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半年前,顧天明就經常和蘇小桐嘮叨說:小桐,你畫到72幅畫像可千萬別再畫了,人們都說畫遺像,最多只能畫72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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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準備出門,電話突然響了,蘇小桐這才懶洋洋地從包里摸出鑰匙,打開了畫室的門。
電話是一個陌生男人打來的。男人的聲音沙啞。他說,蘇老師,我叫肖廉。我想請你給我女友畫幅遺像。
蘇小桐一激靈,立刻來了精神。她強壓住飛來一大單生意的興奮,故意裝做漫不經心地說好吧,可這個收費比較貴,先生你還是考慮清楚。男人說,只要蘇老師答應,價錢好說。
蘇小桐沒想到對方回答得那么干脆,一時,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她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那么,請你明天找個時間,把女友生前比較滿意的照片送過來吧。說過后,蘇小桐等著對方回答,可那邊突然就沒有了聲音。
蘇小桐拿著電話的聽筒,耐著性子等。她足足等了兩分鐘,那男人才結結巴巴地說,不用送照片的,蘇老師,我的意思是——是想請你過來,照著她現在的樣子畫。
照著她現在的樣子畫?天!蘇小桐差點沒跳起來,那就是要我去照著死人的模樣畫啊?蘇小桐吃驚地瞪大著眼睛。好久,她才想起來問對方,你有沒有搞錯?
男人說,沒有。因為明天一早要去火化,所以只好現在請你過來。蘇老師,只要你答應,我給你另外加錢好嗎?
沒有人討厭錢,何況一直都非常非常需要錢的蘇小桐。于是,蘇小桐含糊著答應了。
2
肖廉的車,帶著蘇小桐在濃厚的夜色里一路馳騁,最后,穿過一條碎石子鋪就的小道,在郊外的一棟小樓前停了下來。
小樓好象有些年頭的陳舊,但卻清幽典雅,古色古香。蘇小桐想,要是她和顧天明能有這樣一個小窩,那該多么的美妙。但此情此景,這情調卻不禁使她有點毛骨悚然。她甚至開始后悔,自己不該不聽顧天明的話,而故意和他賭氣地答應這個叫肖廉的陌生男人。
肖廉看上去是個極為細心的男人,他好像敏感地注意到了蘇小桐這一系列細微的反應,只猶豫了一下,就毅然拉過了蘇小桐的手。他說,蘇老師,別怕,請跟我來,囡囡她好像只是微笑著睡著了一樣,一點也不可怕。
房間里光線昏暗,男人在打開房間的門的同時,放開了蘇小桐的手。他擰亮了室內所有的燈。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蘇小桐說,蘇老師,真難為你了。你就照著囡囡現在這個樣子畫好嗎?我想,囡囡她是有話要對我說的。我知道她想對我說,她愛我。說到這里,男人又看了蘇小桐一眼,接著說,她終于肯親口對我說這句話,我要永遠記住她這一刻的樣子。
男人的聲音傷痛低柔,像是一串囈語,催眠般的竟然使蘇小桐的心里酸酸的。她想,眼前的這對男女,一定有著一段不同尋常的絕美故事。想著這些,蘇小桐就大著膽子,順著男人的眼光看過去。這一看,不禁使她吃了驚,眼前這個死去的女孩子,表情柔和,眉目清秀,閉著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笑。一切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她只是微笑著睡著了。
可是,那女孩子的嘴,卻很奇怪地微微張開著,好象真的在重復著:肖……肖廉,我愛你……
蘇小桐從不迷信,也從不相信世上真會有什么鬼怪精靈,可現在她還是有些害怕了。
早在半年前,顧天明就經常和蘇小桐嘮叨說:小桐,你畫到72幅畫像可千萬別再畫了,人們都說畫遺像,最多只能畫72幅。如果堅持要畫第73幅的話,會不吉利的。蘇小桐聽后總不以為然地笑他迷信,簡直太給哲學丟臉,這幾年哲學研究生的生涯算是白混了,竟然也相信這些話。
3
顧天明和蘇小桐青梅竹馬,又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大學畢業后,為支持顧天明讀研,蘇小桐放棄了去那些不疼不癢的單位,到處央親戚求朋友借錢,開了這間畫室。畫室不大,卻被蘇小桐侍弄得很雅致,幾年下來,收入不菲,竟然頑強地支撐著顧天明讀完研后,被一家著名的外企聘用。
那時,蘇小桐總喜歡和顧天明調侃,我說天明啊,你說如果不是我堅持給死人畫像,你哪能有錢讀研?你要怎么報答我?天明就咧開嘴,露出一口小獸似的白牙,緊緊地抱住蘇小桐吻她的耳朵,直到蘇小桐癢癢的不再說話。可這次,無論蘇小桐在電話里怎么和他撒嬌央求,顧天明就是堅持不讓她畫。最后,他竟然火了。他說,你知不知道公司臨時要我明天去外地出差?我要睡覺,你就別再鬧了。說過,狠狠地摔了電話。
蘇小桐久久呆在那里。不就是來陪我一趟?明天出差又怎么了?不能在火車上睡嗎?不陪我就不敢自己去?我還偏不信這個邪,我偏要去畫。何況,我們正計劃著賺錢買房子結婚。怎么能讓這么個大賺一筆的機會白白溜掉。
想到結婚,蘇小桐的心情又豁然開朗了。她開始調配油彩的顏色,她喜歡濃濃的油彩,在畫布上隨意宣泄的感覺。但她更喜歡給人畫像,特別是給死人畫像。原因很簡單,給死人畫像,一般都是有錢的主。
可這次,蘇小桐總感覺怪怪的,怎么也振奮不起來。
4
肖廉深陷在離蘇小桐不遠的沙發里,正在抽一枝煙。他的臉消瘦生硬,目光空茫而雜亂地穿過裊裊的煙霧,看著黑漆漆的窗外。而囡囡的臉,就近在蘇小桐的眼前。
蘇小桐可以想象,囡囡活著的時候,一定是個極為漂亮嫵媚的女子。這一點,從她那兩排濃密的睫毛和隱藏在眼角的那抹淡淡的微笑,足可以看出。為了增強藝術效果,蘇小桐特意加重了她眼睛周圍的陰影。
現在,蘇小桐開始畫囡囡的嘴巴。她的嘴巴,唇線分明,唇色紅潤,微微開啟著露出兩排細碎的牙齒以及尖而紅潤的舌尖,栩栩如生地如同活人一般,好象隨時都可以發出柔美的聲音。
蘇小桐仔細地端詳著這張嘴巴,突然,她仿佛感覺囡囡的下唇,輕微動了一下。這個感覺不禁使蘇小桐一激靈,接著,她聽到了一個沉沉的聲音:肖,肖廉,我愛你。這聲音輕柔幽怨,若有若無,但卻仿佛有著極大的穿透力,直穿蘇小桐的耳膜。蘇小桐很害怕,眼前一黑,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5
蘇小桐慢慢睜開了眼睛。模糊中,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潔凈的床上,而肖廉正滿頭大汗地守在她旁邊。見她醒來,肖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說,你終于醒了,嚇死我了。
蘇小桐這才想起那曾經恐怖的一幕。她臉一紅,就要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她說,我剛才好象出現了幻覺,不好意思,給你添了這么多麻煩,我現在就起來把畫完成。肖廉按住了她的手說,別動,你需要休息,那幅畫不要再畫了。蘇小桐說,怎么可以?我答應了你,就要完成。快讓我起來,再耽誤就畫不完了。
肖廉沒有回答她。他表情復雜,好象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眼神中閃著一絲痛楚的溫情,直直地穿過蘇小桐的臉。
她再次掙扎著起來,但肖廉竟死死地按住了她,牢牢地把她固定在床上。他不說話,只是直盯著蘇小桐看。他的臉近在眼前,蘇小桐可以清晰地感到他粗重的呼吸,這呼吸像一股無形的電流,使蘇小桐突然無比的煩躁。她用力撕扯著他那強悍而有力的大手,說,快讓我起來,不是你要我來畫的?怎么又堅持不畫?
肖廉緊閉著嘴,仍然不說話地看著她。突然,他強硬地把她擁進懷里,緊緊抱住。蘇小桐脫口而出,流氓?你要干嗎?接著,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肖廉的臉上。
肖廉呆了一下,無比困倦地慢慢放開了緊緊擁著的蘇小桐。他說,蘇小桐,你自己看看吧,如果囡囡她還躺在那里的話,你就繼續給她畫吧。
囡囡竟然真的已經不在了。蘇小桐問,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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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廉再度抱住了蘇小桐。他說,小桐,聽話,你別動,就這樣靠著我平靜一會兒。你聽我說,如果你聽完了我的話,還生我的氣,你就是殺了我也行。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一定要冷靜,一定要愛惜自己。
蘇小桐依在肖廉的懷里,緩緩地抬起了眼睛。她看到這個男人的眼睛里,竟然有著隱隱的淚光。
肖廉又用力抱緊了她。他說,小桐,你知道嗎?我是個心理醫生,被你男朋友顧天明用高價收買。他為了擺脫掉你和他們老總的女兒結婚,精心設計了這個計謀嚇唬你,直到把你送進精神病院。你剛才聽到的聲音不是幻覺,是我們用錄音筆早就錄制好的,囡囡她是我診所的一名護士,只是被我打了強力的鎮靜劑。可是,我怎么也沒有想到,你有輕度的心臟早搏。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在這段時間里,內疚、自責、恐懼,深深折磨著我。我想了很多很多……
小桐,本來我是想等以后再告訴你,可是,愛真的是件美好而瘋狂的事情,在這短短的一天一夜里,我深深愛上了你。答應我,一定要冷靜,一定要愛惜自己,為了我現在對你的愛,忘掉過去。
蘇小桐用牙狠狠地咬著下唇,大滴大滴的淚珠,緩緩從她的眼睛里滾落下來。肖廉把自己的嘴唇向她移近,迎著她,耐心而溫柔地用舌尖,打開了她的咬緊的嘴唇。
窗外,銀色的月光,細碎無聲地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