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他們會多愛。
香水的目的是完成情調的誘惑,
拉面的目的是完成食欲的誘惑。
總之這兩個都是那么現實的人。
世界上每一種香水都是虛張聲勢
純初第一次來謝安靜的柜臺買香水,就被謝安靜看出了骨子里的土。
他已經過了用CK中性香水的年齡,所以就在謝安靜推薦的ECHO、大衛杜夫和KENZO里聞,謝安靜把香水標簽放到純初的鼻子下面,間又捧上裝在錫盒里的咖啡豆防止串味。純初聞遍了所有香水后,貌似深沉地打了一個噴嚏,最后指著裝咖啡豆的錫盒說,我就用這種味道的香水吧。
2005年的謝安靜在蘭州最大的百貨公司站香水柜臺。蘭州這樣的城市時尚的入侵總是相當艱難。這個城市可以只有一條最繁華的大道,一家最好的百貨公司,一個最齊全的香水柜臺。年輕到無聊的謝安靜站在香水柜臺上,每個月1500大洋,只有眼睜睜看著幾百元一瓶的香水被買走安置到不同的主人身上。謝安靜不漂亮,卻有氣質,加上一片大好的青春,便顯出GUCCI嫉妒香水那咄咄逼人的味道。
純初的臉顯然是窘了的,沒有紅,卻有小孩的無措。他真心實意地討教,那請問我該用哪一款香水呢。
他的討教讓謝安靜覺得他土得可愛。她把KENZO的竹子噴在純初手腕的藍色靜脈上。說,一個小時后,你覺得好聞再來。
這個被噴了淡淡竹子香水的純初與香水柜臺小姐謝安靜的人生是毫無關系的兩條天線,接收到的全是不在一個頻道的內容。謝安靜在為顧客推薦香水的時候,純初正在計算他的一碗蘭州拉面的利潤。蘭州這個城市最有名氣的食品要算拉面了,純初開了一家拉面連鎖,有十幾家分店。這是一點都不拉風的職業,但英雄不問職業,只問收入。如果金錢可以讓人抬升底氣,那很顯然,他比小丫頭謝安靜是高一籌的。
那天的香水柜臺,謝安靜為一個顧客拿香水的時候,不小心碰翻了一瓶ELLE,碰掉的一地晶瑩和一屋氣味讓她手忙腳亂,她蹲在地上收拾的時候,一抬頭,眼前站著很MAN的純初,他說,小姐,你推薦的香水很好聞。
拉面配香水
純初買那瓶竹子香水目的很簡單。那一天,他上午和出軌的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拿到了離婚證書后,他在百貨商場對面的小廣場干坐了一中午,抬頭看沙土籠罩的并不明朗的蘭州天空,直到決定自己不能沉淪下去。必須改變。
一個習慣的改變意味著新生。比如用香水。
而且純初立刻發現這樣的新生真是值得,新生讓他遇見了這個謝安靜,她不是在最理想的時間出現,卻吸引著純初去交往。
那天,他抄了謝安靜的電話,理由是如何打理香水。幾天后的一個下午,左右都無事,便翻出號碼打過去,謝安靜正在電話那邊吃面。含糊地說不清楚話,純初說了一個約會地點,謝安靜讓旁邊的店小二拿筆過來。聽著那片嘈雜,純初突然覺得很熟悉,他跑下樓,一眼就看見了在他的拉面館吃著熱騰騰牛肉拉面的謝安靜。
那一天,純初真的不是有意在顯擺。旁邊遞筆過來不知底細的小二謙遜地叫了一聲,劉總。謝安靜想不聽見都難,純初于是牽牽嘴角,歡迎來我家吃牛肉拉面。
別以為他們會多愛。香水的目的是完成情調的誘惑,拉面的目的是完成食欲的誘惑??傊@兩個都是那么現實的人。一個月以后,他們的關系不再是陌生人,純初便像模像樣地說,我有老婆,還有個5歲的兒子,很乖,他甚至說,你要和我好,就是做情人。這個時候黃昏已經過來了,夕陽有一股妖嬈的味道。謝安靜像一棵燦爛的黃楊樹,抬首即是情調。
純初需要謝安靜的新鮮和身體,謝安靜需要純初的擁抱和安定。利益關系比感情關系通常都經營得更長久,這是純初在上一段婚姻的消耗中所獲得的真知。
夜夜夜夜總是太短
成為純初的情人后,謝安靜聽到的第一句話是,你用什么香水,我送你。
謝安靜說我什么都不用。聞她的身體,她真的什么都沒有用,24歲年輕女孩的身體,光滑得像一塊西北上好羊脂玉,沒有一絲的瑕疵和偽裝。這份天真散發出一股清淡若無的香氣。太遠了聞不到,太近了也聞不到,呼吸太貪心聞不到,但只要有心就能感受得到。
他們做愛,在謝安靜的單身公寓的床上,像兩尾互相盜竊對方呼吸的魚,緊緊地貼在一起,短暫的分開只為更深刻地進入。在一遍一遍的需要中,這樣的夜總是太短,短到睜眼轉瞬即逝,天將曉明。百貨公司8點上班,謝安靜起床的時候,純初扯住她的睡裙:“你可以不工作的,安靜。”
他出得了那份錢,卻得不到謝安靜的領情。謝安靜是聰明的女孩,知道如果自己放棄了這份1500塊的工作,他們之間的平衡就沒有了,她會虧欠,而且補償不了,這樣沒有好下場。
甚至他們之間的交往也不是那么通透和坦然,因為是情人的關系,謝安靜從不愿意讓純初多為她做一點事,她是守規矩的好情人,好二奶。每天按時下班,在小公寓等待可能到來的溫存,純初不來的時候,就一個人像單身一樣看書,看電視,洗澡,聽CD。她從不過問純初的家庭。謝安靜的坦然和冷靜每每總讓純初疼痛,他有好幾次都想告訴安靜,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磊落得像一對真正的情侶。
2006年的情人節,謝安靜加班忙到晚上10點,送謝安靜去吃情侶晚餐的路上,純初在車里說,安靜,你愛我嗎?
謝安靜沒有正面回答,只說,香水是個暴利的行業,制作香水最貴的費用是瓶子,占成本的40%,接來是廣告占成本的30%,再接來下是調香師的費用,占成本的10%-15%。但純初,你知道嗎?總有15%到20%是香水的原料成本。
純初于是笑了,拋開那些俗氣的包裝,他是她的15%。
我永不原諒
本以為這樣的15%會漸漸生長,直到謝安靜去醫院。
懷孕是很明顯的,一盒杜蕾斯的安全套,拆開來就沒有用過。在謝安靜的床頭柜安然地放了一年。他們都喜歡身體沒有距離的靠近。在醫院里,醫生說,恭喜啊,從B超看孩子很健康。這讓謝安靜和純初都驚訝了一陣。而讓謝安靜更為驚訝得是,純初的眼睛里居然透露出柔和的父愛光澤。
2006年的蘭州和中國任何一個城市一樣,無痛人流的廣告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看見。廣告里說,一次人流,就像一場夢,夢醒后無比輕盈。謝安靜在某次下班的時候,突然停在了這樣的廣告牌前仔細端詳。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或許還只有核桃大,絲毫不影響行動,但已經影響到了思考。那一天,純初正在前往北京參加拉面連鎖的會議的飛機上。離開前的一個晚上,溫存過后,純初突然說,安靜,你知道蘭州的由來嗎?蘭州的由來有很多說法,在重修的《皋蘭縣志》里則稱,因為這里的山上長有一種叫“皋蘭”的蘭草而得名。蘭花有高貴的氣質,這是風沙都掩蓋不了的。
這是謝安靜沒有聽過的歷史。那一個晚上,純初把臉貼在謝安靜的肚子上,流著溫熱的淚,他說,謝安靜,我給不了你名聲,讓你的氣質被玷污了。
等純初從北京回蘭州,謝安靜的孩子已經打下來了。
謝安靜說,我只是你的情人,要守規矩。
純初的眼淚就那么下來了。他抱著虛弱的謝安靜,你傻啊。別人都想用孩子來強迫結婚,你怎么傻了。他沖動得把所有故事告訴了謝安靜,最后說,安靜,你要原諒我。
房間里很沉默,做完手術的謝安靜不能動,但她把眼睛閉上了,兩顆眼淚順著下來。謝安靜說,我永不原諒。
蘭州毒藥
2006年的蘭州城是丟了孩子的謝安靜和純初的戰場。萬寶商場,白銀路,小西湖公園,白塔山,他們在任何可以遇到的地方爭吵。他們像兩個惺惺相惜的敵人。一方面無時不刻在迫害對方的神經,極盡諷刺之能事,另一方面又異常需要這樣的敵人,只有對照著他們自己才能活下去。
直到謝安靜再次去醫院。
事實上,從流產過后,謝安靜的身體已經不那么好了,她害過一次好幾個月的慢性感冒,感冒到后來成了習慣。有一次純初在客廳里跳了起來,謝安靜,鍋里的肉都燒糊了,謝安靜說,我聞不到。
去了醫院,鼻子里長了一塊鼻息肉,這不算最嚴重的,最嚴重的在于嗅覺全部丟失。從此這個世界上,所有香味都與謝安靜的鼻子無關,她的鼻子再也聞不到竹子香水的味道,純初身體上男人的氣息。
2006年感恩節的夜晚,從醫院出來的純初對圍著一條紅色圍巾的謝安靜說,謝安靜,我寧愿你是聞不到味道的女人,這樣你就能只屬于我,而不是屬于那些虛張聲勢的香水。謝安靜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你以為我鼻子不行了就不能賣香水了么,我可以靠感覺啊,傻瓜。我賣不動香水,可以賣化妝品,賣衣服。我可以不靠你的。
純初捂住了謝安靜的嘴,抱起清瘦的她。這個小小女孩虛榮卻真實,柔軟卻堅強。她身體里長有漂亮的脊梁和凜冽的氣質,純初知道恐怕這一生都無法逃脫這根脊梁的致命誘惑。
夢露說,我只穿香奈爾5號入睡,而蘭州城的那個夜晚,謝安靜和純初都穿著彼此入了睡,在小小的逼迫空間里,他們真得想過天長地久這些永遠的詞匯。
有時候,有些人是互相入侵我們生命的毒藥香水,過程慘烈,但恐怕一生都難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