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除倭

30年代的上海浦東，一片荒涼，但因戰略位置的重要，駐滿了日本兵。在浦東深處的一個小村莊，就駐扎了一個小隊的鬼子兵。小隊長松井原二，是一個典型的中國通，因其心狠手辣，人稱豬頭小隊長。

這天，村里的保長何之濤老漢正要哄兩個孫子午睡，遠處突然傳來了日本鬼子的殺人號聲，接著幾個如狼似虎的鬼子兵沖了進來，何老漢的老伴一看竟嚇得抖作一團。何老漢怒道：“虧你還是大戶人家出身，怕什么，兒子都被鬼子打死了，留下我們這把老骨頭還有什么可怕的，走！”

村外豬頭小隊長正拄著一把大馬刀，殺氣騰騰地站在一棵大樹下。一見老百姓全被趕來了，豬頭用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喊道：“我們大日本崇尚中日友好，東亞共榮，但是竟有人妄圖殺害我們大日本皇軍，以后誰要是圖謀不軌……”豬頭瞪著一雙三角眼，緩緩地掃了一眼全場，猛地拔出指揮刀，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死拉死拉的。”全場一片肅然，豬頭小隊長又大喊道：“帶上來！”

時候不大，一個白須飄飄的老漢被五花大綁地捆到了樹上，何老漢一見，腦子頓時“嗡”的一聲，被綁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把兄弟老王頭。這老王頭生活無著，自告奮勇說是去給日本鬼子燒火做飯，經他舉薦才給豬頭小隊長干了伙夫，眼下不知又犯了什么罪。只聽豬頭小隊長吼道：“這個老家伙，竟敢在飯菜里下毒，良心大大的壞。”說著，豬頭又用指揮刀抬著王老漢的下巴：“老王頭，說，是誰指使你的？”

老王頭“呸”，吐出一口濃痰，不偏不倚，正吐在豬頭小隊長的臉上。豬頭臉色大變，瘋狂地喊道：“燒死他，燒死他！”轉瞬間，老王頭的腳下堆滿了柴草，烈焰騰空而起。老王頭架在火堆上，猛地發現了人堆里的保長何之濤，何之濤也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把兄弟。突然，老王頭大罵道：“我不甘心吶，何之濤，你這個漢奸，你做鬼子的保長，我兒子只要收到我的信，遲早要跟你算賬的。”何老漢心里一沉，老王頭又瘋了似的拼命晃動著腦袋。何老漢強忍淚水，隱隱覺得這里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眼見老王頭燒成了一具焦炭，豬頭又殺氣騰騰地站在了何之濤的面前，“你的舉薦，良心的大大的壞。你的，三天之內再為皇軍找一個燒火做飯的，否則，死拉死拉的。”

何老漢心頭突然一動，大聲說道：“太君，我的干活。”豬頭一愣，道：“大大的好！”忽然，他如貓頭鷹一樣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在場的百姓頭皮發麻。他瞇著眼死死地盯著老保長的一家子，用手一指，大聲喝道：“喲西，喲西，統統地給我帶走，如果再有什么花樣，老少的統統的死拉死拉的。”

老保長一陣凄涼，本想自己入虎穴，哪知這下竟捎上了自己的老伴和兩個小孫子……

何之濤老兩口領著兩個小孫子，就住在老王頭原先住過的小屋里，屋子里早已被鬼子兵翻得七零八落。一連幾天，何老漢做完飯就思索著老王頭臨死時說的那句話。老王頭是老光棍，從哪兒冒出一個兒子？信又是什么信？只要一閉上眼，何老漢眼前就會浮出老王頭拼命晃動的腦袋，這里面一定有文章！

何之濤與老伴找遍了整個房屋，除了早已被鬼子砸爛的壇壇罐罐和一張破床，什么也沒有。就在他失望的當兒，老伴突然低低地說道：“瞧，酒壺……”何老漢眼前一亮，在墻上有一個被鬼子用刺刀捅爛的酒葫蘆，他猛然想起老王頭喝醉酒時，常常叼著大煙袋，搖頭晃腦唱京戲。煙袋！何之濤一陣興奮，終于在墻角找到了那只大煙袋。何老漢拔下了那只大煙袋鍋，果然，里面塞著一個紙團，何老漢哆嗦著雙手取出紙團，天啊，這竟是一張鬼子在浦東的布防圖。最上面用鉛筆寫著一行米粒大小的字：“張記米店，長生收！”

張記米店，那是上海最大的糧店，看來老王頭果真是一個地下交通員，這張布防圖也一定是送給那個叫長生的人的。但信沒有送出，老王頭便身遭不測了！這個煙袋鍋里竟隱藏了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更讓這老夫妻倆吃驚的是，就在何老漢擰上煙袋鍋的當兒，他猛然發現鍋里的煙灰也不太正常，他輕輕地磕了磕，薄薄地一層煙灰下竟露出了一些發白的粉末，何老漢看了一眼，立即明白這是什么東西，他竟然把砒霜也藏在煙鍋里了。何老漢把砒霜重又包起來，心里暗暗地罵道，好歹讓你們結果在這包砒霜上。

兒子就死在鬼子的手里，把兄弟又被活活地燒死，何老漢恨透了鬼子兵，他做夢都想把這包砒霜撒在鬼子的飯菜里。但一個多月了，始終沒有下手的機會，自從老王頭下毒后，鬼子時時提防，飯菜只要做好，先讓那兩個孩子嘗，眼瞅著沒事，才敢吃，但最終還是讓何老漢逮住了機會。

這天，何老漢事先把砒霜倒在了一個木勺里，等看到兩個小孫子把碗里的菜吃光了，何之濤這才拎起了木勺，給皇軍舀菜盛飯。日本人哪里知道，這把木勺已被何老漢中途調包了，鬼子剛剛端起了飯碗，突然一個聲音大聲喝道：“全都給我放下！”

何老漢一驚，抬頭看時，豬頭正冷笑著看著自己。豬頭對兩個小孫子說：“你的吃！”兩個小孩子端起了飯碗。突然，一把木勺猛地打在了碗上，何老漢瘋了一樣拎著一把菜刀就向豬頭撲來。但已經晚了，豬頭小隊長一刀就砍掉了何老漢的胳膊，接著又轉身一刀，怒吼道：“八格亞魯，死拉死拉的。”何老漢捂著胸膛，瞪大了雙眼，慢慢地倒了下去……

何老漢的老伴緊緊地摟著孫子，死死地凝視著眼前的一切。豬頭慢慢地拭去刀身上的鮮血，又哈哈大笑著，“我是日本人，但水滸我也看過，‘智劫生辰綱’，毒藥的老把戲。”他輕蔑地擺了擺手，對鄭老婆婆說道：“你的好好的做飯，否則跟他的一樣……”

十幾天下來，鄭素珍發現了日本鬼子的一個規律，那就是這群鬼子兵從不喝熱水，只向井里勺涼水喝。看到他們喝涼水的傻樣，鄭老婆婆突然有了主意。

這天，鄭老婆婆不知從哪兒端來了半瓢黍子面，一見到豬頭，立即滿臉堆笑地說：“太君，這次老婆子要讓你吃我們浦東的特產，大大的好吃。”果然，中午時，她端上來一小盆黃燦燦的年糕，她說：“過年才吃得到的年糕，太君，你的嘗嘗！”

豬頭深吸了一口香氣，但他照例招呼兩個孩子先吃。兩個孩子早就饞壞了，端過盆子就吃，轉眼半盆子的年糕只剩下了巴掌大的一塊。豬頭這才喝止住了這兩個孩子，自己大口吃起來。“好吃，好吃。”等豬頭嘗過味來，年糕早就沒了。豬頭意猶未盡的指著老婆子安排道：“你的，明天繼續的做。”

沒想到那鄭老婆婆竟連連擺手，“太君，看來是做不成了，我們這兒三伏大熱天的，已沒有了做年糕用的黍子了。”

“哪兒的有？”豬頭緊追不舍地問。

老婆婆立即答道：“要說有，大上海除了最大的張記米店，恐怕現在都沒有這東西了。”

“張記米店？你的明天專程去買，不要耍花樣，把兩個孩子留下，否則……嘿嘿。”豬頭的笑聲讓人頭皮發麻。

第二天一早，豬頭就派了兩個日本兵，跟隨老婆婆渡過黃浦江前去采購黍子。到了張記米店，鄭老婆婆像一個熟客一樣大聲喊道：“長生，長生……”一個年輕人跑了過來，“老人家，您是叫我嗎？”

老婆婆遞了一個眼色，掃了身后的兩個鬼子一眼，這才說道：“小伙子，給浦東的老王頭送過貨嗎？”

一聽老王頭，小伙子立即警覺起來，嘴上卻道：“又沒貨了？”老婆婆說：“這老王頭通共，死了。我來替他辦貨，皇軍要吃年糕，我特來買黍子。有吧？”

“有，有。”那個叫長生的很快拎上來一袋黍子。鄭婆婆抓了一把，看了看，“我說年輕人，這東西太陳了，怎么能給皇軍吃陳米？還不快給皇軍換新米。”邊說邊把那把米狠狠地拍在了長生的手里，長生趕緊答應，一溜煙地跑到后堂。兩個鬼子持槍站在一邊，卻什么門道也沒看出來，就在這一抓一拍中，鄭婆婆早已把那團布防圖夾在黍米里送進了長生的手里。

少頃，長生重又把一袋子黍米放在鄭婆婆面前，鄭婆婆這才說道，“這就對嘛，給皇軍的米，一定要大大的好。”說完又轉向兩個鬼子，“太君，米是好米，只是太沉，老婆子扛不動，還得煩勞二位了。”

兩個日本兵盯著那一大口袋的黍米，正在犯嘀咕，不想長生開口了，“不要麻煩太君了，要不俺給您送去？”

一聽送貨上門，兩個日本兵正求之不得呢。

等到了浦東，天已傍黑，豬頭已等得急不可耐，立即讓老婆婆生火做年糕。哪知老婆婆卻道：“太君，中國有句古話，叫心急喝不得熱米粥，做年糕還得有幾道工序，重要的是碾米，這活，老婆子老了，也做不動了，還得請太君找個幫手才好。”

豬頭一聽，瞪著一雙三角眼，盯著拿著工錢正想往回趕的長生，“你的留下，碾米的干活。”

在日本鬼子的監視下，長生抱著大石碾子，一晚上就把那袋子黍米碾得干干凈凈，第二天一早，長生又幫鄭婆婆涮鍋做飯蒸年糕，忙得是滿頭大汗。天近晌了，烈日當頭，一大鍋年糕終于做好了。望著熱氣騰騰的年糕，豬頭一擺手招呼兩個孩子過來，眼見無事，日本兵頓時風卷殘云地吃起來。

這時，長生又不辭辛苦地打來兩桶冰涼的井水，一個鬼子兵舀了就要喝。“放下！”豬頭大聲喝道，又招呼兩個孩子。兩個小家伙正要去接涼水，長生一只大手先接了過來。豬頭一驚，伸手就要摸槍，哪知長生已經大喝起來。他一擦嘴，大笑道，“爽！真涼快啊。太君，小孩的肚子細，喝涼水的，拉屎的干活！”一句話，竟把豬頭逗樂了。眼見無事，豬頭一揮手，熱壞了的鬼子兵立即蜂擁而上，圍住水桶便搶起水來。老婆婆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不多時，“哎喲”聲傳來，豬頭看時，幾個鬼子已捂著肚子躺在了地下。豬頭頓時明白“遭了暗算”了。“八嘎”，豬頭摸起大刀一步一步地逼了過來。誰想腹中一陣巨痛，操刀的手慢慢地垂了下來，腳步也變得踉蹌起來，最后終于躺在了地上嚎叫起來。

豬頭無力地睜開雙眼，他看到鄭老太婆已手持大刀威風凜凜站在了他面前。他剛要說什么，卻驚恐地看到，那把大刀在他的頭上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形，頓時，豬頭的眼前一片血紅……他到死也不明白，這個老婆子下了什么毒？

其實，什么毒也沒有，問題就在年糕的自身，那年糕本是大熱，越熱越粘，然而吃年糕最忌諱的卻是喝涼水，一見冷水，立時凝固。在浦東從來就有“年糕遇涼水，心腸鐵石硬”的說法，你想那肚子里裝著像石頭一樣硬的東西，人能受得了嗎？小鬼子哪里知道這個道理，吃年糕喝涼水，枉自送了性命。

第二日，日本各大報紙相繼發表新聞，題目就是《駐滬日軍昨遭襲浦東一片成火海》。

據說，那一小隊日本兵全遭火焚。之后，鄭婆婆不知去向，而長生則成為讓上海敵人聞風喪膽的敵后武工隊長，不過，那個年糕除倭的故事卻一直傳了下來。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