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滌空中“幽靈”

一

1949年陽春時節，中國七大古都之一的杭州西子湖煙雨迷蒙。厲培明在湖邊徜徉，心情沉鶯。

人的一生真猶如一次艱難的跋涉。有時一步走錯，便如墜深淵，再難回頭。想當初從南京中華無線電學校畢業，正值“七-七”事變。他一腔熱血為報效祖國參加抗戰而投考空勤報務員，不料卻碰上軍統假借航空委員會名義招人，誤上賊船，墮入了軍統組織．當了13年的蔣幫特務。現在難道真的再隨蔣介石逃往孤島，了卻此殘生?或者，現在脫離這一臭名昭著的特務組織，將手中掌握的這大量絕密電臺上繳……起義……戴罪立功呢?那么過去13年的特務經歷能得到共產黨的寬恕么?他猶豫灰暗的心云中似乎透出了一絲光亮。

1948年夏秋之際，淮海戰役讓蔣介石感到大勢已去，于是指令保密局著手在寧、滬、杭一帶大批布置特務，準備同共產黨作長期的較量。保密局就此在南京、上海兩地各建9個潛伏組，每組配備電臺一部。發放美制CMS．2W--15W小型收發報機。隨機布建的潛伏人員全部精心物色．以未暴露過特務身份為原則；新建潛伏電臺與保密局南京總臺不發生任何關系，直接與臺灣總臺試通，各地解放前僅要求保持聯系。不準收發電報．以防暴露。厲培明以保密局華中股股長的身份出席了這次絕密會議，并因在軍統電訊圈內的資深經歷而能參與潛伏電臺的布建。他想遠離南京這個特務老巢，于是趁機進言：在臺灣總臺還未建立之前。由浙江支臺擴建為杭州一支臺。負責試通，以后再過渡給臺灣總臺。此建議被時任局長的毛人鳳批準，厲培明也因此于12月27日擔任了組建后的杭州一支臺臺長。對外掩護身份為“國防部通訊第十五支臺”，地址設在杭州市糧道山大螺螄山2號龍華庵內，直屬保密局第四處領導，但同時受浙贛鐵路警務處長兼保密局浙江站站長毛萬里監督。由于負責試通，厲培明有機會掌握了特務們在無錫(即蘇南)、蘇北、上海站臺及寧、杭、滬及沿線一帶所建的全部潛伏組臺：南京地區5個、上海地區9個、杭州地區5個及其所屬分臺和寧、滬沿線各潛伏組臺40余個。

就在那個霪雨霏霏的黃昏，厲培明決定以此為敲門磚叩開光明的大門?？墒?。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共產黨呢?

二

就在他左右彷徨的一天，糧道山大螺螄山2號門前來了個青年書生曹笛。一只簡單的背包，一身旅游裝束，說是到杭州春游的，順道拜訪孩提時一起玩耍的表姐、厲培明的夫人蓉儀。來者瀟灑大方，與蓉儀敘舊事十分親密，厲培明頓生起了疑竇。他似乎記得夫人說起過這位表弟：在復旦大學新聞系讀書就已讀過《資本論》，思想激進，而今大學校園學潮迭起，多是有共產黨的地下組織領導，難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厲培明決定試探這位表弟。

第二天，厲培明借口洗塵擺下酒席。宴請曹笛。席間，他借酒蓋臉。痛罵國民黨無能。曹笛卻并不接嘴，并勸其謹慎從事。當心隔墻有耳。

厲培明見曹笛謹慎膽小并不氣餒。第二天再約曹笛游山。這回他不再只是發牢騷，而是語氣沉重地談起國家的前途、自己的擔憂疑慮，暗示自己掌握有某些機密。希望曹笛回校后能替他找個共產黨。

曹笛聽完訴說仍然不動聲色。只是答應回校后替他打聽打聽何處有共產黨。

回到了上海，曹笛立即向黨組織匯報了杭州之行。原來曹笛果真是名共產黨員。他所在的支部屬華中局江南城市工作部．任務就是——收集國民黨軍事、政治情報，對蔣幫軍政人員策反，以及向江南游擊隊輸送干部和供應物品。這次曹笛赴杭，真正的用意就在于假春游之名爭取厲培明。

黨組織早就估計厲培明掌握有保密局潛伏電臺的重要秘密。也分析了他的歷史表現。認為是可以爭取的對象。然而，接觸后他的態度如此明朗，卻是有點始料未及。黨組織研究后，認為厲培明的態度是真誠可信的。他的行動無疑對解放后鞏固政權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于是決定接受厲培明的起義要求。鑒于形勢發展迅速。黨組織決定派曹笛當日再赴杭州。但仍暫不暴露身份，只作為中間人轉達黨組織的意見。要求厲培明先辦三件事：第一。將國防部保密局潛伏電臺的情況立即寫成書面報告；第二，為江南游擊隊提供一批槍支彈藥；第三，為我黨地下交通提供特務使用的空白身份證。

厲培明欣然接受了。曹笛見厲培明態度真切，便公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并奉上級命令與他加緊策劃起義。

4月26日。曹笛攜帶著厲培明提供的寧滬杭地區保密局潛伏電臺的重要材料前往上海向黨組織匯報。沒想到反動軍警正在上海又一次加劇了白色恐怖……

三

4月26日，國民黨在上海突擊大逮捕，黑名單上曹笛也在其中。

曹笛揣著秘密材料一下火車便發現情況不妙，道口路障密布，軍警林立。飛行堡壘呼嘯而過。憑著多年地下斗爭積累的經驗。他知道復旦校園是回不去了，可是，身上的秘密材料怎么才能盡快交給黨組織呢?

他依稀記得有位福建籍的黨員同學在南市一家福建商行有個落腳點，決定冒險前去一試。可還沒等他走到門口，就見一批特務抓著那位同學出來了。

曹笛轉身即走，腦子里緊張地想著對策。他突然想起，年前胃出血回老家青浦休養時。曾和一同鄉有過心照不宣的默契，知道他肯定是CP。雖然這樣發生橫向關系違反地下工作的原則，但在此緊急關頭也只能鋌而走險了。

曹笛叩開那位同鄉的家門已是4月27日凌晨，說明來意后，那同鄉沉默不語安排他住下便一去不回，并且毫不客氣地將他反鎖于房內。

曹笛如熱鍋上的螞蟻，杭州支臺起義能否成功，關系能否接上太重要了；心亂如麻的他甚至懷疑：這位同鄉是否可靠!

天黑了，那位同鄉一聲不吭地回來了，后面還跟著一背羅筐的漢子。那漢子將一筐蠶豆倒在地上，蹲下身子慢慢地剝起來。曹笛在一邊不明白是怎么剛事，直到蠶豆被剝去了三分之二，才在蠶豆殼里翻出一張小紙條，要曹笛立即隨這位交通員到新的聯絡點碰頭轉交材料。

曹笛立即隨交通員上路。日夜兼程趕到常州，將材料安全轉交給江南城市工作部的領導后，又被派回杭州領導支臺起義。沒想到此行又橫生枝節……

4月29日上午，保密局第四處從上海發來密電：命令杭州一支臺立即隨浙江站乘當日浙贛鐵路最后一班火車撤往福建。去武夷山打游擊。毛萬里接到密電即派人派車到支臺押運裝備，命令務必于下午兩時撤離完畢。

眼看起義有瀕于流產的危機。電臺不同于武裝部隊，立即宣布起義沒有什么武器自衛，肯定要被國民黨鎮壓；況且電臺內部的時機亦尚不成熟。怎么辦呢?曹笛和厲培明只好采取拖延戰術，能拖到杭州解放不撤離就是勝利。

厲培明當即趕往毛萬里家。借口說杭州潛伏電臺還需最后察看才能保證以后通報，所以可能要耽擱一點時間。提出如不能與浙江臺站同上一列車廂，就改成在江西上饒站集合，同撤福建。毛萬里同意了此議。

厲培明趕回支臺，命令所有人員捆束行裝，待命出發。暗中卻將平時堅持反動立場的人員劃出來，布置他們押送電訊器材隨浙江臺車先行去車站裝車。然后借口車子不夠用，需外出雇車而離開了大螺絲山2號。

得知最后一班火車已經離站后。他松了口氣趕回支臺，聲言雇不到車，只能雇船去溫州。此時留在杭州一支臺的人人心浮動。是走是留?彷徨猶豫。曹笛和厲培明便抓住時機做工作，以散播共產黨給出路的政策影響大家，公開聲稱家有老母老父，又無黃金美鈔。留在杭州等待解放回家才是生路。

眾人見臺長公然如此表態，紛紛附和愿意留下來。為保全器材、機要文件和密電本、通訊聯絡辦法，他們決定撤離大螺絲山2號等待解放。同時派遣思想進步的人打進潛伏臺，監視特務行動，以防破壞。

5月19日，以王建安為司令員、譚震林為政治委員及浙南、浙東、閩浙贛游擊縱隊等部隊組成的浙江省軍區，在秀麗的西子湖畔宣告成立．杭州人民終于迎來了解放。保密局杭州一支臺以厲培明為臺長的所有留守人員向中國人民解放軍投誠，并將全部重要資料如數上繳。為以后全面破獲敵特寧滬杭電臺的行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四

5月12日，秘密潛伏于杭州敵臺的內線同志送來緊急情報，特務因市區局勢緊張．決定在日內將電臺移往龍井鄉下．并立即向臺灣國民黨發報。

事不宜遲，在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杭州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公安部副部長王芳(后任國務委員兼公安部部長等職)的領導下．僅用2個小時就研究布置停當，決定對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在杭州苦心布建的3個潛伏臺一網打盡。

是晚，夜幕剛剛降臨，厲培明帶有關人員，會同公安部的同志分成三個行動小組，撲向各個潛伏臺，不到3個小時，也不費一槍一彈便將特務全部捕獲。寧、滬、杭以及沿線的反特行動，就此拉開帷幕。

5月13日，剛被破獲的敵臺據點竹齋茶室來了個不速之客，聲稱要泡“我的好茶”，店小二不明就里。對不上暗號，被特務察覺，返身即走。

軍管會公安部再次提審竹齋茶室據點特務，可其拒不交代。厲培明分析?？赡苁切⒇S“太湖武裝潛伏組”派人來領經費，如分析正確，那么太湖臺得知杭州據點已暴露，很可能逃往太湖，長期潛伏。若此，將給破案帶來困難。于是厲培明建議杭州市公安局立即派人去孝豐破案。王芳副部長即準此議。

神勇的干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孝豐，果然敵特正在裝船轉移。經過激烈戰斗，抓獲敵特組長，繳獲一批槍支彈藥及保密局自制小型電臺數部。

5月15日，厲培明趕赴無錫。向蘇南行政公署公安局長黃赤波(后任南京市公安局長、江蘇省公安廳廳長、上海市公安局局長、常委、市政協副主席、上海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等職)匯報了保密局特務在蘇南地區布建潛伏臺的線索。

由于保密局在蘇南的敵臺散布在各地，黃赤波和蘇南行署公安局經過周密研究，決定山各地公安局自行負責偵察，調原杭州支臺起義同志分赴各地捕獲。于是無錫、蘇州、鎮江等地的搜捕敵臺行動旋即開始。

6月1日。厲培明到上海，向上海市公安局報告了大批絕密情報。一次大規模的反特行動就此鋪開了：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在虹口北四川路四明坊門前慢慢停下。車上跳下幾名精干的便衣警察，迅速將X號包圍起來。

這里住的特務叫沙陀，原上海東方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任潛滬特二組臺臺長，負責收集解放后的上海經濟情報，其子沙寧也是特務，任二組臺報務員。公安干警沿著黑暗的樓道悄無聲息地摸上去，迅速分成兩路：一路直撲沙陀臥房，將其父子倆人堵在床上；另一路摸到馬桶間。敲開夾層，當場搜出罪證。

與此同時，另一行動小組迅速叩開虬江支路X號的大門。這里是潛滬特三組臺，該組由毛人鳳親內布建。組長陳林曾任國民黨某縣縣長。深得毛人鳳信賴，且其與保密局不發生直接關系，所以毛人鳳對該組寄予極大希望。可是偏安孤島的“局座”失算了，事隔3月不到，我人民衛士已向陳林出示了逮捕證。

——行動小組撲到重慶南路呂班花店四樓，這是潛滬特八組臺的窩點。特務屠偉夫婦剛從百樂門舞廳跳舞回來與“友人”握別，即被干警抓住。再問同行“友人”姓名，得知是其培訓班舊友。尾隨偵察，卻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此人乃無錫一潛伏臺負責人，正與姘頭游樂上海，沒想到陪綁了。

——保密局潛滬特九組臺設在虹口溧陽路吉祥里，組長段光。由于中統特務對段光有所懷疑，就又設一監視臺，密切注意其行動。上海解放后，段光懾于解放軍的強大威力，意欲洗手不干，暗自搗毀了美精制電臺，將密電本深埋在宅內地下，想就此做一平民百姓而隱姓埋名。這一切被監視特務發現?？制渑炎儭?4日夜，將段光秘密殺于水電行內。這一行為很快被公安干膂撞見，將此監視臺一并捕獲。

就這樣，在上海泰安路、七寶小學、小北門青蓮街、巨鹿路油醬店、崇明某莊……人民衛士神不知、鬼不覺地一舉全殲了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在上海布建的九組15個潛伏臺，收繳了全部美精制的CMS小型電臺和密電本。

至此，這張原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在滬、寧、杭地區，長期苦心構筑的電波網絡幽靈。被徹底蕩滌干凈，新中國朗朗晴空開始了重新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