驢馱著貨物,慢悠悠地向村里走去。一問,這就是剛才那個競標修水渠的團支部書記所在的村子。
村里的路這么難走,只有小毛驢充當著運輸工具。他的競標發言能代表村民的愿望嗎?
正巧路邊坐著幾位村民,記者與項目組的官員一同走上去問道:“你們知道今天上午你們村的代表正在開會嗎?那你們知道你們申請的項目是什么嗎?”
村民七嘴八舌地回答:“我們想修水渠。”“我們想吃水稻,不想總吃粗糧(這里的粗糧指的是耐旱的玉米)。”記者都走出好遠了還聽到后面他們歡快的笑聲。
再往村里走,迎面就被一個五十多歲的農婦攔住,她笑呵呵地說:“我知道你是北京來的記者,剛才在會場我看見你拍照了,到我們家吃飯吧。”那份熱情真讓人感動。
記者看到,這位農婦的家里是新蓋的房子,一問,她的兩個孩子都到廣東打工去了。項目組的官員介紹說,這也是世行項目的一部分,在每一個村莊扶貧都會把衛生、教育、水利、公路、勞務輸出培訓盡可能地結合起來。只要在村里走一走就會發現一個普遍的規律,凡是蓋了新房的農戶都是因為家里有年輕人出去做勞務了。而且村里的年輕人基本上都去的是中國東部沿海地區。一年下來,每個孩子都能給家里寄上一兩萬元。在這個地方蓋房子很便宜,孩子寄回的錢用不到兩年就能蓋起一幢兩層小樓。
在靖西,我們還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世行的項目官員到一個農戶家去訪問時,看到一個破舊的床上只鋪著一個席子,而床的主人已經外出打工去了。臨行前,他在床腿上一筆一劃深深地刻下了三個字“永別了!”,那個嘆號像一滴淚。人們在想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因為脫離了貧瘠的土地奔向了新的希望,還是告訴家鄉他是帶著惆悵走出村口的。
離開村莊,在公路旁不遠處看到了新修的水池,池水是綠色的,上面漂著水藻和浮萍。周圍用鐵欄桿攔著,鐵欄桿外有一塊石碑,上面刻著“世行項目利在當代,功在千秋”。淳樸的村民,容易滿足的鄉親們就這樣心里銘記著別人的幫助,同時,他們因為走出了貧困,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責編: 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