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奉小英突然告訴我,她一定要離婚。
她說她再也受不了這份折磨了,她說她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就會發瘋。她說你難道愿意在瘋人院里見到我嗎?她非常激動,連續不斷地說著,像一串串子彈噼里啪啦地射出來,我似乎感到了臉上的疼痛。她的頭發披散開來,淚水盈盈地看著我,像在征求我的意見,痛苦使她本來很漂亮的臉蛋顯得有一絲丑陋。
我說,那就離吧。
這時,奉小英氣憤而激動的神情突然像遭遇了莫名其妙的打擊,她的口氣顯然放得十分低沉了,嘴角泛出一絲無奈,目光呆滯地望著墻壁,說,可是,他不愿意,而我……又不希望鬧得滿城風雨……
我知道奉小英是個特別愛面子的女人,她與她男人浩超的關系一直很僵,可是,她心里雖然十分痛苦,卻一直默默地忍受著,除了悄悄地向我傾訴之外,絕對也不向別人訴說。她不愿意讓別人知道他們夫妻之間的關系,但她能夠對我訴說那又是一回事了。
這是因為我倆曾經好過的緣故,后來因為她父母強烈反對,使她被逼終于放棄了我。分手的那天,奉小英哭得幾乎昏了過去,她說,孫哥呀,你千萬不要怪我啊,不要恨我啊,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呀,你一定要答應我。我當然也很痛苦,談了多年的戀愛,最后竟然落得這樣的結局,誰不痛苦呢?但是,我看著痛不欲生的她,于是便咬咬牙答應了。
的確,我并不恨她,也不怪她。我知道她心中有許多的苦楚。她是個獨生女,她母親生她時,因為橫胎,母女倆差點都見了閻王。所以,這許多年來,她母親總是嘮嘮叨叨地說起這件事情,讓她聽得刻骨銘心,驚心動魄,一身冷汗,而且生出許多的愧疚,發誓以后什么事情都要聽父母的,如果不聽,便對不起父母似的。
所以,我很理解她。她那個多嘴多舌的母親,就是不斷地訴說著那件令人驚心動魄的分娩過程,最后達到了控制她的目的。我想,她母親也并不十分想這樣做的,誰喜歡嘮嘮叨叨呢?這是因為奉小英實在是太漂亮了,追求她的男人太多了,她的父母擔心她嫁給一個不理想的男人,害了她一輩子。
奉小英與浩超結婚之后,開始關系還不錯,兩人經常在礦區散散步,談笑風生的,引來許多羨慕的目光。后來卻再不見到他倆散步了,大概是因為浩超聽說了我與她以前的事情,兩人的感情竟然一落千丈。
每次看到奉小英憂郁的臉色,我心里便很痛苦,好像她現在如此糟糕的境況,是由我一手造成的。我很為奉小英婚后不愉快的生活感到十分惋惜,我想,如果她與我結了婚,生活的狀態肯定不是這樣的糟糕,我們會把日子過得快樂而充實。為此,我有時竟然還感到一種深深的愧疚,如果奉小英以前沒有跟我談過戀愛,她現在肯定不會是這種的生活狀態。有時候,我竟然不知道我要在這件事情中負有什么樣的責任。
其實,浩超也不是那種大吵大鬧的人,窯山里的夫妻一旦吵鬧起來,大都是棒打刀殺的,夫妻之間頓時像無惡不作的土匪,相互追打著,哭喊著,殺喊之聲震動了整個窯山,圍觀的人們不會去扯架,反而大聲地加油助威,拍手稱快。因為偏僻的窯山除了出事故之外,實在難得出現這樣刺激的場面。浩超似乎還講究一點臉面,既不拿棒,更不揮刀動拳,也不是扯著粗糙的嗓子厲聲大罵,他只是從此不再理睬奉小英了,雖然同在一間屋子吃睡,卻如同陌路人。奉小英原來以為這種狀況只是暫時的,說不定以后就會慢慢地好起來。你想想,兩人天天吃睡在一起,哪里會有不說話的呢?即使就是啞巴也做不到啊,啞巴雖然不會說話,但他也會咿咿呀呀地叫幾聲。
但是,奉小英顯然低估了她男人的克制力,浩超天然地有一種超人的令人不可思議的克制力,他在家里可以緊閉嘴巴,絕對做到不與奉小英說一句話,簡直比啞巴還要啞巴。因此我猜測,這是不是由于他常年開車養成的習慣?奉小英告訴我,浩超哪怕是與她唱床上戲,他也只用肢體語言,一句話也沒有。這對于愛說愛笑的奉小英來說,簡直是要她的命了。
奉小英不想在這種沉默可怕的狀態之中生活,她試圖扭轉這個無聲的世界,讓家庭的這個空間變得歡樂和富有生氣。奉小英曾經嘗試過與他說話,希望他哪怕只是輕輕地嗯一聲也好,也算是說話了,也可以讓她有一點心理上的滿足。可是,浩超具有超人的克制力,無論奉小英對他說什么,他居然連嗯也不嗯一聲,對她所說的話一概充耳不聞。
浩超如果沒有出差,每天下班回家,吃罷飯就出去打牌去了,把奉小英一個人丟在家里,往往要到深更半夜才回來睡覺。奉小英雖然努了力,卻也沒有扭轉這沉默的局面,心里面便痛苦極了。但她又想,你不想與我說話也罷,等到我生了崽女,不是就有人說話了嗎?起碼我可以對我的崽女說說話。她想象著崽女哇哇的哭泣聲,或是咯咯的歡笑聲,以及自己對崽女滔滔不絕的說話聲,便暗想,這日子畢竟還是有希望的。
可是兩年過去了,奉小英的肚子也沒有大起來,跟她那年結婚的女子,不是崽女有一歲了,就是大腹便便地像鴨子一般在路上搖來搖去。她總是默默地看著她們,眼里流露出無限的羨慕。她開始感到懷疑了,是不是自己的身體有毛病?她曾經試著問過浩超,他卻不說話,更不焦急,好像生不生崽女根本不關他的事情。別人問浩超,喂,你怎么還沒有給你老婆裝上窯啊?浩超便淡淡地說,那是遲早的事情嘛,我這個坐在船上的人都不急,你站在岸上的人又急什么呢?別人于是就不再問裝窯的事情了,也許,浩超可能有他的安排吧,并不想急于生崽女,是想好好地享受一下輕松的生活吧?
可是,奉小英焦急啊,她承受不了漫漫長夜獨自在家的那份清凄那份寂寞,受不了在家的那種啞巴似的生活。她曾經悄悄地去醫院檢查,以為是自己的原因。那個醫生給她檢查完了之后,開玩笑說,你沒有任何毛病,你如果想生十個二十個都沒有問題的。她當時一聽,既高興又疑惑,高興的當然是自己的身體沒問題,疑惑的是,難道是浩超有問題?可是,問浩超吧,浩超卻置之不理,他的嘴巴像是被膠布死死地粘住了。但她不知道,這是因為浩超跟她唱床上戲時悄悄地耍了手腳,至少也是偷工減料。但是,這么久了,奉小英居然一點也沒有覺察,她不知道她的男人根本就不想在她那塊肥沃的土地上精耕細作,讓她迎來了一個又一個令人失望的秋收。這樣一來,奉小英的痛苦就可想而知了。奉小英決心跟他離婚,浩超卻不答應,他似乎要狠狠地報復奉小英,叫她一輩子痛苦不堪。
2
盡管我很理解奉小英,但是奉小英的離去,還是讓我感到了這個世界天昏地暗,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也打不起精神,這件事情叫我幾乎精神崩潰,我恨不得殺掉她那可恨的父母,是他們把奉小英從我的身邊生生地拉走了。我曾經氣憤地對奉小英說過,我要殺掉她父母。我拿出一把長長的水果刀,不停地當著她的面在磨石上不斷地磨著,屋里發出嚇人的沙沙的響聲。
奉小英每次聽我這么一說,嚇得戰戰兢兢,她求我說,孫哥呀,你千萬不要做蠢事啊,你也不想想,你如果殺了我父母,你難道可以像孫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飛走嗎?可是,孫悟空那么大的本事,最終也逃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哩,我知道你恨我父母,我也恨他們呀,可是,你如果殺了他們,我們會有幸福的日子嗎?你要償命的啊,到時候,你把我孤零零地丟在這個世界上,我又怎么活得下去啊?
她總是小心翼翼地將我手中的刀子拿過去,然后塞到抽屜里。她本來是要將這把刀子拿走的,以免我真的做出什么歹事來,可是,我堅決不答應。
她含著淚水,苦苦地求我,孫哥呀,我們不能恨誰呀,只怪我們沒有緣分,孫哥呀,你一定要聽我的話。聽她說著說著,我的淚水也悄悄地流了下來。
在奉小英跟我結束了戀愛關系,卻還沒有跟浩超談戀愛的那些日子里,她總是抽出時間陪陪我,生怕我悄悄地去她的家里——那是一個離窯山不遠的偏僻的小山村——然后一刀將她的父母殺了。對于我來說,我其實沒有去想過這個可怕的后果,我只是要出出這口惡氣。我不明白奉小英的父母為什么看不上我,我長得魁梧高大,滿身力氣,從來也沒有請過一天病假,如果硬是要挑剔的話,只是我的工種不好,是個走窯人而已。他娘的,走窯人又怎么啦?你們燒的煤炭不是我們挖出來的嗎?不是我們用命換來的嗎?你們烤火煮飯菜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到過我們這些烏黑的走窯人嗎?
奉小英為此跟她的父母賭過一段時間的氣,雖然不再跟我談愛了,卻也不急于找對象。后來,她的父母居然拿出了撒手锏,好呀,你不找對象,我們就天天到你宿舍里又罵又哭,看你找不找?我們要鬧得雞飛狗跳。奉小英實在被她的父母逼上梁山了,出于無奈,才找了浩超。
浩超是剛調來我們這個窯山的,他并不知道奉小英與我曾經談過愛,他是與奉小英結婚之后才知道的。司機在那個時代很吃香,嘴里叼著煙,手里扶著方向盤,牛逼得很,走起路來就像今天的黑社會一樣,走的是海路,一搖一擺的。奉小英的父母當然也就高興了,一口就同意了。可是,我真是看不上那個浩超,他的個子起碼比我矮五厘米,瘦瘦的,走起路來一搖一搖的,像個游手好閑的人。
即使奉小英跟浩超談上之后,但她趁浩超出差之際,也要悄悄地來勸我,她說,她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不知道哪天就會出現一樁慘案。她說,孫哥呀,你千萬不要做蠢事啊。她說,孫哥,我知道你心底的痛苦。
我雖然萬分痛苦,以至于想殺人解恨,但我是不會去殺她父母的,我只是由于憤恨和痛苦在嘴巴上說說而已。我如果連嘴巴都不說說,不發泄發泄,那我有可能真的去殺人。于是,我那滿腔的憤怒隨著時間慢慢地推移,便悄然無聲地消失了,我認命,我沒有這個福氣,我跟她沒有緣分。我經常獨自來到小河邊,一坐就是半天,望著那像一團鮮血般向山下悄悄滑去的夕陽,我的淚水便默默地流出來。
眼睜睜地看著奉小英這樁痛苦的婚姻,我心里像刀絞一般,卻又無可奈何,我不能將奉小英從痛苦的深淵之中解脫出來,我感到自己竟然是這般的無能。我也不可能去做浩超的工作,勸他與奉小英分手,免得兩人在一起活受罪。我當然也不能托別人去做這個工作,一來容易引起人家的懷疑,以為我是圖謀不軌,企圖從浩超手里把奉小英重新奪回來,二來全窯山的人都會知道奉小英夫妻的關系很僵了,而這,恰恰又是奉小英和浩超最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這個浩超又不答應離婚,他似乎有意地拖著奉小英,讓巨大的痛苦時時地伴隨她,把她一直拖到人老珠黃。他這一手也太毒辣太可恨了。可是,誰又有絕妙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呢?況且,我與浩超也不說話的,即使是迎面走來,兩人也是視而不見。他總是對我有一種敵視,好像是我生生地毀了他的幸福。這真是冤枉了我,這難道說怪我嗎?因為并不是我甩了奉小英的呀。依我看來,他即使要怪,也只能怪奉小英的父母,如果不是她的父母干涉,我就與奉小英成功了,也就沒有他浩超的戲了。
她的父母害得我至今未婚,因為我覺得在我的生活視野里,再也沒有一個女子能夠與奉小英相比了,我不能夠降低我的審美標準,雖然我只不過是一個走窯的人而已。奉小英見我總是不找對象,也很焦急,有了機會總是勸我。
我苦笑著說,找誰呢?找你嗎?
奉小英說,比我強的女子多得很,憑你這條件,找一個好的絕對沒有問題。
我淡然一笑,說,那只是你的看法,在我眼里,沒有一個比你強的。
奉小英便不吱聲了,將白色的手絹放在手里絞來絞去,似乎想趁這個絞手絹的過程中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所以,我們的談話總是以這種沉默的方式結束。
后來,奉小英曾經問過我,她說,孫哥,我如果跟他離了婚,你會再跟我結婚嗎?
我說,當然會。
她又擔心地說,你不會嫌棄我吧?
我說,我怎么會嫌棄你呢?我們本來就是天生的一對嘛。
她點點頭,放心地說,那我就堅決跟他離,一直到他答應為止。
我想,如果奉小英與浩超離了婚,我一定會與她結婚的,我不會計較這一切。我深深地知道,至少在我生活的環境里,我與她是令人極其羨慕的一對。
3
秋天來了,滿山的樹葉漸漸地飄落了,帶著涼意的風一陣陣地吹過。可是,奉小英仍然沒有離婚,不是她不想離,是浩超不答應。他反正也不說話,聽見奉小英說起離婚的事情,他就默默無言地走出去,找人打牌去了。他存心要報復奉小英,他認為奉小英欺騙了他,那么,他就不會輕易地放過她的。我沒想到,他這樣一個男人竟然是如此地固執,簡直固執到了極點。所以,只要浩超出差了,奉小英就要約我到山上向我哭訴。
我有時氣憤起來,說,他娘的,不如將他狠狠地教訓一頓,讓他知道老子的厲害。
關于這一點,我是很有把握的,我一身牛力氣,曾經將兩個伙計一并掀翻在地,所以,那個浩超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如果打架,我肯定要將他打得落花流水,哭天喊地。
奉小英卻堅決不允許我這樣做,她說,你也知道的,我不愿意鬧得滿城風雨,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跟他分手。
我撿起地上一塊褐色的石頭,狠狠地朝山下甩去,說,像他這樣的人,肯定不愿意跟你好說好散的,不然的話,他早就跟你離了。他娘的,像這種人,只有狠狠地教訓。我緊緊地握著拳頭,骨頭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奉小英擔憂地說,別,你別這樣。
我無可奈何地說,那你就耐心地等到他答應離婚的那一天吧。
奉小英嘆息地說,他這一手也太狠毒了,他莫不是要將我拖到老了丑了再與我離婚?她嚶嚶地哭泣著。哭泣一陣,便默默地將衣褲解開,讓我睡她。
我拒絕了,我說這不行,你如果離了婚,我就不管了,但是現在不行。
奉小英卻不顧一切地將衣褲剝光之后,突然像發瘋似的撲在我身上,將我撞倒在厚厚的落葉上。她狠狠地捶打我,哇哇地大哭,她淚流滿面地說,你不知道哇,他現在連我的身子也不要了……
我呆呆地望著秋色的天空,天空上是湛藍色的,白云默默地飄移,空中蕩漾著枯葉腐爛的氣息,好像預示著我極度悲傷的心情。我一點反抗也沒有,讓她狠狠地捶打我,她一點也不吝嗇她的力氣,似乎她的痛苦全是我給她帶來的。但是,我心里又感到一種巨大的同情與憐憫,我覺得這個女人也太苦了,簡直是苦海無邊。當然,我也苦。但我不能夠睡她,我有我做人的原則。看著她赤裸裸地伏在我身上,任她怎樣的發瘋和埋怨,我一點也不動心。她的淚水像雨點密密麻麻地打在我身體上,讓我提前感到了秋雨的凄涼。
我勸她,我說小英啊我不能夠這樣做,我說小英啊風很大小心著涼了。她似乎沒有聽見我說話。
她的力氣漸漸地小了,她一定把所有的力氣全部用光了,拳頭像一只軟綿綿的手套落在我的身上。我從落葉上坐起來,讓她坐在我身上,然后,我懷著一種深深的傷感,堅持給她穿上衣褲,我這時非常地固執。我甚至連自己也感到非常奇怪,我竟然冷靜得不可思議。
我幫著奉小英穿好衣服之后,她一頭埋在我懷里,淚水漣漣地說,孫哥,你是不是嫌棄我啊?
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說,你不要說蠢話,我絕對不是。
我勸她早點回家,她說,沒關系,那個人似乎從來也不管她了。
我從她的口袋里摸出白色的手絹,輕輕地給她擦淚。奉小英此時像個聽話的小孩,讓我一下一下地給她擦拭,她好像在享受著某種幸福。
她這時突然說,孫哥,如果我離了婚,我們就馬上結婚好不?
我點點頭說,當然馬上。
她說,我們到時候去長沙,玩他個痛痛快快才回來好不?
我說,那根本不是問題。
她說,我們到時候千萬別忘記帶結婚證了啊,聽說沒有結婚證是不準睡在一起的。
我說,當然不會忘記。
其實,這個話題是我們戀愛時說得最多的,在這個偏僻的窯山,我們想把我們的婚事辦得跟別人不一樣,我們不收人家的禮錢,也不操辦酒宴,但是,我們會從長沙買回許多高級糖果送給人家,讓別人一起輕松地分享我們新婚的幸福。但是,這個話題自從我們分手之后就再也沒有說過了,這個話題已經離我們非常遙遠了,遙不可及了。
可是,她忽然提起這個往日的甜蜜的話題,又讓我生出了一種期待和憧憬。我靜靜地望著山下,似乎看見了我和奉小英渾身喜氣地正向車站走去,她甚至突然轉過身緊緊地抱著我,在我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
我這時轉過臉看看她,她臉上也流露出了這種期待和憧憬。此時,奉小英臉上沒有了淚水,也沒有憂郁和痛苦,似乎那些淚水已經把憂郁和痛苦全部洗掉了,她白潔的臉上發出了奪目的光彩,這種光彩是她與我相愛時經常閃爍的,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我們戀愛的時光。
我難道不也是這樣嗎?
4
有一天深夜,我已經睡覺了,有人突然篤篤地敲門。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于是很不高興地說,是誰?
門外的聲音卻是輕輕的,是我。
我側耳一聽,這不是奉小英嗎?這么晚了她來做什么?她男人難道又出差了?可是,即使是出差了,她也不應該到我的屋子來呀,我們一般都在山上相見。
可是,我在傍晚時還見到她的男人呢,他在路上一搖一搖地走著,大概是到別人家打牌去了。現在這個時候了,她的男人肯定回家睡覺了,難道說,她的男人沒發覺她溜出來了嗎?
幸虧我是一個人住,不然被別人發現了,還不知會有多少的風言風語。我急忙起床,打開門一看,奉小英竟然是滿臉的驚慌與蒼白,然后像賊一樣地趕緊溜進來,手里提著一個大袋子。她渾身汗水,頭發已經濕透了,緊緊地貼在額頭上,白色的手絹扎著頭發,看來她是飯后洗過頭發的,她身子不斷地哆嗦著,好像很怕冷。
我急忙問,出了什么事情?
奉小英的眼淚刷地流出來,緊緊地抱著我,她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孫哥,我跟你一起遠走高飛吧?
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我是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雖然,以前她父母干涉我們的事情時,我們曾經說過這些話,但那也只是出于一時的氣憤罷了。可是,她現在突然要我與她遠走高飛,我真還沒有考慮過。
我輕輕地推開她,問,你到底怎么啦?
奉小英咬牙切齒地說,他死了。
我大驚失色,問,他怎么死的?
奉小英眼里流露出一片驚恐,顫抖地說,我趁他睡了,用斧頭把他……
我一聽,氣憤起來,你呀你,奉小英你真是太愚蠢了,你怎么能做這樣的事情呢?你難道不知道這是要償命的嗎?我仿佛聞到了濺在她身上的血腥味,我無法想象她下手之后還能夠從容地洗完澡,把血跡清洗掉。
我又說,也許他還沒有死,能夠搶救過來。
奉小英堅決地搖搖頭,說,他肯定沒氣了。
我一時束手無策,眼前一片茫然。我絕對沒有想到這個極愛面子的女人,為了離婚不想搞得滿城風雨,可是,誰又能夠想到,她最后卻釀出了驚天動地的慘案。
奉小英飛快地從床鋪上拿來衣服給我,急促促地逼迫我趕快穿上,馬上跟她逃走。
她居然冷靜地說,孫哥,手腳快點,時間來不及了。為了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害怕了,趁這夜深人靜的,我們趕緊走吧,走得遠遠的,走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說罷,她還伸出嘴,在我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好像是在給予我出走的勇氣。
我呆呆地站著望她,衣服在我手里像一堆腌菜,我一點動作也沒有。這時,我的耳邊,聽見寒風在窗外呼呼地吹著,吹動著無葉的樹木,吹動著破舊的房子,像千軍萬馬在冬夜里騰騰奔馳,那聲音驚心動魄。同時,也像那些捕捉兇手的人們,已經包圍了整個窯山,每一條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正在漸漸地向我的屋子逼近……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