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讀馬漢(1840-1914,美國海軍理論家)《制海權對歷史的影響》有關章節,發現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的中國社會海權意識的迅速覺醒,與17世紀在英國、荷蘭發生的情況十分相似。當國家從“內向型經濟”轉向國際貿易的“外向型經濟”后,國家安全的空間便向海洋拓展,人們對國家海上力量也開始關注起來,這種帶有歷史規律性的現象,似乎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在21世紀的中國再次上演。
根據歷史經驗,發展強大的海上力量最根本的動力是海外貿易。國家經濟結構中,海外貿易成分不占相當大的比重,也就不存在發展強大而持久的海上力量的基礎。上個世紀50年代我們就立志:“一定要建立強大的海軍”,由于那時經濟不是外向型,因而海軍建設處于落后狀態。最近十幾年里,我國的經濟結構中海外貿易比重越來越大,“海洋生命線”問題顯得越來越重要,建立強大海上力量的需要變得越來越現實,而“臺獨”的政治因素則進一步刺激了這一需要。
一個“外向型經濟”的國家在被迫投入戰爭后,因失卻制海權而失敗時,會產生怎樣的后果呢?17世紀的“海上馬車夫”荷蘭是個典型的例子。1652年到1654年的第一次英荷戰爭中,荷蘭因無力奪得英吉利海峽的制海權,不能對自己的商船進行有效護航,在戰爭進行到18個月時,荷蘭的海運事業完全癱瘓,國家主要收入來源的漁業、商業幾乎全部枯竭。作坊關閉、工廠停業,國內到處是乞丐,街道雜草叢生,首都阿姆斯特丹有1500幢房子沒人租用。最后,荷蘭只能以接受蒙受恥辱的和約為條件才使國家免遭毀滅。
這場戰爭給正在崛起的英國以及后來的強國一個重要的警示:一個“外向型經濟”的國家,“若要保持國內的繁榮,首先必須在海外保持其力量”。海洋國家的盛衰同海上力量的強弱相對應的現象,從古希臘、羅馬時代就已經露出端倪,這是地中海文明貫穿于歷史中的帶有規律性的現象。今天美國的強大也是同它的海上力量無可匹敵有著密切聯系,有人指出:美國的富強之道是一百多年前馬漢指引的。今天,正在崛起的中國,在國民經濟結構由“內向型”向“外向型”的歷史性轉換的時刻,海權戰略的選擇變得十分迫切了。
甲午戰爭的歷史教訓
有一種觀點認為:建設國家強大的海上力量耗費巨大,尤其和平時期,沒有仗打,僅維護修理就花費很大,加之科學技術日新月異,軍事技術、武器裝備要隨之不停地更換,國家財政不堪重負。這一觀點非常危險,說出這樣的話起碼是沒有記住甲午戰爭留給我們的慘痛教訓!大家知道,甲午戰爭的失敗導致了我中華民族半個多世紀的混亂和落后,嚴重阻礙了我國的現代化進程。這場戰爭的關鍵是制海權的爭奪。馬漢在對兩千多年海戰史進行研究后認為:誰掌握了制海權,誰就能改變歷史,制海權是通過海上決定性會戰獲得的,而海上決定性會戰的勝利是由作戰雙方的火力強弱決定的。
當時日本聯合艦隊的火力是北洋艦隊的4-6倍,日本艦隊擺出縱列隊形,以側舷火力交戰,這種隊形的特點是,以軍艦最大受彈面積為代價,換取火力的最大發揚和側舷火炮的最大射角。因火力強弱懸殊,北洋艦隊不敢以縱列隊形進行側舷火力對抗,只能以“一字燕行陣”艦首對敵迎戰,這一戰斗隊形特點是,放棄部分火力(尾炮)和減小側舷火炮射角,換取軍艦最小受彈面積。本來北洋艦隊的火力已不強,為爭取最小受彈面積又削弱部分火力,所以5艘軍艦被打沉,日方一艘未沉,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事。
附帶說明一下,北洋艦隊采取的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戰斗隊形,是當時條件下“最佳”選擇。國內史學界長期流行的觀點認為:丁汝昌指揮失誤,錯誤的戰斗隊形導致了失敗云云,都屬不諳軍事的外行話,不足為訓。
為什么日本聯合艦隊的火力超出北洋艦隊4-6倍呢?因為日本海軍戰前實現了武器裝備的更新換代,裝備了最新式的速射炮,大小口徑共173門。北洋艦隊成軍后十年里幾乎未添加什么艦炮,只有江南制造局仿制英國阿姆斯特朗兵工廠的12門速射炮,其余都是已經落伍的舊式慢速后膛炮。在甲午戰爭爆發前三年,北洋海軍訪問日本時,右翼總兵劉步蟾憑著職業軍人的敏銳,發現北洋海軍的戰斗力遠遠不如日本海軍,丁汝昌因此向李鴻章大聲疾呼:海軍添船換炮、更新裝備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但朝野人士大都眼光短淺,認為海軍耗費太大,翁同騄主管的戶部對海軍方面的警告置若罔聞,決定海軍裝備停購兩年。更有甚者,還挪用海軍經費750萬兩白銀修繕頤和園,為慈禧太后祝壽,而750萬兩白銀足可用來淘汰舊式中小口徑火炮、添加最先進的速射炮280多門了。這里暫且不論戶部用于奢侈的“三海工程”上另外浪費的1000萬兩白銀。臨戰前,北洋艦隊準備花32萬兩白銀購買12門速射炮,居然因無法湊到這筆款子而放棄。最令人痛心的是,打沉北洋海軍多艘軍艦、包括鄧世昌的“致遠”號的日本主力艦“吉野”號,是英國阿姆斯特朗工廠生產的當時世界上速射火力最強、航速最快的巡洋艦,中國原先已打算買下,但因經費短缺而作罷,后被日本買去,成為海戰中我們的“克星”,以至鄧世昌要與它同歸于盡。
甲午戰爭戰敗后,中國賠款2億3千萬兩銀子,后向英、法借債還賠款,連本帶息共6億兩白銀,尚不算割讓臺灣的代價。如果戰前750萬兩白銀不被挪用,換成280門速射炮,北洋艦隊要比日本艦隊多107門速射炮;如果將用于奢侈享樂的“三海工程”的1000萬兩銀子購買軍艦,則“吉野”號可能就是北洋艦隊里的什么“遠”號主力巡洋艦。這種情況下,很有可能贏得那場海戰的勝利,起碼可分享制海權。馬漢說過:戰術火力強弱決定海上決定性會戰的勝利、進而獲得制海權。黃海大東溝海戰結束后,當時世界各國大多軍事專家一致認為:“這是一場速射火力戰勝重炮火力的典型戰例。”
戰前少投入750萬兩銀子,戰敗后被迫付出6億兩,這就是甲午戰爭最重要的歷史教訓之一。僅錢款一項損失就是原來的80倍,還不算割讓臺灣以及國家長期陷于內亂外戰的困境等各種經濟和非經濟的損失。所以,在建設中國未來國防和強大海上力量時,我們的眼光要放長遠一些,而不要受“龐大”的經費所阻,重蹈歷史覆轍。
建設海上生命線非為霸權
建設強大的海上力量同中國一貫奉行和平發展原則并不矛盾,如同我們發展核武并非為了爭奪核霸權一樣。如果因此而引起霸權國家恐懼,甚至受到霸權國家“先發制人”的攻擊,那么恰恰證明,要在這樣一個世界上生存,就一定要發展強大的海上力量。
那種認為傳統海權觀念已經過時,全球化趨勢下的國家海上生命線不能依靠“單打獨斗”,只能依靠“國際合作”的觀點是經不起推敲的。目前的國際重大事務如防止核擴散、中東和平、世界石油等問題上的合作是在美國的意志和霸權主導下的“合作”,并非是一種尊重每個國家、建立在民主基礎的合作。中國海上生命線的安全保障若依賴“國際合作”,很大程度上是依賴美國。我們在臺灣問題上已經受制于美國,而海上生命線再受制于美國,等于在臺灣問題上,自動給美國送上一個大籌碼,十分不利。
另一種觀點認為,中國若發展強大的海上力量,會引起主要霸權國家的警覺,引火燒身,重蹈德國挑戰英國的覆轍。這種觀點也難以成立。一個國家發展自身所需的國防力量和海上力量,自然會同原有強國發生力量對比的變化,但認為這就是對自己的威脅,不準別人發展,這是強盜邏輯,是懷有叵測之心的反映,我們不能受制于強盜邏輯。另外,美國也多次強調:隨著經濟力量的增長,中國軍事力量的增長是很正常的,關鍵是怎樣使用這種軍事力量。可見有些人的擔心不免杞人憂天。
總之,我們不能因為害怕霸權國家的猜忌,而放棄建設強大海上力量的努力。我們也不應害怕所謂的“引火燒身”,使未來國家安全完全受制于外部條件而無能為力。
(摘自《作家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