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以色列國家旅游推廣會舉辦,受邀前往。
以色列就是以色列,從你準備踏上那片國土起,就先給你一個下馬威。
全世界最嚴格的安檢
先說說安檢吧。以色列航空公司的值機柜臺在首都國際機場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一般出國旅行,我們都會被告知,至少要提前兩個小時到候機樓,因為要辦出境的一大堆手續。如果目的地是以色列,那就更不得了啦,至少得提前三個小時到達機場。

以航地面工作人員是精干的男女,搭機的客人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人人都必須將行李箱打開,一件件地接受工作人員的揉捏查驗。每個工作人員身邊都有一個翻譯代問這樣一些問題:
“您去過以色列嗎?”
“您到過任何一個阿拉伯國家嗎?今后有去阿拉伯國家的打算嗎?”
如果你的答案是,對,我正有此打算。則以航的工作人員會把印有以色列印簽的出入境章蓋在一張活頁紙上,而不是循慣例把戳兒蓋在你的護照上——人家是好心,因為一旦在你的護照上有了“到以色列一游”的“罪證”,基本上,任何一個阿拉伯國家都會對你拒簽。
總之,出國多次,沒見過比以色列航空公司更復雜和麻煩的安檢了。這樣的經歷在我們從以國返回的時候又經歷了一次。那天,我們的一個旅伴國旅總社的繆小姐行李死活過不了關,后來她恍然大悟,她在行李箱的后夾層里放了一個導游用的小旗桿,趕緊取出來奉上,安檢的機器才停止吱哇亂叫。
當時正是9·11發生以后不久,美國的安檢草木皆兵到滑稽可笑,乘客要寬衣解帶脫鞋卸帽——不像是要登機,倒像是要上床。但據以航的中國首席代表黃蕓小姐說,以色列的安檢比他們嚴,而且一直都這么嚴。
說出來誰能信呢?以色列這個被敵國環伺,老被不要命的人肉炸彈“與子偕亡”的國家,它的航空公司竟然連年被世界民航業組織評為世界最安全的航空公司。
這樣檢查當然是很煩人的。但我們一到了耶路撒冷的古里安機場,看到一面白墻,馬上就能理解了——上世紀60年代某一天,客人到達,從傳送帶上取行李。突然有兩個阿拉伯人從自己的行李中扯出兩挺機關槍,對著人群就是一通掃射,頓時,無辜的人們倒在血泊中。
我們是早上到達耶路撒冷的,到了酒店以后先睡回籠覺。醒來吃飯的時候,手機收到一條來自國內的短信,大家一看,全都“啊呀”地叫了起來:“新聞聯播剛剛說,耶路撒冷剛剛發生了公共汽車人肉炸彈爆炸事件,你沒事吧?”
我們趕緊去打聽,一聽嚇了一大跳:爆炸就發生在離我們住的酒店步行不足10分鐘的地方!
我們果然是到了以色列了啊!
在我們即將離開以色列,從死海返回耶城的時候,我們的導游兼司機把車開到一個地方,停下來,指著路邊黑黢黢的地方(無他,天黑之故):這就是那天人肉炸彈的地方。
負責任地說,這位仁兄臉上沒有一丁丁點的沉重,甚至還有點嘻皮笑臉,態度很不嚴肅。
以色列人民好比是鐘鼓樓上的燕雀——驚出來啦。他們對這類事情,似乎已經是見怪不怪。
“別的地方賭球賭馬,可以色列人有地下賭莊,賭的居然是某一時間段會不會有恐怖襲擊發生!”這樣的麻木這樣的可悲這樣的黑色幽默!

充滿火藥味的旅游推廣會
我做旅游記者多年,參加過各地數不清的旅游推廣會。但最匪夷所思最讓我難忘的是以色列的旅游推廣。
其他地方的旅游推廣向來都是表白自己這里自然如何奇特人文如何別致,酒店多么多么好人民多么多么熱情好客。
以色列就不是。
說起來,在以色列的這次旅游推廣,規格相當地高,居然連以色列國家總理沙龍、以國前總理現財政部部長內塔尼亞胡也親臨會場,這么高級別的國家領導人參加旅游推廣,至少在我是空前絕后的經驗。
之前的想象充分證明我沒有一點政治頭腦:居然以為可以撲到沙龍大叔這位幾乎天天都在國際新聞中露臉的新聞人物身邊,“咔嚓”一聲拍張照片,來個追星紀念,以后也好在人前顯擺。等到了會場,一看那陣仗才知道,純屬是癡心妄想。
當時是3月份,在以色列這個沙漠國度晚上還是相當冷,進會場前,先要排隊接受異常嚴格的安檢。不僅相機的機身和鏡頭要分離,卸下來被左看看右看看接受檢查,我們的人也差點讓脫光排查一遍——當然是女工作人員把我們單獨地弄到一間屋子里上下其手。
會場里坐了上千的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大家都在等著重量級的沙龍大叔出場。
等啊等,終于,主席臺旁邊的側門打開了,先是“咣咣咣”地進來幾十個帥帥的大兵哥,他們分兵把口兒,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我等和主席臺區域分隔開來,旋即只見肉大身沉的沙龍大叔隆隆進入會場,他真是好胖,在眾人的簇擁下,移山填海般一臉肅穆走上了主席臺。
他講話時間特別久——猶太同志太能說了,幾乎人人都是話簍子,這是我從這次“旅交會”上得到的印象。上邊的人講,下邊的人且吃且聽,沒個四五小時這一頓下不來。
和別國推廣旅游那種輕松愉悅輕浮快活的氣氛相比,這里的發言人都是大胳膊頻頻揮,大拳頭頻頻舉,眉頭緊皺,目光如炬,個個像站在無名高地上雙手緊握爆破筒,怒火噴灑熱血涌的狠角色。
旅游業作為一個異常脆弱的行業,一個禽流感一個登革熱就能整趴下。還有什么比戰火、動亂、沖突更能把游客嚇走呢?
但以色列確實是一生至少應該去一次的地方,那真的是一片特別神奇的土地。
耶路撒冷:神圣之地不和平的吊詭
只有到了耶路撒冷,才會明白和平之難。人與人之間有一個安全距離,據說最起碼要一個手臂那么長,否則就會不安。試想,如果一個人和你幾乎天天鼻尖對著鼻尖,你倆又不是熱戀情人,天哪,情何以堪!
耶城就是這樣的地方。
站在高高的錫安山上,這是該城的至高點。向下望,腳邊是猶太人的墓地。猶太人的墓碑都是橫躺著的,上面放了很多石塊——這是生者對死者表達懷念的一種方式(看過《辛德勒名單》的人應該都有印象)。這里埋著的猶太人來自世界各地,死后葬在圣地,對一些虔誠的猶太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榮光,所以,這塊墓地的價格非常高昂。
再往下看,教堂禮拜堂撲面而來,個個金光耀眼氣宇軒昂。導游會指給你看:這是著名的金頂清真寺、這是著名的西墻、這就是阿克薩清真寺、這是東正教大教堂、這是亞美尼亞天主堂,這是耶穌基督被羅馬士兵抓走時的教堂;這個教堂,是耶穌從十字架上取下之后,圣母瑪麗亞傷心地為兒子擦拭遺體的教堂……對我們這些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這些意義重大的教堂確實記不住也認不清,再說,他們彼此之間離得也太近了。
耶路撒冷,就是這樣一個被信仰擠爆的城市。
到了耶城哪兒不看也得看哭墻,以色列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地區之一,耶路撒冷是以色列最敏感的地區,而西墻則是耶路撒冷最敏感的地方。
導游說我們很好運,那天正是猶太教的一個重要日子,作禱告的人會很多。穿過漫長的大衛城墻,穿黑色呢子大衣戴黑色厚氈帽鬢角拖垂著兩長綹卷發的猶太男子越來越多,他們的神色非常地沉郁,沒有半點的笑模樣,這是最正統的猶太教徒的裝扮與表情。
進去的時候,自然是要安檢的。安檢完成往里走,路分左右兩條,但右邊的那條路是封死的,如果沿著右邊這條路一直往上,直通哭墻之上的阿克薩清真寺!
知道了吧,阿克薩清真寺和哭墻的關系就是一樓和二樓的關系!一樓是以色列的哭墻,二樓是巴勒斯坦的清真寺。
一樓的哭墻之上被考證出是三千年前以色列最輝煌的所羅門王時代的圣殿廣場,電腦三維演示大致復原了當年的宏偉壯觀。耶城屢屢被征服屢屢被毀壞,當年的圣殿當然已經不在,只剩下它宏偉遼闊的地基,哭墻是其西墻。基座之上的圣殿原址已經成了平地,遺址對面就是阿克薩清真寺!這個清真寺在伊斯蘭教傳說中,是穆罕默德夜半飛升轉眼之間在耶城和麥加之間來回顯示圣跡的地方,是繼麥加、麥地那之外,伊斯蘭教第三重要的圣地。
幾年前,就是因為沙龍要強行登上圣殿山,巴以局勢驟然緊張。“樓上”的年輕人就沖著“樓下”的猶太教徒扔東西,釀成好大一場風波。
哭墻墻根下的禱告區域是男女分開的,男左女右。我們只能在女方一側近距離觀察,女教徒手捧圣經身體作著有節律的有力的大幅的前后擺動,一邊念經一邊猛烈地晃啊晃,全然旁若無人,有人已經是眼淚滂沱。
男士那邊我們不可以過去,但可以踩著椅子向內了望。還是他們這邊氣勢大,人多,念經的聲音也更大聲,居然有挎著槍的人在里面,不知是祈禱者還是安保,因為看他也會不時對著墻默念一陣子的,或許是公私兼顧?
念著念著,男人們突然拉起了手,圍成了幾個大圈子,踩著一個節奏點兒鏗鏘地唱了起來,唱什么內容我們不知道,只覺得歌聲肅穆高亢,像所有宗教歌曲一樣,有點移人魂魄使人軟弱的感覺。
黑衣黑帽鬢角兩綹卷發是正統猶太教徒的典型裝扮,他們在以色列公民中也是少數,但他們相當相當的頑固,是猶太教中的原教旨主義者。他們嚴格遵循舊約的規則行事,安息日堅決不工作不作樂不行房事。可是一到周六的時候,一些不原教的人要開著車紛紛跑到特拉維夫去“HI”,曾經發生原教旨者攔路阻攔的情況。
從我們短短的行程中,我有這種感覺,很多以色列人其實也是很不喜歡這些正統派的,可是,正統派的政治勢力很大。據說,政府有時候試圖出臺一些溫和和解的外交政策,反彈最強烈的就是這些人。
耶路撒冷在希伯來文里的意思是“和平”,這太像是一個諷刺了。
特拉維夫:地中海邊的輕松之地
當我們離開耶城向著另外一個城市特拉維夫開拔的時候,沉重漸漸地隱去了。很奇怪,連天氣也由陰風颯颯變得陽光燦爛。
特拉維夫與耶路撒冷只有30公里的距離,可是,這短短的30公里,卻是天懸地隔,氣質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如果說耶路撒冷是一個讓人不敢高聲語不敢亂說亂動的“HOLYLAND”,特拉維夫完全是一個現代的西化的城市。
它在地中海的邊上——地中海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海,挨著它的城市幾乎天然就有一種享樂的愉悅的懶洋洋的氣質。我們住的酒店就在地中海邊,早晨起來,有健美的男子和自己的狗狗一起在海邊跑步,陽光斜斜影子長長。
特拉維夫有很多的酒吧,是夜生活非常豐富的地方。人體炸彈恐怖襲擊這里很少,所以前些年有人在酒吧里放炸彈就很是引起震動。
特拉維夫有一個“景點”也是必看的。那就是以色列前總理拉賓被刺殺的地方。
一個廣場,廣場里面是一個大商場,拉賓遇刺的地方就在一層緊挨著樓梯的地方。
拉賓喋血的地方,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紀念壇,有地火在燃燒,有花環兀自嬌艷。
對面的墻上鐫刻著拉賓遇刺的時間:1995年11月4日。
——刺殺拉賓的并不是巴勒斯坦人,而是猶太人中的激進分子,他們不能忍受一點點的妥協和忍讓,一點點的妥協與忍讓在他們看來都是對信仰的背叛對民族的犯罪。
一位朋友告訴我們,每年到這一天,都會有許多人自發來到這里紀念拉賓,紀念的人不僅僅是以色列人,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他說:“我們都很懷念他,他當政的那些年是巴以關系最緩和的一段時間,這些年不行了。游客也不敢來了,經濟衰退得厲害。我不支持我的老上級沙龍先生,他的政策沒有帶來和平。”
事實上,以色列雖然一直不是中國公民可以自費旅游的目的地,但在巴以關系最緩和的那一段時間,去以色列旅游的中國人特別多。這幾年不用說,根本已經不行了。我們上飛機的時候也看到很多戴著同款同色帽子的同胞,但那不是游客,而是輸出的外勞。
沙龍和內塔尼亞胡們的拳頭揮得越有力,游客越不敢近前。
基布茲:以色列給世界的奇跡
以色列蔬菜簡直好吃到不可思議。紅色、黃色、綠色的柿子椒不僅顏色鮮亮如畫,而且個個飽滿清脆,不需要任何烹調,甚至不需要拌任何沙拉,就那么“干吃”都令人頰齒生香。這里的小西紅柿也是飽滿水潤得不得了。所有這些蔬菜都產自基布茲。
基布茲在希伯來文中的意思為“共同屯墾”,類似于我們曾經有過的人民公社。作為“上帝的應許之地”,以色列所在的地方曾經被《圣經》描繪成是“淌著奶和蜜的地方”,其實這里的自然條件極其惡劣,美國作家馬克·吐溫曾經說過:“在世界上最凄涼的地方中,巴勒斯坦堪稱首屈一指,這里寸草不生,沒有希望。”
一個世紀以前,因躲避俄國和波蘭大屠殺逃亡而來的第一批猶太人在此定居,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國宣告成立。
以色列的居民來自世界上的70多個國家,對于早期的猶太復國主義者來說,回到巴勒斯坦地區定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時的許多移民都是手工藝人或宗教人士,缺乏在中東沙漠地區生存的經驗和技能。為了確保這些人能夠定居下來,猶太復國主義者們掀起了一場土地運動,其核心就是創建自給自足、公社性質的農業定居點。目前以色列的“基布茲”數目大約有300個,總人口超過13萬。
以色列許多精英人士都來自“基布茲”,包括四位政府總理,其中最著名的當屬以色列“建國之父”大衛·本·古里安。
到了基布茲,先是驚奇然后就是由衷的欽佩。進入基布茲,你的感覺就是進了一個世外桃源,這里樹木蔥蘢,草長鶯飛,可是到它的邊緣向外一望,就是一片荒涼寂寞的戈壁。這就是猶太人創造的奇跡,這是人定勝天的奇跡。
來到基布茲,就更能理解,一個流散了兩千多年的民族何以能夠在經歷了那么多的漂泊和傷痛之后還能重新回歸祖地,并在短短的幾十年建成一個現代化的國家;他們甚至能讓自己已經沉寂了幾千年的古老語言復活。他們的生存能力、發展能力實在太驚人。
死海:只有陽光沒有“斑”
以色列最出名的旅游勝地當屬死海,死海其實并不是海,而是一個湖,灰藍色的湖水位于以色列與約旦之間,它低于海平面400多米,含鹽量為25%。在這里可以放心地進行日光浴而不必擔心曬斑,因為這里大氣層中的物質可以過濾紫外線。這里的氧氣含量比一般“海上”的地區高70%至80%。
死海邊上到處是一些度假酒店,到處可見來這里享受和治療的歐美游客,每個酒店都有死海泥浴,熱乎乎泛著腥氣的黑泥一裹,真讓人昏昏欲睡爽呆呆。雖然這個季節下海有點涼,但浮在酒店的死海池塘里(池水全部來自死海),那種怎么都沉不下去的感覺還是怪怪的。偷偷伸出舌尖舔一下,啊,咸得都辣人。
白天躺在死海邊的椅子上,看棕櫚樹分隔著藍色的天空,偶有幾個軍用飛機鳥兒般掠過,你會疑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血肉橫飛的以色列嗎?
“兄弟,讓我們和解吧!”
我在以色列聽到一個很動人的段子,不知是真是假。
以色列從建國次日,就陸續和周圍的阿拉伯國家進行了5次中東戰爭。第一場戰爭是和約旦打的,結果阿拉伯聯軍鎩羽而歸,約旦不僅沒有贏得戰爭,反而連戰前的地盤也大為縮水。
但約旦也是較早和以色列和解的阿拉伯國家之一。約旦前國王侯賽因彌留之際曾經拉著前來看望他的以色列領導人拉賓的手說:“兄弟,讓我們和解吧!”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段子。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求和比血流漂櫓的言戰需要更大的勇氣。不和解不忍讓就只能近身肉搏。
猶太人苦難史贏得人們的同情,猶太人的智慧和頑強贏得了世人的敬佩,但是,以色列的猶太人沒有贏得和平沒有贏得幸福。
我們在以色列的街頭夜間閑逛的時候,看見兩個荷槍實彈開著坦克的女兵跳下車來到超市買東西。兩個很美麗的姑娘。我們和她們聊:“如果有人直沖沖地沖你們跑過來,你們怕不怕?”姑娘們笑了笑,說:“我們有槍。”
——以色列全民皆兵,年輕人都要服兵役的。女兵是以色列的街頭一景,女性的柔美與制服的堅硬呈現強烈的反差,頭盔下的一縷秀發常常惹人遐思。
可是,我想,女孩子最好還是不要過這樣的生活,她們應該穿著漂亮的裙子在小伙子們愛慕的眼光中驕傲地美美地一扭一扭地走過女人短暫的青春,而不是扛著槍,警惕地注視向她走來的每一個人。
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其實從淵源來講,是系出一脈的,他們都是閃米特兄弟。他們同樣的聰明同樣的愛憎分明,在這塊土地上,缺的不是智慧和意志,而是妥協和遺忘。
——正是在以色列,我第一次強烈感覺到了東方智慧的魅力。在這個幾十年持續熱點的地方,我知道“和為貴忍為高”不是窩囊,不是茍且,實實在在是一個深諳相處之道和生存之道的民族的智慧。
(編輯:魯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