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8月26日下午15時許,蘭州城市學院的孫傳慶教授和往常一樣正在辦公室里上網查閱資料。突然,腹下一陣強烈的疼痛襲來,不一會便漫延到整個腹部,且痛感越來越烈、呼吸隨之也越來越急促……聞訊趕來的同事和妻子大驚失色,急忙把他送進了蘭州市第一人民醫院。
在醫院普外科急診室里,孫教授的病情還在不斷加劇,臉色青灰,血壓上升……然而,讓值班醫生徐大夫始料不及的是,各種檢查居然都查不出此時腹痛的真正原因,這在普外科還是很少見的,因此只能暫時用藥物先為他止痛。當天晚上,蘭州第一人民醫院立即組織各科室專家為孫教授會診。根據孫教授高血壓病歷癥狀,專家們懷疑他可能患的是一種叫馬凡氏的綜合癥。這馬凡氏綜合癥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心血管疾病,十分兇險。院方立即對孫教授實施了心臟超聲波和螺旋CT檢查。
8月27日下午,檢查結果出來了。不幸被言中,孫教授患的正是馬凡氏綜合癥,俗稱夾層動脈瘤。這是一種因動脈血管硬化、退化的結締組織無法承受供血壓力而引起的血管內膜層破裂,從而導致血液進入血管夾層流動而不能流入血管腔……這種病發作急,發展快,短時間內就會導致病人身體各重要臟器因供血不足而迅速衰竭。如不及時手術,患者的死亡率將在98%以上。醫院心血管專家于主任這樣描述孫教授的病情:他體內的動脈瘤體已經達到了60毫米以上。這種瘤體,在病情急性發作期,48小時之內破裂的可能性極大,絕大多數患者都是在這個階段死亡的。而孫教授伴有高血壓,主動脈急性重度返流,心功能不全,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然而,從發病到最后確診,已經過去了近10個小時,擺在院方領導面前最大的難題是,目前這種病例在國內只有北京阜外心血管病醫院等少數幾家專科醫院才具備手術的條件。他們作為省級醫院治愈這種病,還沒有十分的把握。現在,只有在剩下的一天多時間里把病人安全迅速地送到北京阜外心血管病醫院救治,一切都還有希望。于是,大家決定馬上送孫教授趕往北京。此時已是27號的中午,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北京當然最好是選擇飛機,但是醫生卻否定了這個選擇。心血管專家于主任這樣說:隨著飛機的升降,氣壓肯定會有所變化。這種變化不僅對病人的心臟功能有一定影響,更重要的是害怕瘤體耐受不住氣壓變化而隨時破裂。那么,剩下最好的選擇也是惟一的選擇就是乘坐火車了。好在由蘭州開往北京的T76次列車是晚上18時58分開車,時間還來得及。院方在做了一系列緊張而周密的安排后,孫教授在家人、隨行醫生和護士的陪同下出發了。
二
8月27日下午18時,載著孫教授的救護車駛上蘭州火車站一站臺。此時,由蘭州開往北京的T76次列車車體就停靠在一站臺,醫護人員和孫教授的家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只要能在火車上堅持挺過這22個小時的長途旅行,到了北京,孫教授就有救了。
擔任此次T76次列車乘務工作的是蘭州鐵路局蘭州客運段北京車隊第三女子包乘組。列車出發前的準備工作已基本就緒,列車長石晨霞此時像往常一樣做著列車出發前的最后巡查。列車上運送病人是常有的事,誰也沒有意識到這里面有什么不妥。然而,當醫護人員、列車乘務人員及家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將全身插滿針管的孫教授抬上火車后,醫院將一個氧氣瓶也要抬上火車時,一個嚴重的問題出現了——氧氣瓶是危險爆炸品,不能上火車!
孫教授的妻子剎那間臉色煞白,一下子亂了方寸。醫院于主任也臉色鐵青,顯現出特別的緊張:上不了氧氣瓶,沒有維系病人生命的氧氣,這無異于給孫教授判了死刑。此刻的病人已經被劇痛折磨了一天一夜,精神顯得焦躁不安,血壓一直不穩,一旦途中缺氧或出現血壓上升,隨時都會引起瘤體爆裂,因此降壓和吸氧是此行最關鍵的保證。
列車長石晨霞是一個有著十多年路齡的鐵道部“火車頭”獎章獲得者,面對此情此景,她也深深地陷入了情感與現實矛盾的斗爭中。從事客運工作這么多年,在車上救助過的病人不計其數,但是像孫教授如此危重的病人和特殊情況還是第一次碰到。沒有氧氣,孫教授的命將難以為繼!她心里掠過一絲猶豫……但是,現在正值暑運,列車超員,如果真讓氧氣瓶上車,經過顛簸、碰撞或緊急制動,一旦發生爆炸,列車上1200名旅客的生命財產將怎么辦?她額頭冒了汗,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時已是18時48分,離正點開車還有不到10分鐘的時間。她立刻建議病人家屬趕快到車站就近的藥店和醫療所尋找氧氣袋。在兩名列車員的協助下,他們在車站附近一個診所買下了僅有的四個氧氣袋。火車馬上要開了,沒有更多的時間再去尋找更多的氧氣袋,于是這趟滿載著希望和擔憂的列車就這樣緩緩地駛出了蘭州站。
一個氧氣袋最多只能給病人提供20多分鐘的氧氣。這就是說,目前孫教授僅有可以維系一個多小時的氧氣用量。從蘭州到北京有漫長的22個小時的旅途,一個多小時的氧氣用完后,剩下的20個小時該如何面對呢?陪同的醫護人員心情異常緊張,孫教授妻子的情緒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此時,孫教授的血壓還一直處于波動狀態,焦躁的情緒還沒有安定下來,情形變得十分危急。
添乘這趟列車的蘭州鐵路局蘭州客運段黨委書記陶治宇自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夾層動脈瘤?這孫教授不是和美國女排球明星海曼患的是同一種病嗎?他眼前不覺又浮現出1986年1月24日晚的那一幕:日本全國排球聯賽激戰正酣。當教練員將外聘的重炮扣球手海曼剛剛換下場休息時,突然,觀眾席上眾多的人大聲驚叫起來,順著他們的關注目光望去,只見海曼從隊員席上轟然倒了下去……就在送往醫院急救的途中,這位世界著名排球女明星的心臟永遠停止了跳動。維持孫教授生命的氧氣最多只能堅持到列車開車后的第一個車站——隴西車站。這就是說,只有在隴西車站想方設法補充上氧氣,孫教授的生命才有延續下去的希望。于是,他立即召集添乘干部、列車長及列車相關人員開了個短會,提出了三點要求:一、立即用電話聯系隴西車站,請求他們務必想方設法向T76/次列車提供氧氣;二、擬向天水站發出求助氧氣的電報,保證列車在隴西站停留時將向下一站求助氧氣的電報發出;三、列車全力做好服務工作,盡可能滿足病人要求,特別是餐車一定要做好病人的飲食供應。令行禁止,說罷大家分頭行動。陶治宇立即用電話聯系前方的隴西車站。然而,又一個令大家沒有想到的問題出現了:列車離開蘭州站后,大部分路段都沒有手機信號,一時根本與地面聯絡不上。這時已是晚上19時20分,離始發站已過去了近半個小時,向病人家屬和醫院保證氧氣供應的承諾如果兌現不了,那么后果將不堪設想,一層深重憂慮仿佛黑云壓城一般籠罩著大家,大家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陶治宇的擔憂更多了一層:列車到達隴西站后正好是下班時間,隴西醫院能否保證有氧氣?最關鍵的是有沒有氧氣袋?其次,列車在隴西車站停留只有兩分鐘,這么短時間,能夠保證將氧氣按時送上車嗎?隴西車站坐落在隴海線天蘭段一個鎮子上,是個不大的小車站,這里距離下一站天水車站有2個小時的路程,如果隴西上不了氧氣,這期間兩個小時的斷氧對于虛弱的孫教授來說后果不敢想像。此時,列車長石晨霞已擬好了對下一站天水的求救電報。與之同時,通往隴西車站的求助電話終于打通了……
接到T76次列車的救助電話后,隴西車站的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隴西車務段黨委書記邢亮立即緊急召集隴西車站站長、客運車間主任、值班的客運領班開會,要求隴西站務必全力解決T76次列車的供氧問題。會后,一場尋找氧氣的緊急行動拉開了。隴西車站坐落的文峰鎮是一個不大的小鎮子。他們找遍了文峰大大小小的幾個醫院和診所,最終一無所獲。緊急之下,他們驅車趕往20多公里的隴西縣城。在隴西縣城,他們敲開了隴西縣第一人民醫院的大門……
氧氣有了著落,車上所有的人都為此輕舒了一口氣。接下來是一場漫長而焦急的等待。此時,離隴西車站只剩下一個小時的時間。然而就在這時,孫教授的病情再次出現了不穩定,焦慮出汗,四肢冰涼,血壓居高不下。大家的心再次被揪了起來。看著一袋袋的氧氣越來越減少,大家的神經在一點點地緊縮,萬一隴西站上不來氧氣怎么辦?孫教授的妻子悄然地抹起了眼淚;列車長石晨霞緊盯著車外夜色中那支離破碎、模糊不清的景物,忐忑不安中她在反復考問自己,氧氣能按時送到嗎?
T76次列車在蒼茫的隴原大地上風馳電掣般地飛奔著。而孫教授的氧氣眼看著一點點將要用完了。
晚21時,T76次列車緩緩馳人了隴西車站,列車所有值乘人員、病人家屬及醫護人員都不約而同地來到窗前,凝息駐望。這時軟臥乘務員趙恩禾興奮地喊了起來:“氧氣來啦!來啦!氧氣真的來啦……”
是的,氧氣真的送來了。看到隴西車站站務人員手中拿著的氧氣袋,大家的眼睛都濕潤了。孫教授的妻子啜泣起來,邊哭邊喃喃自語:“我丈夫有救啦!我丈夫有救啦……”
三
列車順利地離開了隴西站。然而,高興之余又一層新的擔憂映在了列車長石晨霞的心里:隴西站送上的這幾袋氧氣是費了很大功夫才找到的。氧氣袋是醫院急救時的備用品,每家醫院的儲量都很有限,這就意味著每一站能夠找到的氧氣袋并不多,沿途這20多個小時里要求各站配合送氧成了一環套一環的任務,哪一站都不能出差錯。此時送來的氧氣因時間關系有些并沒有充滿,充其量能用3個多小時,現狀仍然不容樂觀。
在蘭州,蘭州鐵路局蘭州客運段段長李恒得知孫教授的病情且了解到T76次列車全力求助氧氣的全過程時,他也為孫教授的病情深深地憂慮著。整整一夜,他除了和在T76次列車添乘的陶治宇緊密聯系外,不斷要求列車長石晨霞必須盡最大努力保證孫教授的氧氣供應。在他的指導下,車長和天水、寶雞、西安等沿途各站建立起了熱線電話聯系……
21時10分,T76次列車進入天水車站,新一輪的氧氣接力在天水車站緊張地進行。28日凌晨1時,176次列車進入寶雞車站,同樣的氧氣接力在寶雞站有序地進行著。就這樣,大家的情緒在焦急、期待、憂慮和驚喜中不斷地交替著。氧氣接力為每一個人帶來了信心,但當人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時,又一個險情出現了,因為一路上病人的血壓都比較高,藥品用量大,此時備用的藥品已經不多,如果用藥中斷,那么一切努力都將前功盡棄,而午夜時分,下一站西安能否及時找到降壓藥和氧氣呢?
此時,當西安車站接到T76次列車的救助電報時,已是凌晨1時多鐘。當他們和西安鐵路中心醫院在為T76次列車準備氧氣和藥品時,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困難,T76次列車需要的降壓藥——利其丁缺貨。這種藥只有在心血管專科醫院或是較大的綜合性醫院才能找到。然而,午夜時分,找到這種藥是非常困難的,急診不可能有,市面藥店也很難買到。然而,西安車站在T76次列車進入西安之前,在經過了近兩個小時的艱難尋找后,最終非常幸運地找到了利其丁。
凌晨3時30分,176次列車進入西安車站,當列車長石晨霞打開臥鋪車廂門時,她看見靜靜的站臺上,一輛救護車安然地停在站臺上,一個醫務人員站在那兒,身旁一個氧氣瓶正對著軟臥車廂。氧氣和藥品都送到了。當看到救命的氧氣“一點點、一滴滴”緩緩地注入氧氣袋,空癟的氧氣袋漸漸鼓脹起來時,列車長石晨霞、孫教授的妻子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一股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溫暖流遍了大家的全身……
孫教授度過了又一個難關。
天亮了,經過整整一個漫長的夜晚,孫教授的病情終于穩定了下來。然而,氧氣接力仍在蘭州至北京1876公里的鐵道線上緊張持續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列車從蘭州出發,經歷了隴西、天水、寶雞、西安,鄭州、石家莊、保定等9個站點,在22個小時的旅途中,從黑夜到白天,沿途每到一個車站,車上車下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度過了一個讓他們終身難忘的不眠之夜……
28日下午16時30分,T76次列車到達終點站北京西客站。當晚,孫教授在北京外阜心血管醫院接受心臟動脈管植入手術。7個小時后手術成功。北京外阜醫院專家說:如此危重的病人能夠安全到達北京,真是個奇跡。
15天后,孫教授出院了。半年后,孫教授又重新走上了講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