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幼兒認知死亡的個案研究

[摘 要]對幼兒來說，理解死亡及瀕臨死亡的概念是比較困難的，雖然我們可以對幼兒認知死亡的過程劃分出一個相對明顯的階段，但由于家庭態度、生活經驗等因素的影響，不同幼兒認知死亡體現出遠比“階段”更為復雜的特征。

[關鍵詞]幼兒；死亡認知；個案研究

一、幼兒認知“死亡”的一般特征

(一)“死亡”的特征

從國內外的一些文獻看，“死亡”的特征可以概括為以下五個方面：一是“不可逆性”，指死亡不是某種可以重頭再來或可以逆轉的事情。二是“終極性”，即永久性，指死亡不僅是暫時的不可逆狀態，而且是一種永久的不可逆狀態。某種生物一旦死去，就永遠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三是“不可避免性”，指死亡是一種自然的過程，所有的生物都不能避免。四是“無法控制性”，這是指對造成死亡事件的原因認識，即死亡不是某種可以人為控制的因素導致的。無論醫療技術怎樣延長我們的壽命，死亡都是我們的最后歸宿，這是無法控制的自然規律。五是“情緒性”，即對死亡事件的感受：死亡是一件讓人傷心、害怕的事情。幼兒只有全部理解了這幾個特征，我們才可以說他理解了“死亡”。

(二)幼兒理解“死亡”的時間歷程

對幼兒來說，理解死亡及瀕臨死亡的概念是比較困難的，主要是因為“死亡”的特征與其生活經驗不相吻合。如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過來，而大多數孩子看到的事實是：被打破了的某種東西可以修補如初或者重新粘黏在一起；又如幼兒在最初幾年的成長歲月里，是難以見到生物從出生、成長到死亡這一相對完整的生命周期的，所以也就難以理解最終所有生物都要死亡的必然性。

因此，幼兒理解死亡需要經歷一個過程。張向葵等人認為，3．5歲至6．5歲的幼兒認知死亡特征可分為三個水平：

水平一：對死亡特征的四個維度(不可逆性、必然性、功能喪失性和情緒性)不能清楚認識。不能理解人會死的問題，尤其不能理解動物和植物會死的問題。

水平二：能夠比較清楚地解釋死亡的基本特征，但是表現出強烈的自我中心意識和情感色彩：死是別人的事，而自己永遠不會死；自己喜愛的生命不能死。

水平三：能夠依據一定的自然原因、疾病原因和意外原因來解釋死亡，認為死亡是生命的結束，人死了不能再活；任何人、動物和植物都會死；死去的人、動物和植物既不能走，也不能想問題，并使人感到傷心、難過、恐懼和悲哀。這意味著，兒童對死亡特征的認識達到了較高的水平

二、幼兒認知死亡：個案的認識歷程及分析

文中個案子衿是本文作者的兒子，出生于2000年10月下旬，活潑好問。2003年2月初子衿2歲3個月的時候，在外婆家第一次看到狗生病的樣子。當時痛苦的小狗沒日沒夜地哀叫，筆者告訴子衿小狗得了很嚴重的病，快要死了。這是子衿第一次聽說“死”這個詞、第一次眼見“死亡”的癥狀，但他沒有反應。第三天黎明，小狗死于大家還在酣睡之時。子衿起床后已經忘記了小狗生病一事，隨后他在外面已經霜凍的農田里見到了小狗的尸體，仍沒有什么情緒反應，只是鸚鵡學舌地說：“小狗真可憐。”

子衿的反應非常恰當地印證了已有的解釋：3歲之前的孩子對死亡事件無動于衷，雖然他們可以敏感地感覺到大人情緒的變化，并知曉一些新的情感詞匯。

(一)本個案建構“死亡”概念的具體過程

子衿對死亡問題的真正關注始于2004．年年底，這時他4歲2個月，而此前，他再也沒有目睹過“死亡”癥狀或“死亡”事件，對此也沒有意識。但這年底，他開始對死亡的問題表現出極大的關注，以下是他建構這一概念的大致過程。

關注“死亡”：“人為什么會死?”2004．年底的一天，他突然不斷地追問：“媽媽，我會死嗎?”“我什么時候死呢?”“我變成老爺爺以后會死嗎?”“我死了以后還有我嗎?”“那我(死后)在哪里呢?”等等。當他得知人死后會“慢慢地化成泥土”時，害怕地大哭起來，反復地說“我不要死”。筆者只好安慰他說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孩，很長很長時間之內都不會死，他才慢慢地安定下來。

這次的話題由子衿啟動，表明他不僅開始關注“死亡”問題，更結合自己的歸宿，進行了深入的思考。至于引發他關注死亡問題的原因，筆者想這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包括與年齡相連的成熟、文化讀物的影響、生活經驗等等。如“死去”了的白雪公主經王子一吻又活了過來的童話、幼兒園因為印度洋的地震海嘯而組織的捐款與義賣活動等，無疑都是刺激源，引發了他的關注。

有的人可以不死：“成仙的孫悟空是不會死的。”2005年1月29日下午，結合《西游記》的情節，筆者告訴子衿(4歲3個月)：8只蜘蛛精和黃道觀主人之所以要吃唐僧肉，是因為據說吃了唐僧肉就可以永遠活下去而不會死。子衿立即問：“那孫悟空吃唐僧肉嗎?”筆者很驚奇，沒有想到他會提出如此問題。當時正在場的一位學生回答道：“孫悟空已經成仙了，不用吃唐僧肉就可以不死了。”

由此子衿認可了這一結論：成仙的孫悟空是不會死的，換言之“有人是不死的”。但孫悟空是怎么成仙的，或者說人怎樣才能不死，他尚沒有想到這一層。

人都會死的、自己也會死：“我哪一天死呢?”2005年2月24日，我把子衿(4歲4個月)關注死亡問題一事告訴了他班的張老師。張老師教學經驗豐富、很體貼孩子心理，她也告訴子衿說所有的人都會死的，否則地球上的人太多，子衿等小朋友就沒有地方玩了。子衿一臉疑惑，但他還是很配合地點點頭。接著張老師問道：“你希望張老師死嗎?”子衿立即回答：“我希望你死，我也希望你兒子死。”這一回答讓老師和媽媽都頗為意外和尷尬。不過在這一事件后，他再提起這一問題時情緒似乎平靜多了，2月28日那天他問媽媽：“我哪一天死呢?”

在這一事件中，子衿顯示出了比較成熟的理解力，既明白了“死亡的不可避免性”，也知曉了自己最后的歸宿，似乎走出了“自己永遠都不能死、也不會死”的自我中心意識。但顯然，張老師在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及對老師觀點五條件的絕對認可，是造成他這種認識的重要原因。他的結論源于對權威的服從，因此并不意味著他已經獲得了深入的理解。

動物的死是可逆的：“死去的蚯蚓還會活過來的。”2005年3月18日下午放學后，子衿(4歲5個月)要求筆者和他一起繼續他們當天的活動“送蚯蚓回家”：即把下雨天出來的蚯蚓趕在太陽出來之前送到潮濕的地方去。找來找去，只找到一條死去的小蚯蚓。子衿對這條死去的蚯蚓很同情，要把它送回家，并一再地問：“蚯蚓還會活過來嗎?”“不會了。”“為什么?”“因為它已經死了，死了就不會再活了。”可他不同意：“死去的蚯蚓還會活過來的。”

人的死是不可逆的：“死人活不了。”2005年4月3日這天，筆者問子衿：“死人是不是人?”“不是。”他答道。“為什么?”“因為死人變成了泥土”，他回答說，并隨即補充道：“因為死人活不了了。”

對“蚯蚓之死可逆，而人之死不可逆”，筆者想可以從三個方面來解釋：一是4歲半的子衿對動物的死亡已有了很強的感情色彩，即自己喜歡的、或者自己不希望它死的東西是不能死的，即使死了也會再活過來的。第二，雖然他認識到人與動物都有著死亡的必然性，但并不認為二者之死都有不可逆轉性。雖然他在“人死不能復生”的認識上從來都沒有動搖過，但他并不認為動物之死也是如此。可見孩子對不同物種死亡的特性的理解不是同步發展的。第三，在孩子對待死亡的態度中，自我中心(即自己不死)與情感色彩(即自己喜歡的人和動物不會死)也不是同步發生的。可見，孩子的死亡認知比我們一般的結論要復雜。

是否有長生不老藥：“哪里可以買到讓人不死的蟠桃?”2005年4月23日，子衿(4歲半)從經典美術片《大鬧天宮》中了解到：孫悟空被投入煉丹爐后，之所以沒有被燒死，反而煉就了火眼金睛，是因為他偷吃了可以讓人長生不老的蟠桃。這引發了他的困惑，也激發了他的靈感：“媽媽，100年以后我還在嗎?你還在嗎?”“你可能還活著，但那時候媽媽早就死了。”立即他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并不停地說：“我不讓你死，我也不讓爸爸死；吃了蟠桃就可以不死了，我們去買蟠桃吃吧。”“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種蟠桃。”“孫悟空就吃過了呀，我們去買吧。”并一定要找到那個終極答案：“在哪里可以買到蟠桃呢?你快說呀。”筆者只好解釋說蟠桃與孫悟空這個人都是沒有的，他半信半疑。

這一事件展現了兩方面的信息：一是對死亡普遍性的理解加深了。雖然因為影片的影響，他在“人都會死的”這一認識上出現了反復，但2個月前，他的結論來源于對教師權威的服從，而現在的疑問是他真正思考的結果。二是沒有完全理解“死亡的因果關系”，即導致死亡的終極原因是人為的，還是不可控制的。因為受日常生活經驗的影響，子衿像其他多數孩子一樣，往往很快就理解了意外事故之死、不治之癥之死，而難以理解壽終正寢之死。

沒有了長生不老藥，“怎么才能不死?”“蟠桃事件”之后，他再也沒有提過購買蟠桃的問題。但這更促使他尋找其他途徑。2005年11月22日晚上，他的疑問更是系統而深入，如：“怎么才能不死呢?”“除了孫悟空還有什么不死?”“阿羅現在死了嗎?阿羅以后會死嗎?”(注：阿羅是子衿從書上知道的一個小男孩。)“那我們怎么辦呀?怎么才能不死?”“死人是什么樣子的?”“地球爆炸時我們在哪里呢?我會不會死?”(從書本中他知道地球也有壽終正寢的那一天)“地球什么時候爆炸?地球要爆炸了，我們怎么才能知道呢?”“地球爆炸的時候，我們到哪里去住呀?”“我們來不及坐宇宙飛船怎么辦?”“我們要去哪個星球呢?”……

本例中子衿的思考幾乎涉及到死亡的方方面面，至少呈現出如下信息：他知曉死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老了、缺氧、地震、火山爆發、地球爆炸等自然與非自然的因素都會導致生物的死亡；對死亡有著非常明顯的情緒性反應，如害怕、不愿意、拒絕等。顯然，這種強烈的情緒反應表明他更深地認識到了死亡的終極性和不可逆性。張向葵等人的調查表明，一般來說，大多數5歲半的孩子對死亡還沒有很明顯的情緒反應。顯然這是一般情況，不能反映出具體幼兒的具體情況。

三、關于幼兒認知死亡的討論

(一)幼兒關注死亡問題源自其好奇心與想像力

我們可能會認為，以孩子的年幼，他們根本就不會去關心死亡問題。實際并不如此，幼兒之所以會對這類“哲學”問題感興趣，是因為幼兒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及豐富的想像力。幼兒喜歡不斷地追問，從而引起對事物來龍去脈的思索和認識。如，子衿也曾經問過：“媽媽小的時候，我在哪里呢?”“小孩是怎么進入到媽媽肚子里的呢?”等問題。可見，幼兒對死亡問題的興趣正是他們身心發展的正常表現，“是兒童好奇心的一種表達。”

(二)幼兒對死亡特征及原因的理解比我們所了解的更為復雜

幼兒不是同時理解了死亡的多種特征，而是有先后的區別。由本例可以推斷，幼兒比較容易掌握死亡的普遍性及一定的因果關系(如意外之死)，而最難掌握死亡的不可逆性。

幼兒對死亡不同原因的認識也不是同步發展的。雖然5．5歲幼兒對死亡的不同原因有了比較成熟的認識，但在多種原因中，孩子最容易理解疾病死亡及意外死亡，而難以理解自然死亡，因為他們還沒有理解“時間”的概念。

此外，幼兒一般動植物死亡特征的理解與對人死亡特征的理解是不同的。如，子衿對蚯蚓之死與人之死是否可逆這一問題上有不同認識。

由此可見，雖然我們可以對兒童的死亡認知過程劃分出一個大致的階段，但即使是同一年齡段的幼兒對死亡的認知也可能存在非常明顯的差異。這既取決于孩子不同的生活經驗(如是否目睹過死亡過程)與社會認知水平(如理解能力)，也取決于家長的態度及社會環境(如幼兒園及其他成人對死亡的態度與反應)。國內外學者的研究都證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