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述神話”由英國坎農格特出版社發起,該項目醞釀數年,是全球首個跨國出版合作項目,2005年該項目在倫敦正式啟動,被歐洲媒體稱為全球出版界的一大奇跡。目前已有中國、美國、加拿大、法國、德國等30個國家和地區的作家加盟。我國著名作家蘇童加入了這個項目,重述的是國人婦孺皆知的《孟姜女哭長城》的民間故事。相對于甚囂塵上的顛覆、大話、戲說和惡搞,“重述神話”并非簡單地重寫神話,而是頗具挑戰性的再創造,以神話故事為原型,重塑影響世界文明中積淀了數千年的神話經典。
黃:您在小說中給孟姜女改名叫“碧奴”,這個名字有什么特殊含義?
蘇:“孟姜女”這三個字大家太熟悉了,如果通篇小說都充滿這三個字,我覺得她不是我的人物。事實上,在兩千多年前的那個時代,大多數女人并沒有名字。我更傾向于孟姜女是齊國人,而姜是當時齊國的大姓,孟是排行,所謂“孟姜女”就是姜家的第二個閨女。因此我在起名字的時候,腦子里就出現了這樣一個無名無姓的女人的形象。
“碧奴”這兩個字寫起來非常美,念起來也很好聽。“碧”這個字有一種蒼涼的感覺,與故事的基調也比較吻合。我依然敘述了一個比較傳統的故事,我幾乎沒有什么顛覆。
黃:那么,這么一個許多人都了解大部分情節的故事,并且有著既定的結局的小說,對于讀者而言怕是缺乏吸引力的。
蘇:我注意到所有關于孟姜女的故事,盡管最后結局非常悲壯,甚至可以說是壯麗,但是整個故事形象是溫暖的,就是關于一個女人牽掛丈夫的故事——因為牽掛丈夫做出了一個如今看來不可思議的舉動。我寫《碧奴》其實是寫一顆真正的已經失傳的淳樸的心。我覺得這個很重要。盡管我見過無數的傳統女性,像我母親一代,我奶奶一代,這些中國傳統婦女形象有類似之處:不為自己活,是為他人活著。以前在家的時候是為父母活,出嫁以后為丈夫活,有了孩子之后為子女活,沒有自我。
黃:現在的女性形象與過去有很大的改變,比如李宇春,你有什么感想?
蘇:這個我不愿意談,怕玉米砸我,會有生命危險。(笑)
黃:重述神話是個國家項目,有許多國家的作家參加。中國神話和西方相比有著很多的不同。
蘇:西方最有代表性的古希臘神話涉及到情感的細枝末節,比如丘比特、潘多拉,一一各司其職。而中國的神話大都解決人的情感宣泄問題,比如壞人一時得逞,終受懲罰。當然還有另一些很有哲學意味,或者說很有文學意味的神話傳說,比如愚公移山、大禹治水,這一類神話我更感興趣,有人跟水斗,有人跟山斗,在現在看來都很荒誕。希臘的神話是對人們情感、生活不足的補充,是人的欲望的投射,中國神話多在宣泄某種社會情感。
黃:現在中國的年輕人對本民族神話并不熟悉。
蘇:神話是文化資源的一部分,你可以不感興趣,但你必須知道一點。
黃:有意思的是這些不了解中國神話的年輕人,卻很了解西方神話、日韓神話,通過影視、電子游戲,以及《哈利·波特》等書籍。
蘇:他們覺得浪漫,因為西方神話中有一些因素,不像我們那么樸素單純。說到愛情,現在人們立刻想起愛神丘比特,總愛說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中國卻沒有相應的、比較浪漫的形象。
黃:你有沒有要想顛覆孟姜女這一傳統形象?顛覆現在成了“主流”。
蘇:我從來沒用過顛覆這樣的詞。很多人可能覺得你就應該顛覆。我覺得顛覆并不一定進步。現在大家有一個錯覺:一個進步的事物必須是顛覆什么東西的,我從來不這么認為。但是,從我的觀點來看,大話也好,戲說也好,都是再創造。它的流傳對每個人都是公正的,你可以不接受,可以認為它是垃圾,但你不能剝奪別人這種再流傳的權利。
黃:那你怎么評價大話、解構、反諷的流行。
蘇:很多人把一種動作化的名詞添加了一些褒義或貶義的色彩,比如顛覆。如果大話弄得很好,又有什么關系呢?對于民間傳統文化的尊重是一種大眾心態,我也有。你也不好放在廟堂上供,在廟堂上供的結果就是灰塵蒙蒙。這個問題大家不去想,一想就有很多問題,也許一次次的再流傳,才能夠讓老祖宗的東西煥發活力。
黃:不少的國粹就是這樣被供起來,博物館成了它們最后的歸宿。
蘇:變成垂死的東西。有的東西斷代是很可怕的,比如京劇,現在就有這樣的跡象。人的情感是很奇怪的,一個藝術樣式不管是什么,正宗也好,旁門左道也好,一旦它與大眾情感發生關系,理性就退居幕后,好多東西已經成為化學反應了。這個東西我覺得不要去理得那么清楚,反正也是理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