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藝術作為一種文學作品中十分常見的表現手法,是指通過某一特定的具體形象以表現與之相似或相近的概念、思想和感情。它往往涉及作品的全篇藝術構思,起碼也涉及一個句子或一個段落,它是比喻的擴大與延伸,而其蘊含之深,又是超過比喻的。
象征藝術或稱象征手法包括三個因素:象征形象、象征對象、象征意義。作品中創造的具有象征意義的文學形象,叫象征形象。象征對象則是通過象征形象所要表現的客觀事物。一般來說,象征對象很少出現在作品中,而是通過作者靠象征形象暗示給讀者。象征意義就是象征對象和象征形象所表達的意義。有的作品通篇創造一個完整的象征形象,有的作品只在局部使用象征藝術,也有的作品,有意創造一些不同象征意義的形象。
明朝李東陽在《懷麓堂詩話》中說:“蓋正言直述,則易求窮盡,而難于感發;惟有所寓托,形容摹寫,反復諷詠,以俟人之自得,言有盡而意無窮,則神爽飛動,手舞足蹈而不自覺,此詩之所以貴情思而輕事實也。”這里“形容摹寫”即指對某事物的特征進行描繪摹狀,“反復諷詠”乃指結合物象,抒情述理,挖掘思想內涵。這就要求作者夸贊或貶斥某一社會現實,避免枯燥直議,選取某些與之相似的物象描繪其特征,并賦予感情,就使自己要抒發的意義有所寄托。例如屈原就憑借在生活中敏銳觀察到的橘樹在南方落戶“深固難徙”的習性,生發聯想,使橘性與自己的意志密切溝通,以象征自己忠貞不渝和堪當重任的義旨。這正體現了《文心雕龍》中所說的“詠吟所發,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的精神。
根據“密附”的原則,我們不能要求作者就橘的所有外在特征和內在特性加以羅列。一切象征詠物詩,莫不如是。如蘭草就只取其靜香處幽的一面,象征人的超世拔俗;荷花,就只取其出污泥而不染的一面,象征人品的清廉;秋菊則取其斗霜傲雪的一面,象征堅貞不屈的精神;冬梅,則取其俏不爭春的一面,象征不居功不自傲的品德;松柏有歲寒后凋的特性,故取來象征斗志不衰的強者;磐石有堅固不移的特性,故取來象征立場堅定的斗士。中國古典詠物詩,大部分是有種種象征性的。因此,作者對某種景象或某種客觀事物有所感觸時,把自身所要抒發的感情、表達的思想寄寓在此景此物中,通過描寫此景此物予以抒發,這種抒情方式叫借景或借物抒情,也即托物寄志。這些象征藝術常見的手法有——
第一,求相似點。比喻性象征和比喻(特別是借喻)有相似之處,也要求象征之物與被象征事物有某種相似的特點,從而讓人產生由此及彼的聯想。不過它攫取相似的過程比較曲折,不像比喻那么明快,比喻可以說成“甲像乙”,而象征則必須抓住象征體的特征和象征義之間的某些相似點,以形寫神,引申生發。以辛棄疾《摸魚兒》為例:“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過,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作者所寫乃暮春之景,而用意是借以象征國運衰危之義,就是將經過“幾番風雨”,引起“落紅無數”、“蛛網”、“惹飛絮”的凋殘景象,象征當時頻遭戰亂、民窮財困、國事日衰的殘敗氣象。這種相似點,不是取其形似,而是取其神似,含義是深刻的。
借歷史人物、事件等喻示某種意義也多屬比喻象征。如顧炎武《又酬傅處士次韻》:“清切頻吹越石笳,窮愁猶駕阮生車。時當漢臘遺臣祭,義激韓仇舊相家。陵闕生哀回夕照,河山垂淚發春花。相將便是天涯侶,不用虛乘犯斗槎。”這里面一句用一個典故,各有象征意圖。“越石”即劉琨。一次他被異族重兵圍困,于半夜登上城樓,吹起足令異族士兵引起思鄉感情的胡笳,結果使敵兵沒有斗志,解圍撤去。這里借以比喻傅青主著書立說、號召復明的做法。“阮生車”指阮籍反對司馬氏篡魏,常駕車佯狂出外游逛的故事,這里借以比喻傅處士穿紅衣、住山洞佯狂反清的決心。“漢臘”原指漢朝年底祀神的禮俗。王莽篡位,征召漢遺臣陳咸出仕新朝,陳咸不肯就職,并堅持舊制不服王莽新制禮俗。這里借以比喻傅氏不忘明室的氣節。“韓仇”指張良為韓國報仇立志滅秦的故事,這里用以比喻傅氏立志抗清的精神。后四句著重在借用前人詩意抒情敘誼,并用以表示明遺臣之間共同的亡國之痛,這里不一一引述。
第二,找聯系處。這和修辭中的借代有些近似。借代,是用有密切聯系的事物的名稱去代替要說的事物。如“愿馳明駝千里足”是借“足”代替馬(部分代全體);“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齒”是借“蛾眉”“皓齒”代美人(特征代)。兩者都是實際的、具體的。表示象征意義的甲事物與乙事物兩者之間的聯系是心理上、感情上的,只因某一事物與某種意義有過習慣或歷史上的聯系,因而作者用來引起人們產生聯想而賦予象征意義。如白鶴、松樹有長壽的特性,故而用來象征長壽;鼎是古代帝王朝會祭祀之器,禹鑄九鼎,像九州,因而成為象征政權的傳國之寶,失鼎即象征著亡國。古人有折柳贈行人的習慣,故折柳甚至提到楊柳都象征著別離。王之渙《送別》:“楊柳東門樹,青青夾御河。近來攀折苦,應為別離多。”說得很明顯。李白的“春風知別苦,奠遣柳條青”,王維的“客舍青青柳色新”等,則含蓄而深沉,都象征了別愁之事、離情之深。
聯系人們的習慣看法、做法,還可以表達作者褒貶寓意。韋應物在《閑居寄諸弟》中寫道:“盡日高齋無一事,芭蕉葉上獨題詩。”就是因為古人心目中以芭蕉為高雅素潔之物,故多植之于庭。作者以蕉葉題詩寄托著對諸弟道德情操的希望。《漢書·王莽傳贊》有“紫色蛙聲,余分閏位”之句,就是聯系古人以赤色為正色、紫色為邪色、蛙聲為靡靡之音、閏月為多余月而寓刺新莽政權不是正統的,韻味雖少,象征卻極明顯。
由感情態度引起的通感聯想,德國美學家費歇爾曾稱之為“看不見的象征”,頗有道理。清吳景旭《歷代詩話》卷四十九“香”條中說:“竹初無香,杜甫有‘雨洗涓涓靜,風吹細細香’之句;雪初無香,李白有‘瑤臺雪花數千點,片片吹落春風香’之句;……云初無香,盧象有‘云氣香流水’之句。妙在不就香說香,使本色之外,筆補造化。”這是因為生活中的萬事萬物,通過視、聽、嗅、味引起種種回憶,觸類旁通,可形成通感,以致將某物體本不具備的特性也賦予了,讀者也因此產生了通感而心領神會,默然認可。這些說香之句,都帶有主觀成分,都是詩人藝術創造附加上去的,它們象征著美好的情感,所以也極易為讀者所接受。
第三,設暗示語。文學作品可以反映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但并非纖毫畢呈,萬象森列。明陸時雍說:“詩不患無景,而患景之煩。”唐劉知幾說:“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所以王安石總結了“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的經驗,只一“紅”字,就透露了春天萬紫千紅的氣象。傳統戲劇表演程式,可以用“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來示意象征。“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就將“二喬”命運這一小事,象征了東吳一國命運之大事。
象征性的預示,常常啟迪人們產生奮發上進的力量。劉長卿在《送李中丞歸漢陽別業》末二句云:“茫茫江漢上,日暮欲何之?”意在說明“日暮”之后即是朝陽到來之時。他的友人聽了自會理解到:苦日子不會久長,應當有繼續生活下去、斗爭下去的勇氣。清初陳恭尹,為了喚起明室遺臣遺民反清復明的勇氣,在《木棉花歌》中寫道:“粵江二月三月天,千樹萬樹朱花開。有如堯射十日出滄海,更似魏宮萬炬環高臺。覆之如鈴、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作品只寫了木棉花的紅度和亮度,就是通過象征來預示南明政權后繼有人,未來勝利在即、希望之光已伴隨著“朱花”(暗喻明室)的開放而光芒四射。因此,這部作品對當時遺臣遺民的鼓舞力量是非常之大的。
象征產生于理念,而又大于理念,因此只帶有某種非確定性的寓義。為了讓讀者理解主旨,有時需要在作品中點明。劉禹錫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可以從其豐富的蘊含道出多種寓意,但從題目《見贈》分析,可見是象征在腐朽事物的周圍,新生事物在不斷成長的形勢,表現了作者對當時政局的變化十分欣喜的心情,這樣就排除了非確定性的寓義。當然在沒有必要時,也不要畫蛇添足。
(作者單位:漯河職業技術學院)
編校:楊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