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研究的理論與方法概談

摘要：鑒于典故自身所具有的學科交叉性內涵特征，該課題研究必然要更多地涉及到鄰近學科理論的借鑒以及新的思維方式、方法的探索。就研究現狀而言，修辭學、語用學理論與訓詁學、語義學理論為其主要的理論支撐。在研究方法上，循典故脫胎到成型的動態過程，其具體研究過程可析為考證源流、系聯“今典”、歸納義類三個環節。

關鍵詞：典故；理論；方法

中圖分類號：H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8-0038-03

漢語言文學典故，其界定為：詩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來歷出處的詞語。這是對典故主要特征的概括，也是當今學界在典故研究論題中普遍接受和遵循的概念依據。實際典故中還包含有少量句子成分，在研究過程中可加以具體對待。典故的最早含義指典制和掌故，它不在現今典故研究的范圍之內。應該說明的是，典故的這兩層含義之間有一個繼承的過程，漢語言文學典故乃是由典制、掌故義發展而來，它從運用實際出發，為自己劃出了一個較為明確且具有可操作性的限閾，使得該領域的深入研究成為可能。最近三十年間，有關典故問題的探討呈平緩之勢，研究者多是從某個側面或者某個小角度人手，成果以論文形式居多，一些相關著作中也有所涉及，但論述專書不多。從目前研究概況來看，研究者們在對不同文體典故事實的描述、典故運用過程及效果的分析、典故運用的“史”的梳理等方面都進行了可貴的探索，有一些新的進展。但不容忽視的是，這些研究多數都出現了一個前提性的失誤，即在典故定義的對待上還存在著內涵不明、指稱混亂的現象，理論概念與語言事實脫節，這是由于對典故性質認識不清所致。再者便是典故意義的闡發以及由此引起的解釋方式與典故辭典編纂、注釋體例等一系列的相關問題。基于典故這一語言符號本身所具有的形式多變、外緣模糊、藝術特性等特點，這些問題的進一步解決舉步維艱。可以說，典故研究走入了困境。這就迫切需要運用有關的理論成果，探討適于典故的研究方法，從而建立起科學的體系。由于語言現象及與此相關而產生的語言學科之間相互交叉和聯系的現實，典故研究必然要關注鄰近學科理論對它的影響，探索新思維的貫通和新方法的運用。

一、典故研究所需借助的基本理論知識

(一)修辭學與語用學理論

“修辭原是傳情達意的手段。主要為著意和情”，它是“調整語辭使達意傳情能夠適切的一種努力”。作為修辭方式之一種的用典指的是運用典故來表情達意，因典故所賴以形成的基礎、它所自采用的語言材料賦予它含蘊豐厚之內容，這使得典故運用不僅僅作為一種表達技巧而存在，它是為著創作者傳遞感受和意義的原初意向而被介引入詩文創作中，通過古今心靈交感以獲取效果的實現。典故在使用過程中呈現出多種多樣的表現形式，這正反映出創作者調整語辭使之適應于表達的實踐努力。它從脫胎、孕育到最后成型這整個脈絡延伸都是在文本載體中完成的，從中可見典故所呈示的不同外貌，他們無一不是為語用主體的意向所規范，服務于情感和意義的傳達。

而且古人對于語辭達意性表達的理解不乏識見。但“修辭”作為一門學科的理論建設卻起步很晚，早期頗具價值的修辭思想都散落在各體的評論性文字中。上一世紀是修辭學的學科理論體系開始建立并在實踐中逐步發展的時期，從修辭性質的思考、辭格與修辭方式的研究，古代零珠散玉的修辭思想的總結、修辭的史的勾勒到修辭所據以進行的思維機制的論述、修辭接受及效果的分析，再到后期受俄國“陌生化”理論影響對語言形式的意義的探討以及修辭學與相關學科交叉研究的興起，所有這些都說明修辭學的理論體系建構正在日趨完善。典故的形成、運作和生效都是在修辭學的范疇中展開的，它的選擇、形式的變換體現的是修辭調整語辭的要求，而且典故運用的心理思維機制與典故詞語本身所負載的文化內涵都可以借鑒心理修辭學、文化修辭學的有關理論得到解釋。

修辭學與語用學聯系密切。修辭學重在語言使用的行為與表達效果的研究，語用學重在語言運用的邏輯基礎、運作機制及推理明義等諸方面問題的探究，而語境是它們研究內容中共同的不可或缺的關涉對象，語用修辭學的建立便是體現了這種聯系。典故外在上表現為詞句形式，內在上實為一種藝術符號。它意義的生發來自于古今語境的碰撞，接受者要進入語用主體的期待視野，便需要運用語用推理，將理性思維與感情判斷結合起來，去迎逆創作主體的原始之意，或者是更深一層，在此基礎上實現文本的再創造。

(二)訓詁學與語義學理論

訓詁作為一種解釋性行為，被認為是解釋的別名；作為學科名稱是傳統語言文字學的一個部門。二千年來，訓詁學在發展過程中衍生出了偏重文獻解釋與偏重詞匯演變的兩種研究，二者互為表里，統一在文獻解釋中。訓詁學擺脫了經學的附庸地位之后，主要內容限于文獻的考證和故訓的探求。在訓詁學性質的理解上新時期的研究者尚存在分歧，大致說來，有古語義學派、語義學派、古漢語詞義學派與全面解釋派四說，顯示了訓詁學觀念發展的兩個方向：分工派和綜合派。前者強調的是詞語解釋與語義研究，后者著眼于訓詁學與相關知識的結合及以此為基礎進行的訓釋工作，二十世紀的文化訓詁學的闡釋方式體現的正是這種結合。

在訓詁學的研究對象問題上，歷來看法略有差異。《中國大百科全書·語言文字》“漢語訓詁學”中說道：“今后的訓詁學從理論上和實用上都會向建立有科學體系的漢語語義學的方向發展。”它不僅要“研究詞義的引申和舊詞派生新詞的規律以及正確解釋詞義的方法；還要研究辨別同義詞的法則，語義與語法的關系以及修辭對詞義的影響等問題”。即除了對語言本身進行研究之外，還應對語言運用過程中各語言要素之間的關系進行研究。上一世紀五十年代，羅常培先生在《語言與文化》“總結”一章中提到了訓詁學的研究方法問題：“對于語義的研究，咱們不應該再墨守傳統的訓詁學方法；應該知道詞義不能離開上下文而孤立，辭書或字典里的解釋是不可靠的；應該用古生物學的方法分析各時代詞義演變的‘積累基層’；應該用歷史唯物論的方法推究詞義死亡、轉變、新生的社會背景和經濟條件。”二十世紀前半葉，以鄭振鐸、聞一多、顧頡剛為代表的學者將文化與訓詁相結合，開始“以一種宏觀的全新的系統考察去認知與文化事象互為表里的宗教儀式、神話傳說、民俗信仰的母體和原型”。主要還是側重于文化原型的揭示。直到后期蕭兵、葉舒憲、臧克和先生等從訓詁考據人手進行研究，至此文化訓詁學表現出相當的“小學”功力，許嘉璐先生認為現代的訓詁學應在更高層次上把訓詁學同社會學、文化學等等結合起來，文化訓詁學可說是對這種觀點的一種實踐方式。但就詞語訓詁的視點來看，其中文化的參與性又似用力過勤。訓詁學的發展方向應是立足于分工派與綜合派雙方理論之間的恰當的結合點上，如何達到這種有機結合，我們不妨通過典故來做這樣一種思索。

典故義的獲取有必要納入發展了的訓詁科學的研究領域，從中尋找理論支撐。對典故義的理解不能離開它所自脫胎的語境與它被運用于其中的語境，不能孤立研究。典故運用本身是一種修辭行為，因而應注意典故詞語選擇調整的適應性努力等修辭因素對詞義包括句義的影響，這尚未越出語言運用的研究范疇。繼言之，典故出自作為傳統文化載體的古代典籍而具有豐富的文化意蘊，它“是文化詞語中的一類”，離開形成它的特定文化背景，對它的文化意義便無從掌握，因此典故的訓釋需要文化供給其思維方式、發生原理與意義闡釋的內在依據。傳統訓詁學隨文注釋方式對文獻用詞進行訓釋時，不乏征引之例，即注出該詞、詞組、句子在此之前所出現的語言環境，若是最初出現的語境，即與典故的典源相一致，若非，則可據以探討典故義的發展、流變或者進行不同語境中典故義的比較對照以便增加意義理解的明確性。典故，正是攜帶著與生俱來的文化內涵使釋義行為向著經學解釋學思維方式指導下的動態語義訓詁回歸。

二、典故研究所要涉及的一般理論知識

(一)文化學

如上所言，典故詞語屬于文化詞語，那么對典故的研究必然要涉及到文化學的有關知識。文化，是一個極寬泛的概念，它包含了一個民族社會生活、心理傾向、民俗禁忌等各方面的內容。對于在各民族文化基礎上所產生的多種學科理論而言，文化起到了一種原型作用，它實際提供給我們的是某種思維范式與習慣力量，是最為原始的心理積淀。任何理論、思想都須從傳統文化中去尋找其發生學層面上的解釋，詞義訓詁亦是如此。文化訓詁學與傳統訓詁學相比，主要是訓釋方式上的區別，前者將訓詁與思維科學結合起來，強調充分占有文獻特別是考古、民俗等實物、風俗制度的可實證性材料，揭示文化典籍隱在的意義內涵，實現文化還原，它偏重“闡釋”；后者基本上是沿文獻詞語釋義與句義疏通方向不斷發展的，其間或有釋章旨、明義理者，雖有闡發但仍未超出文獻文本的意義領域，基本上還是重在“解釋”。典故訓釋處于兩端之間，一方面需要關照其運用的文化背景，另一方面又主要是詞句的解釋疏導。文化是典故課題研究中一個必不可少的關涉因素。

(二)文學

魏晉六朝時在人的自覺基礎上形成了文的自覺，為典故的發展壯大提供了新的契機與負其流傳的綿延后世的載體，即文學作品。“文”的審美特質為時人所專注，文學自身的特征被著力體現，它要表現的是人的思想、意識、感情，引典入文便是源于這樣一種強大的向心力，這些古代的歷史故事與出自經典著述的詞句成為創作者情感意念的代言者，這一創作實踐乃是“以真正藝術化的方法，認同了傳統文化撫今追昔的思維模式”。文學語境的浸潤使它散發出雅而有致的文學氣息。典故經由創作者的心理改造之后融人現時語境，借古情，發己思，明己意，它所追求的至境是典故詞句運用的渾化無跡，與文本新語境融為一體。典故成為文學作品內在組成的一部分，對它意義的領悟自然也不能脫離整個作品的思想傾向與體例風格，因而文學作品作為一個契入角度，對于典故運用方式與意義表達的理解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三)美學

美學意義主要是就典故運用的作用方面而言的。以簡練的形式傳遞豐富內涵的表達手法形成了典故運用含蓄蘊藉的作風，這也是自春秋筆法始所代表的文化特性的體現。這種風格決定了它的潛在接受者在很大程度上是處于一定文化層次的文人學者，它所出入的文學語境也只能是一種雅化文學。當任——文學體裁首先在民間興起后為文人所關注，并打上自我心理的烙印時，語言表達因而日趨典雅。在這一雅化過程中，典故便是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它所扮演的是一個化俗為雅、化樸為文的角色，它內部所積累的豐厚含蘊使文字的表達極富典雅氣息。對典故運用時古今情思語境的和諧這一種美的體悟，不同經驗、不同階層、不同知識儲備的接受者有不同的收獲。

以上對典故研究理論的陳述是以基本理論為主體，并稍涉旁關知識，力求對這一問題做出較為全面的照應。實則在典故研究過程中，主要還是基本理論的使用，其余知識只是在必要時予以補充，以使理解更得其意。

三、典故研究的方法

馬克思主義哲學方法論啟示我們，只有樹立歷史的唯物辯證的思維方法，承認任何事物都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并用發展、辯證的眼光對各種事物和現象做出符合實際的分析和研究，才能夠得出合乎規律的推理，思維也才能把握客觀真理。典故研究正應從此處獲取方法論的指導。

從典故脫胎到成型，從典故運用的材料選擇到意義的生發、接受，它們都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據典故形態循時空轉移的變化軌跡，我們大致可以劃分出特定的階段加以考察。表達與接受是二而一的整體，當前我們所面對的是典故的成熟形態與文本中典故運用的現實狀態，因而所進行的工作主要是典故符號的破解，典故研究所采用的方法是為著這一訓詁的目的而設立的，所劃階段是統一在目的中的。

(一)考證源流

典故作為一類特殊的語料群有自身的體系特征，目前的典故含義界定中對此亦有明確表達。首先，典故必須是有出處的。所謂出處，即“典源”，指的是典故最早脫胎的典籍和所記載保存的故事、詞句。有出處指所引用的事或語有其最初的、明確的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是唯一的文字載體。這是典故的源出語境，該語境意義構成典故意義的基礎層。典源是典故定性的一個根本性要素，也是典故釋義的起點。無論是對于正向還是反向的典故聯想運用來說，這一源出意義都是了解彼時用典者思維意向的重要參照系之一。明其源，方可理其流。流，在典故定義中被表述為“有來歷”，指典故信息自身的來龍去脈，也就是典故脫胎之后，在后人的創造性運用中意義逐漸確立的過程。與其它語言成分相比，典故的源流貫穿表現得尤為突出。限于古籍數量之浩博，典故運用之頻繁，對某一典故形式、意義演變的探究不可能做到窮盡其流脈，只可能從歷時的研究勾勒出一個較為接近語言事實的線索，以窺其概貌。但即便如此，也將是一項繁難的工作。或者在斷代研究的基礎上進行歸納概括，只保留能夠體現典故意義明顯的發展或轉移點的實例，許為可取。如何做出更合乎語言事實的溯源，制定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尚有待于學者們的探索。

(二)系聯“今典”

關于“今典”一事，陳寅恪先生曾在《讀哀江南賦》中談及：“解釋詞句，征引故實，必有時代限斷。然時代劃分，于古典甚易，于‘今典’則難。蓋所謂‘今典’者，即作者當日之時事也。故須考知此事發生必在作此文之前，始可引之，以為解釋。否則，雖似相合，而實不可能。此一難也。此事發生雖在作文之前，又須推得作者有聞見之可能。否則其時即已有此事，而作者無從取之以人其文。此二難也。”典故運用引古人今，其中古、今是一個相對的時間概念，但相隔亦不應甚近。這里的今典與典故的古典相對而言，也冠之以“典”的名稱，實際所指為與作者同時代或稍前時期可為作者所見之事或語的文字記載。即分析一篇文章用典同時，還應當考察大的時代情緒、文土的普遍心態及彼此就某種情感的共鳴，也即時代歷史所造就的心理的共通性。生活在特定歷史時期的文人在為文援引古昔的當時，在接觸到由環境所促使的意緒抒發時，攬而增之，借用今典乃為極自然之事。這一橫向系聯可得其具體深切之旨。所謂于“舉其遣詞之所本之外”，猶能“盡其用意之相關”者也。

(三)歸納義類

在對典故及其運用經上述歷時與共時的考究之后，由此進入規律總結階段。將典故在運用中產生的多樣的分散的意義給予分類、歸納，使之條理化、規則化是典故研究的一項重要工程。這一工作實際是進入了辭典的編纂領域，典故辭典便是一個經過考證、整理的典故語料的集合體，也是典故研究的結論性成果之一。從現有典故辭典的編排體例來看，通常涵蓋四方面內容：典故名稱；典源出處；釋義，包括典源義與常用派生義；書證。有些辭典還在代表性的典名之下，再列出其余較常見的典名形式以資參照，且各舉書證，照顧較周全。總括論之，辭典編纂各成體系，不盡人意之處居多。一些研究者已注意到這些問題，并提出了頗為中肯的改進措施。如王光漢、管錫華、張履祥等學者都對辭書與典故收錄、典故辭典的編纂等提出了建設性意見，尤其是袁世全先生本于典故辭典編纂實際的設想，在這一課題領域內進行了一系列理論論述，對辭典體例設計、典故的定性分析，典源的準確性和明確性，典故的釋義方式等主要設置方面都進行了全新的探索。這一成果的問世必將以實例為著力點，為解決典故研究中存在的若干難點開啟新的契機，同時也可為典故詞義的訓釋開拓出一個新的局面。

以上僅對典故研究中的主要理論與方法進行了簡要論述，語言事實總在不斷的發展之中，語言現象復雜多變，對語言運用規律的科學總結應始終與該現象的發展實踐相結合，并在用來指導實際研究的過程中逐步實現規范化和系統化。

責任編輯 李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