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觀點認為,要想寫好時政評論,你必須比一般公眾知道得多,必須提供“附加值”——也就是你必須有一定的人脈,能夠進入特定的政治圈子,以便能向讀者提供更多的內幕消息。否則,如果你跟讀者知道的一樣多,你的評論就很難令人信服,也不會有人愿意看,并由此認為,目前中國沒有真正好的時政評論,原因就是寫評論的人不具備上述條件,或者具備上述條件的人沒有出來寫,或者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寫。
筆者認為,如果能獲得相關內幕消息,對寫作時政評論勢必大有裨益,但若過于強調這一點,把這一點優勢作為寫好時政評論的必要條件,并不妥當。
時政評論門檻較高,這是事實。但門檻高的原因在于需要較高的理論水平、敏銳的洞察力和過人的邏輯分析能力與判斷能力,以及具備一定的戰略眼光和清醒認識國內外時局的能力。這些才是寫好時政評論需要具備的最重要的素質,而不是有沒有“內幕消息”。
筆者認為,評論重在講道理和做判斷,而不是提供非常規的消息,也就是所謂的小道消息。究竟是要講你自己的觀點,還是傳播所謂“要人”的耳語?如果你或你的媒體掌握有能夠報道的新的信息,就應該以新聞的形式報道出來,讓讀者知曉,而不是留待寫作評論時打埋伏、抖“包袱”之用。假如內幕消息不適合發表,那么在評論文章里也同樣難以觸及。
真正好的評論者,“功夫”應該體現在講道理和做判斷上。他應該能在現有新聞資料的基礎上,運用自己高出一般人的理論水平和洞察力,以及邏輯分析和材料組織能力,講出一般人想不到或者想到講不出、講不透的道理來,進而能夠前瞻性地、合情合理地分析出某一具體政策、政治事件乃至世界或者國內政治形勢的走向,這才是高手。
例如,鄒韜奮的言論在中國新聞史上占據了重要的一席之地,但他的評論基本與“內幕消息”無涉,尤其是“九一八”之后,他與他的《生活》雜志立場轉變,受到國民黨政府壓制,暫時沒有查封已屬不易,何來內幕消息?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發表一系列的重要評論,如《做陰壽式的國恥紀念》、《廢話》等,揭露國民黨投降政策,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華野心,揭露各國瓜分陰謀,指出幻想“國聯”求和平不現實。這些言論不但在國統區青年中引起極大反響,也令國民黨政府感受到極大威脅。如此時政評論,并不因無內幕消息而有些微失色。
如果一個時評寫家講不出好的道理,做不出獨到的判斷,而靠販賣“內幕消息”賺取眼球,抖摟與某要人關系密切來博得觀者“咦”的一聲張大了嘴巴,讓人“不得不佩服你的時政評論”,那么這恐怕不是讓人尊敬的評論家,而是有些接近游走于權貴中間的伶人了。如果評論要靠這樣來生存、來取得所謂的成功,這樣的評論又有什么價值可言?即便真有人通過這種方式博得時評家的名頭,也不足效仿。
當然,講道理需要有翔實的材料做支撐,但不能就此認為“世界上的道理就那么幾條,要想道理講得好,必須擁有比別人更多的材料,因此必須有內幕消息”——這是一些人常有的觀點。世界上的道理也許就那么幾條,但同樣的道理就不同的事件來分析各有不同,解釋起來千差萬別。評論評論,不但有“論”,關鍵還要進行“評”。評論寫作中的“講道理”不是單純的對道理的講述,而是要結合新聞事件來講道理,或者從事件之中講出“理”來。而對于不同的事件,評起來、講起來自然各有不同。這就不僅僅需要你擁有該事件的內幕消息,而且需要前面所說的理論水平、認識和分析能力。即便有再多的內幕消息,如果不具備一定的理論水平、認識能力和正確的分析方法,同樣難以寫出高人一籌的評論。
講道理的時候擁有更多的材料當然是需要的,但在講道理的過程中使用的材料,很多是該事件之外的、借以進行類比的其他事件,而不一定是事件本身的內幕消息。對于事件本身的消息,一般來說,只要能夠得出觀點就夠了。既然要寫評論,就一定有觀點,而既然有觀點,那么關于該事件的材料已經達到最低限度了——如果沒有足夠的材料,便無法得出觀點。在此之外的“內幕消息”,一般來說只是錦上添花的補充,而不是必須的條件了。
得出觀點,也就是作出判斷,同樣也需要占有一定的材料,但并不是說必須要依賴于內幕消息才能作出好的判斷。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內幕消息,那還下什么判斷?在未知的情況下依據現有材料作出正確的判斷才有意義。
邵飄萍是我國早期著名的新聞評論家,他于1911年在時評中寫道:“清帝退位而后禍中國者,必袁世凱其人矣?!薄暗弁跛枷胝`盡袁世凱一生”。可謂一語成讖。此評論不可謂不犀利,此判斷不可謂不準確,然而評論寫作之時辛亥革命剛剛爆發,離1916年袁世凱稱帝尚有5年,很難想象,這樣高水平的時評和精準的判斷與內幕消息何干?且不說當時袁世凱自己也尚未有稱帝的計劃,就算有,如果他行事如此不密,連這樣的“內幕消息”都能流出,那行事如此不密的他也不可能做到在5年后稱帝了。
筆者不敢妄言中國有沒有好的時評家,但即便真的像有人說的那樣——確實沒有,恐怕原因也不僅僅是因為無法知曉或講出內幕消息;而就算可以講出內幕消息,也未必就能造就真正的時政評論家——但或許可以造就相對高級的長舌“活寶”。
(作者單位:大河報社)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