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警方談判破裂后,劫持者用人質掩護著身體,欲上車逃離現場。情況萬分緊急,稍有不慎便會殃及無辜的人質。就在劫持者上車前扭頭的一剎那,一粒子彈呼嘯而至,劫持者應聲倒地,人質安然無恙。開槍的人是誰呢?這個在人們心目中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莫非就是那個面容冷峻的“鐵面”警察。
一
說起特警,說起狙擊手王達,必須從案子開始,而特警們所經歷的案件,有哪一起不驚心動魄?
讓我們把時光回溯到2002年12月5日的那一天。
這天清晨五點一刻,一陣丁零零的電話鈴聲把熟睡中的王達吵醒,他一骨碌翻身下床,隨隊趕到都江堰市的一個家屬小區。
原來一名男子去姑媽家借錢不成,就劫持了表妹及其男朋友,準備拼個魚死網破。在給王達打來電話時,警方已經將劫持者圍困了一個晚上,卻沒有絲毫突破性的進展,雙方處于僵持膠著狀態。
當王達到達現場時,情形已十分嚴峻:屋內劫持者打開了煤氣,現場彌散著濃濃的煤氣味。劫持者還向警方提出必須給他一支槍的要求,而這是解救人質危機中不能答應的條件。
天色漸漸亮了,眼看艱難的談判瀕臨破裂的邊緣,現場氣氛驟然緊張,仿佛觸一發動全身。這時,王達接到了現場指揮員的命令,讓他把握時機,在最佳擊發點開槍擊斃劫持者。
然而南方隆冬的清晨,霧氣彌漫,能見度很低。劫持者所在屋子的陽臺上裝有鐵護欄,鐵護欄上掛著不少東西,其中最要命的是鐵護欄上掛著兩口大鐵鍋,一口等同于劫持者的胸高,另一口則剛好擋在劫持者的頭部,這對狙擊手來說是很不利的。如果子彈擦著鐵鍋或者是鐵護欄的話,兩者之間產生的哪怕是一丁點兒火星都會引起煤氣爆炸。這令現場的警察和圍觀的人們都緊緊捏著一把汗,大家都不敢想象萬一子彈打到鐵護欄上,后果會怎樣?這時有膽小的干脆逃離現場;有的則閉住了雙眼,從心里禱告,上帝保佑,一定要打準呀,千萬別失手;膽大的則睜大雙眼,盯著現場,一動不動;咬著牙,幫狙擊手使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劫持者的情緒也幾乎快要崩潰,他只要摸出打火機點著,那一幢連一幢的房屋就會像電影中的連環爆炸鏡頭一樣,呈現在這個世界上。瞬間,報紙、電視、互聯網就會爭相登載頭條新聞。面對萬般的無奈和將要出現的局面,人們就像掉進冰窟里待救一樣,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狙擊手的身上。
此時的王達在劫持者對面的一幢樓房里,距離劫持者足足有一百多米的距離,不僅如此,他們之間還隔著鐵護欄和鐵鍋。在精細的觀察中,王達發現劫持者好像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據自己的第六感官判斷:劫持者肯定要彎下腰去撿東西,而自己只有趁他彎下腰撿東西或者撿東西后站起身來的這兩個機會,才有可能開槍擊中他的頭部。假若沒有把劫持者一槍擊斃的話,后果依然會很嚴重。也許老天有眼,機會來了。劫持者果然彎下腰去撿東西,但王達沒有開槍。他感覺對方撿東西起身后的那一瞬間,時機會更好,因為窗戶外的亮光會讓人下意識不由自主地往外面看一眼。一切似乎按王達所預想的那樣,在劫持者撿東西后直起腰身果然向窗戶外斜眼一瞄時,王達擊發了,子彈避開了兩口大鐵鍋,穿過了鐵護欄,直接擊中了王達預先計劃的部位——劫持者的眉心,劫持者應聲倒地。當獲救的人質被警察架出這個死亡屋的時候,圍觀的群眾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當即就送給成都特警一個非常威猛的名字:“飛虎隊”。當地公安局長老高有四五十歲了,竟然像個孩子一樣跑向王達歡呼,抓住他的手使勁地搖動:“真神,真神,槍法太準……”仿佛他是救世主。據說當天當地所有報紙都將《神槍特警一槍擊斃狂匪》作為特大熱點新聞爆出……
是啊,當時的王達該是怎樣一種心境?為啥表現出這番平靜的心態。事后,他悠悠地抽著煙,只對記者的我說了一句話:“泰然處之”。
為什么?我不甘心緊追不放。
成都特警的訓練生活培養了我的一種習慣,就是審時度勢,從不找借口。這些都為我日后面對各類解救行動做好了必要的思想準備。隨后,他猛地深吸了一口煙,很瀟灑地吐出一串煙霧,隨著煙霧的洇淡,此刻的他已陷入到另一樁解救人質的案子中……
大概2003年的初夏,成都火車南站東側不遠的四川省腫瘤醫院旁邊的街道。這天傍晚,街道兩旁的串串紅在綠葉的映襯下,姹紫嫣紅地盛開在一壟壟的綠化帶上,生活正在進行。水果攤位前,老板正在招呼顧客。正是下班高峰時段,也是一天中買賣最紅火的時候,一個操外地口音的小伙子買了半個西瓜,蹲在水果攤邊啃了起來,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平靜、正常。人行道上有兩個女中學生,其中的一個手里拿著一部好看的手機,正在發短信。小伙子突然眼露兇光,將西瓜狠狠地向樹上砸去,搶步上前,奪過水果攤上的西瓜刀揮舞著,向兩個女中學生劈了過去。轉眼間,一個女學生被刀砍傷倒在地上,手機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但他并不滿足,搶過女學生的書包,翻出錢財后,又揮舞著長刀沿路狂奔。路人見狀,竟然傻了眼,一時間大街上亂了套,像缺失了紅綠燈。四處逃散的奔跑聲、嚷嚷聲、吼叫聲此起彼伏……
一位母親剛剛從幼兒園接回孩子,正拉著孩子的小手,讓他練習走路,此時惡魔狂奔而來,猙獰著臉,呀呀怪叫著追到這個幼小的生命跟前,母親絲毫沒有防備,當看到危險降臨時,已經無處可遁。惡魔舉起長刀兇狠地向孩子劈了過去,那位勇敢、美麗的母親一下子撲在兒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橫在了刀與孩子之間。這一刀狠狠地砍在了母親的脊背上,頓時血花飛濺,母親昏倒在地,兒子壓在媽媽身下安然無恙。身上的衣服卻浸染了媽媽的鮮血,牙牙學語的兒子見媽媽不動了,嚇得哇哇哭了起來。
殺紅了眼的惡徒舉著帶血的刀繼續向前狂奔。一名青年人挺身上前,要與這個歇斯底里的家伙搏斗,但發了瘋的惡魔一刀就將青年人砍倒在地。不到兩分鐘,惡魔已經連傷三人。這時,路人才反應過來,有的撥打“110”,有的跑到不遠處的派出所報案,報案人恰與幾位民警迎頭相遇,民警們得知情況緊急,便用百米沖刺的速度,緊緊追趕行兇惡魔。持刀惡魔見勢不妙,一頭扎進小區,闖入自行車存車處,一把摟住看車的女青年,將鋼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躲在存車處內只有3平方米大的鐵皮屋內,插住門閂,與外面的人們隔窗對峙。
眨眼間,又有一命,握在了惡魔手里。
案情緊急上報。數分鐘后,專門處理嚴重暴力犯罪的成都市公安局刑偵局特警大隊的特警火速趕往現場。
現場,滿臉豬肝色的惡魔聲嘶力竭:我就是要殺人,就是要宰了她。
已經趕到現場的談判專家,隔著窗子與惡魔對話:你看你這么年輕,有事情好商量。
沒有什么好商量的!惡魔一口回絕。
談判專家還在努力做著說服工作:有多大的事情,也不能一頭撞到南墻,這樣想不開啊!你看,這個姑娘歲數差不多和你一樣大,那么年輕,你今后人生的路,還很長啊。你如果傷害了她,你真的也害了自己……
此刻,指揮部領導十分為人質的安全擔心:這個家伙的情緒非常暴躁,滿面通紅,處在極其沖動的狀態下,很容易走向極端。所以,要心平氣和地跟他談,努力緩解他的暴烈情緒,最好能夠讓他將人質放出,其余的都好說。但也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如果談判不成,就用武力解決。
領導命令特警:尋找最佳射擊位置,必要時擊斃歹徒解救人質。
特警隊員王達再次擔當重任。
特警們仔細查看了地形,誰知這個倒霉的地方,根本沒有可供特警隊員隱蔽的地方。
原來在歹徒藏身的屋里,僅有一個兩尺見方的窗戶,而且窗戶開向屋內,3米處就是一面墻。這可咋辦?在一般擊斃劫持人質歹徒的案例中,基本都能找到一個位置,供狙擊手隱身,利用精度極高的狙擊槍,一槍擊中歹徒要害。而在此處,卻沒有一絲可能性。不僅如此,此時天色已經慢慢地暗淡下來,屋內的電燈沒有拉亮。大概是為了省電費,平時守車女子只靠自然光線照,只有到天黑透了才開燈。可今天卻遇到了這樁橫禍,那惡魔更愿意躲在漆黑的屋里。
屋里黑咕隆咚,無法判斷目標。目光冷峻、嚴肅的王達不允許自己多想,他得憑平日積累來判斷眼前發生和必須解決的辦法,他毅然棄用狙擊槍,果斷地從隊友手中接過一支“六四”式手槍,他要選擇精確打擊的手段,在非常時刻,憑借高超的射擊技能以智制勇。他悄悄一步步靠近小屋的門外,只有這里是最佳陣地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槍里第一發子彈退下。仿佛它能保佑自己出手順利,每次執行任務時他都這樣虔誠。現在什么雜念也不能產生,穩定情緒的最好辦法是平靜呼吸。
此時與惡魔的談判,還在繼續。一個多小時后,惡魔的口氣似乎有所緩和。他說:給3分鐘讓我考慮。
這時出現了短暫的寧靜。似乎所有人都屏聲息氣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這個狂暴的惡魔來自外地,因為女朋友嫌他脾氣暴戾,動輒吵罵自己,一氣之下,跑到深圳打工去了。無論他怎么打手機她也不肯原諒他……他想不通:男人有點脾氣算什么?其實平日里沒少給女朋友買首飾、買衣服,他沒想到女朋友說吹就吹,一點感情都不講。這兩年花了他幾萬塊錢,那可是他的血汗錢啊。想到這里他就恨那些年輕的女子,恨不得用牙齒咬碎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于是,心胸狹窄的他就對做生意的父母說,從內江來成都散散心。
數天的游蕩,他的錢已所剩無幾,囊中羞澀的他又饑又渴只好掏出僅剩的幾塊錢,買了半個西瓜,像個餓狼一陣猛啃。見到路邊的女中學生邊唱邊跳地撥打手機,就像見到離自己而去的女朋友,失去理智的他,胸中只有仇恨和惡念。
現在他要求給3分鐘,要靜一靜。外面圍觀的人,似乎也松了口氣,以為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這是所有善良人們的愿望。但警察們卻絲毫不敢大意,畢竟女青年還捏在他手里。他要發起狂來,那位女青年就像一只被放在案子上的小羊羔會遭到任意肆虐、宰殺。
果真如此,剛過了1分多鐘,“哎唷……”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小屋里傳了出來,震得人頭皮發麻,全身戰栗。惡魔并沒有聽從勸告,一意孤行,揮刀向人質的脖子上砍了過去,鮮血噴出濺到惡魔的白色襯衫上,惡魔罵罵咧咧,又是一刀。女子癱軟下來。歹徒本以為女子已被他殺死,便松了手。但女子沒有斷氣,她本能地發出呼喊,然而絲毫沒有喚起惡魔的良知。喪心病狂的他再次舉刀,砍向女子的頭部,邊砍邊吼道:“我就要砍死你,你這個賤貨,花光了我的錢。”這次惡魔拼足了力氣試圖把手心里的弱女揉碎……
屋外,王達和戰友們舉著槍,一直等待命令。聽到女子那拼出一命撕心裂肺的凄厲慘叫,所有屋外的人們心里一緊,被撕碎了的心仿佛鮮血在滴……有的忍不住大聲喊叫起來:“警察,吃稀飯的,咋還不開槍……”“哐當”一聲,王達腳起門開。屋里漆黑一團,什么也看不清楚。但王達,憑著平時練就的火眼金睛,一眼便看清楚惡魔正再次舉刀向人質砍去,而且刀已經下落,說時遲那時快,他屏住氣,抬手就是一槍,這一槍打去,子彈不偏不倚,從惡魔的脖子上橫穿,他頓時像堆煮熟的爛肉,無力地倒向一旁,手中的鋼刀“哐當”一聲砸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王達身后沖進的刑警們,迅速拉亮屋里的燈,抱起已經昏迷的女子沖向等候的“120”急救車。惡魔尚存一絲氣息,也被抬上車搶救。
剛才還在罵警察笨頭笨腦的人們,此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們無不對這酷似電影的驚險場面所激動,警察竟然幾秒鐘就上演了刀口下救人質的壯舉。有的說:“我早就曉得警察厲害得很!我都看呆了。”有的說:“簡直應該給人家請功!太棒了。”
剛剛開完槍的王達卻并非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激動,他將槍平緩地插進槍套。心中甚至有些悲戚:那惡魔也是人,也是生命;如果他女朋友不絕情的話,他或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但愿這個世界上的男女對愛情多一些理解和寬容,多一些純潔的東西,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實際上有時候邪惡與善良只有一步之遙。想到此,他心情沉重地深深吸進一口氣,跳上警車離開了現場。
二
坐在特警隊訓練大廳一角的我,默默注視對面拳擊臺上訓練的這個年輕人,他剃個小平頭,1.78米的魁梧身材,兩只拳頭對準沙袋一陣噼里啪啦,鼓起的肌肉結實有力,像個猛士出征。我對他指指手腕上的表,他立刻意識到接受采訪的時間到了,只好用毛巾不情愿地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坐在我對面。當王達專注地與我交談的時候,我發現王達的牙關似乎永遠在緊緊地咬著,兩頰的肌肉,鮮明地向內收斂,力量畢現,說話的時候,很是冷靜,條理分明。在見到他之前,我曾經問他的領導:在眾多起劫持人質案件中,歹徒動手殺害人質的關鍵時刻,為什么都是王達舉槍斃匪救人質?這位領導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見到小王,你就知道了。
的確如此,當我看到他那雙冷峻、安靜的眼睛時,便知道,他心如止水,這水卻不是一汪淺灘,不僅明亮,更像秋潭,經歷了春的明媚,夏的激情,到此刻,已是清澈、深厚。于是,我逐漸感受到了——這位在成都特警的行列中被鍛造了11年的男子漢,在與惡匪搏斗的人生中,受過幾多痛苦幾多常人所不知道的歷練,才有一雙如此深邃的眼睛?
他的確是成都特警的一個傳奇式的人物,這部分是因為我從骨子里羨慕他在職業生涯中完成了許多偉大的任務。他的職業里有一份記載:拯救了15個人質的生命,無一失手。
今年31歲的王達,出生于書香門第。父母親20世紀50年代末期畢業于桂林理工學院,共同的興趣愛好讓他們牽手至今。由于兩人的專業是地質學,經常轉戰全國各地勘探礦物,無暇顧及家庭。小王達出生后三個月,就被父母親送回革命老區江西贛州老家,由奶奶撫養。
三個月的孩子,實在太小了。奶奶就買來米粉,用米湯溶在一起熬好后,一勺一勺喂給小王達吃。在奶奶的精心呵護下,他漸漸長大。王達說到這里,頓了頓,很感傷地說道:“小時候,奶奶最怕我生病,奶奶腳小,每當我生病,她老人家便一步一顫地拄著拐杖,邁著三寸金蓮,去東邊老街長著一棵大榕樹的張老爺爺家,請他給我診治。有一次我半夜里高燒到40℃,奶奶就用冷水毛巾給我降溫,她把冷水毛巾敷在我額頭上,又給我熬來一碗碗姜湯,使勁讓我喝。那天晚上,我的肚子都喝脹了,這個土辦法還真管用,慢慢的,我滾燙的身體,就出了一身汗。
“明早,可以出去玩了……”奶奶說。
我就是在奶奶的細心愛撫下長大的。直到現在我時常在心里默默懷念我的可親可愛可敬的奶奶,還有她那一頭雪白的頭發,每次她洗完白發時,都要喊:“小達子,給奶奶捋捋。”我就趕快跑到奶奶的床頭摸出一把楊木梳子,讓奶奶坐在小竹凳上,輕輕地幫她梳,生怕梳落了她的白發。我最喜歡這時候有風過來,奶奶的白頭發吹起來軟軟的,我就問奶奶為啥頭發會白呵?她說:“奶奶老了,骨油干了,頭發就白了。”所以,我至今唯一遺憾的是奶奶到天堂時,因執行任務,沒有送她老人家上路……
說到這里,王達的眼圈有些發紅。他又點燃了一支煙,猛吸一口,我想奶奶的音容笑貌和那雪白的頭發早已刻進他的腦海。同時,也養成他熱愛生活、珍惜他人生命的習慣。沉默良久,他話鋒一轉:“我之所以選擇這份職業,主要受我叔父的影響,我叔父就在特種兵部隊。那時,我剛上小學,叔父回家看奶奶。晚上,我就跟叔父睡一個大床,他給我講了許多特種兵的故事。還拍著我的小腦瓜說:‘小達子,長大了,就干特種兵吧!’這以后我就常常跑到贛中校門外,練習打氣槍。”
盡管沒有當上特種兵,但叔父的教誨卻深深埋進了我幼小的心靈,對于我選擇干特警起了很大的作用。上初中后,我從老家轉學來到父母身邊,在成都一邊念中學,一邊到體校練拳擊。可是到了高中畢業,參加了工作,我的夢還沒實現。
那段時間,我沮喪極了。常常跑到公園里打氣槍的土攤攤上。猛打一陣,只聽“砰……砰……砰……”氣球全部消滅,到最后,不僅不用給錢,老板還哭喪著臉:“小伙子,放我一馬,放我一馬,我也不收你的錢了,你行行好,走吧。”
時間飛逝,轉眼到了1995年。
春天的小草芽兒才剛剛頂出地皮露點頭兒,我家墻頭上春燕就帶來了好消息——成都市公安局面向全國招收特警。當時,有5000多人報名,地點就在城北體育場。我高興地跳了起來,內心陣陣激動,我心中的夢想就要實現了。
那段時間,緊張和激動天天陪伴著我。可我心底始終鉚著一股勁兒:就是特種兵干不了,干特警也行。
最后的沖刺到了,我憋著心勁,過五關斬六將,愣是從5000多人中沖出來。你不知道,招收特警整整6個月,我每天都在默默禱告:生怕自己被刷掉。直到郵遞員把錄取通知書送到我手上的那一刻,我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媽媽說,“達子,這是真的。”激動的淚水剎那流滿了我的臉頰。我猛地大喊一聲,我被錄取了,我可以當特警了。是啊,我理想的鴿子可以在藍天放飛了……
那天晚上,媽媽特意燒了我最喜歡的兩個菜:紅燒肉、南瓜綠豆湯。老爸在飯桌上破例給我倒了一杯酒。“達子舉起來,喝下去。從今天起你就是男子漢了。”實際上我參加地質工作都兩年了。可老爸卻一直認為我沒有長大。因為我從沒有見爸媽這么開心過。我隱隱約約感到父母的歡樂與兒子的事業緊密相連……
這里,得說說現任成都市公安局特警支隊副支隊長黎再坤。他是這支隊伍的創始人、引路人。1980年他曾是四川武警指揮學院學員隊的隊長兼教練,無論在領導和組織管理上都有一套看家本領。他轉業來到成都市公安局,奉命組建了成都特警大隊,且探索性地走出了一條成都特警的道路。
這就是面向全國招生,挑選體格健壯、機智勇敢、綜合素質要求極高的人才,作為成都特警的靈魂。他有一套自己獨特的訓練方法。這就是培養小組隊員威猛,敢打敢拼的血性。從成都特警組建的第一天開始,就完全按照特種兵的訓練方式進行。諸如多種激烈運動訓練,增強體質、耐力和毅力;進行惡劣、恐怖條件下的心理素質訓練,培養沉著、冷靜和隨機應變的能力;進行射擊、刺殺、格斗、爆破、駕駛、通信、化裝等訓練,熟練掌握各種技能;進行襲擊、伏擊戰術訓練,提高獨立作戰和相互間協同作戰與指揮能力。直到你脫胎換骨,成為一名合格的特警隊員。
這一年的10月份,成都遠郊牧馬山警校,王達和被錄取的20名學員在這里進行了長達8個月的“魔鬼”式訓練。
12月初的一天,我們照例做完訓練,接著跑了5公里,然后回到體力訓練坑伸展身體。我們頭頂散發的熱氣,被訓練場的燈光一照,就像天使的光環閃爍,煞是好看。我們前幾天還問起會不會到爬行坑訓練,但沒有人給我們確切答復。
真正的“魔鬼”式訓練開始了。在進行這些訓練的時候,下面都是一人多高的泥濘的、冰冷的水,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
即使當第一排隊員開始走到前方的出發點時,我們還是強烈希望,最好不訓練這個課目。第一排的10名隊員完成了俯臥撐。當他們跳下去的時候,當他們第一次浸入水中的時候,他們開始尖叫起來。當時我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咒罵,我不得不向現實屈服。我已經在搏擊訓練中被踹了無數次,被罵了無數次。我在泥濘的臟兮兮的小山道上慢跑的時候,也背過80磅重的警用包。但是,當我在爬行坑里,倒進冰冷、骯臟的水中的那一刻,那種刺骨的、疼痛的感覺還是幾乎無法忍受。
我按照命令,做俯臥撐,然后跳回地上。一秒鐘過后,我的臉就浸入了冰水中。在匍匐穿過鐵絲網時,下面的沙子磨得我肚皮生疼。很快,我就像休克一樣,呼吸越來越短促。我立刻顫抖起來……
我近乎機械地爬著,吸入的水比空氣還多,沙子鉆進了褲子,鉆進腰帶下面。“爬……爬……爬”,我想:“終點越來越近了。爬……爬……爬……”我看起來一定像一只水底的青蛙——動作很小,但是目標明確。我掙扎著爬過第一道障礙,用腳使勁地蹬著沙子。我爬行得太慢了,中間的空隙時間讓我感受到無與倫比的痛苦。
我蹬著腿,匍匐著向最后的鐵絲網障礙爬行,終于像個爬行動物,從泥濘的水坑里露出頭來。啊!沖啊!沖啊!我們叫喊著,跨越過障礙之后,我們再次跳進泥濘的水坑。這次我們頭頂沒有了鐵絲網,只有黎大隊站在岸邊。
我們氣喘吁吁,疲憊不堪,終于完成了這種迂回前進。障礙訓練接近尾聲,只剩下快速翻越障礙和攀繩訓練了。我們邁著沉重的腳步,抬著頭,盡量喘息著。
好了!我們20個兄弟在20次的歡呼聲中,膝蓋著地轉換姿勢,完成了最后的訓練。
教官們很理解大家剛剛加入特警就要受這種接近冰點的訓練,立刻讓我們回到警校休整。我拖著腳盡力伸展胳膊,不讓冰冷而又潮濕的衣服過緊地貼著我的皮膚。
進入澡堂,不到1分鐘,我們就都脫光了衣服,用橡膠管沖洗沾滿泥漿的訓練服和自己的身體。20個光溜溜的屁股排成一行,凍得通紅。雖然起滿了雞皮疙瘩,但我們壓根不在乎冬天寒冷的空氣,而覺得這真是一次相當舒服的淋浴。
為了實現目標,我們每天都站在自己的爬行坑旁邊,每天都重復那些困難的、令人討厭的事情。誰也不愿意去那個地方,誰都不希望經歷那些痛苦。但是,在挑戰面前退縮就意味著失敗。也許,那些挑戰看起來很令人沮喪,但卻是我們成功的開始。18世紀愛爾蘭裔的英國政治家和作家伯克·埃德蒙曾說:“生命中的戰斗就像是爬山。你不費力氣就爬上去的山,不會讓你有一種成就感。沒有困難就沒有成功。沒有奮斗也就沒有成就。”
三
那天,在成都王達的家中,電視里播放的《狙擊手》的光盤解說道:他們是冷酷無情的隱身死神,是創造奇跡的傳奇英雄,他們從不輕易浪費每一粒子彈,也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轉瞬即逝的機會,每當一個目標出現,他們的槍口便會閃過一道奪目的死光。
仍然吸著煙的王達,噴出一口煙緩緩道: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槍和目標。我們的這種人生,不是人人都能經歷的,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去經歷的。第一次執行任務的經歷,我至今記憶猶新。
1997年6月11日,一個年輕人因為女朋友要分手,怎么也想不通的他竟然身上捆綁著炸藥包持刀劫持了自己的女朋友。粗略估算,炸藥包約有3公斤重,一旦爆炸,殺傷半徑為50到100米。
當時的情形是:劫持者和裹挾著的被劫持者一同從賓館里走向停在賓館門口的一輛汽車。那段距離大概只有12米,七八秒鐘就能走完。當時現場指揮安排了幾個射擊點,要求狙擊手們:誰最有一槍擊中劫持者的把握誰就開槍。
王達當時所在的射擊點最遠:在劫持者對面相距八九十米處的一幢樓里。幾秒鐘時間里擊中劫持者,可想而知,對于一個第一次上任務的王達難度有多大。
當全神貫注的王達從瞄準鏡中看到劫持者裹挾著女友走出賓館時,他幾乎絕望了:狡猾的劫持者將被劫者擋在自己身前,王達只能看到他頭部的兩三個手指寬的那么一點面積。王達心想,完了。我怎樣才能尋找射擊的機會呢?心中就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怦怦跳個不停,手心里全是汗水。可想而知,一面是繃緊了的神經,一面是艱巨的任務,稍有不慎就會搞砸……王達努力告誡自己,不能慌亂,要沉住氣穩住勁兒。恰好這時,心虛的劫持者扭頭四下左右環顧,王達看清了他的大半個頭部,但轉瞬即逝。王達本能地感到:旁邊有那么多執行任務的警察,還有許多圍觀的群眾。即使再狡猾的劫持者也會作驚恐之獸在上車前瞻前顧后地看一下,因為他知道警察不會便宜他。對!就瞅準這個瞬間,擊發。有了這個作定位,王達很快調整了心態,尋找最佳射擊點。
一步一挪的劫持者裹挾著被劫持者朝汽車方向挪去。果然,打開車門前他扭頭左右懷疑似的看了一下。就在他把腦袋的一部分暴露在王達槍口下的三四秒鐘的那一刻,王達深吸一口氣,而后,屏氣凝神,迅速擊發,劫持者應聲倒地,人質獲救。
這是王達第一次擔當狙擊手,也是第一次射殺案犯,但他幾乎沒有什么成功的喜悅。因為事后他的腿有些發軟,手不由自主地抖動。實際上自己已經感到神經到了極度的緊張狀態……王達說:我很后怕,那一刻若是自己稍有偏差,人質或警察就會有傷亡。為什么有些狙擊手或神槍手出過一次任務后,就再也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就是因為這種后怕的心理,自己把自己廢了。所以王達說,他不想做這種一次性的狙擊手。在執行那次任務后,王達隱隱約約覺得射擊技術的重要和心理素質鍛煉的重要,這兩者必須有效地結合。這時,他從心底里感謝自己的老隊長黎再坤。他說起平時的射擊訓練中全靠黎大隊的“刻薄寡情刁難”,說白了也就是在心勁兒上和勇氣上給了不可多得的教誨。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他深吸一口煙,用平穩的男中音對我說他的隊友個個都是神槍手。特警隊除了幫助每一位成員具備基本的戰斗素質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宗旨,就是培養成員為他人勇于自我犧牲的精神;保護人質的性命高于一切。所以,每次行動前,隊員們總是要詳細分析和討論,不放過一個細節,一旦行動,動作會非常迅速,不能有一點兒拖泥帶水。否則人質的生命就會危在旦夕。
2001年3月27日,特警隊驚悉:女大學生伴游被綁架。
原來,27日晚7時20分,家住成都市成華區經華北路的楊先生接到一個講普通話的男子打來的神秘電話:“你女兒楊詹(20歲,系某大學在校本科生)被我們綁架了,準備10萬元現金,等待通知存入指定的銀行賬號,否則……”楊妻梁女士立即向成華公安分局雙橋子派出所報案。
此案引起公安部、四川省公安廳、成都市公安局領導高度重視,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專門批示:要精心組織、指揮,盡快成功解救。
于是,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了解救專案組,由副局長姚成毅任現場指揮。專案民警兵分兩路,一路對楊先生夫婦進行調查,排除了二人與他人結仇而導致女兒被綁架的可能性;另一路趕往楊詹所在的大學走訪,得知楊詹于27日中午收到一個傳呼就離開了學校。同時,梁女士說女兒近期在成都“大業百貨”附近一家公司打工,但具體名稱不清楚,楊詹的同學也印證了這一點。專案民警據這一線索,于28日凌晨3時許趕到大業百貨附近查找,最后在其14樓發現了名叫柏通商務的有限公司,楊詹果然在這里打工,并于27日中午被一講普通話男子雇為伴游。
然而現在楊詹究竟在何處卻一無所知。線索斷了!
直到28日上午10點,女大學生失蹤20個小時仍無一點消息。坐鎮指揮的姚成毅副局長心急如焚,他責令專案組民警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把女大學生找出來……
調查、摸排、走訪,深入群眾……
28日中午1時許,案情有了轉機。專案民警確定綁匪處位置大致在萬年場長天路附近。此時,坐鎮指揮的姚成毅副局長立刻下令成華分局迅速調集警力,集中搜捕。同時命令特警大隊在必要時擊斃綁匪!解救人質!
下午4時許,姚成毅副局長一聲令下,340余名參戰民警按照預先分工,把長天路的進出通道全部嚴密封鎖。并對附近的幾十幢居民樓上千套住房展開地毯式秘密搜捕。
晚8時許,專案組民警從長天路10號一居民徐某某處獲知:3月26日,一講普通話的青年租用了他在10號院4棟1單元3樓右側的一套住房,租房人的特征與專案組掌握的綁匪特征一致。這樣,搜索目標被鎖定到10號院4棟1單元3樓右側的那套房間。
晚7時許,特警大隊趕到現場待命。當時王達和隊友仔細查看了地形,發現3樓右側那套房間的外面是一空地,有利于我們掌控。根據這一情況,指揮部領導經過縝密的分析認為嫌疑人可能做賊心虛。因為他是前一天才租的房子,對周圍環境不熟悉。所以,把突襲時間放在晚8時許,比較合適。同時又考慮到如果嫌疑人有武器或者有幫兇又該怎樣處置?強攻會不會讓他狗急跳墻,殺害人質?因此,鑒于他所租房子的外圍還有一片拆遷的空地,可利用攀緣進屋的方案實施解救。
8時30分,警方各套解救方案準備就緒。現場指揮姚成毅副局長下令:行動!最后,他拍拍出征隊員王達和其他特警的肩膀,一再叮嚀:沉著、冷靜、迅速。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
沉著如鐵、冷靜如水的特警隊員即刻分成兩組,一組由樓道從正門進入,一組攀緣外墻從廚房窗戶進入。王達帶著一組隊員快速、輕捷行至嫌疑人所在房間外。他用事先配備的鑰匙輕輕插入防盜門鎖孔,擰了三轉后打不開。“嫌疑人已經將門在里面鎖上……”他退出鑰匙,迅速用手語暗示,一特警猛地飛起一腳,將防盜門踢開,特警按既定方案進入房間。與此同時,由外墻攀緣的特警也踢開廚房窗戶沖入房內。這時,負責衛生間的特警楊海軍沖入衛生間內,發現一女子雙手被捆坐在地上,一男子神色慌張地坐在小柜子上……楊海軍雙手持槍飛步上前抵住男子腦袋,王達用鐵鉗般的手夾住那男子的雙臂像擰“麻花”一樣反剪扣死,頓時那猥瑣干瘦的男子軟癱在地。
從破門到擒獲嫌疑人王欣,整個突襲用了五秒。
獲救后的楊詹與母親就像闊別了十年的母女抱頭慟哭,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隨后掌聲如雷鳴般響起來。楊詹的父親緊握著姚副局長的手,滿面淚流,泣不成聲:“感謝你們救了我女兒一命啊……快!跪下,給救命恩人磕頭。女兒你要記住,他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當公安部領導獲知人質安然獲救,當即打來電話向全體參戰民警表示親切慰問。表揚民警以實際行動向社會、群眾昭示了成都警方保衛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信心與決心!王達敘述到這里,興奮的眼睛亮了起來,臉上洋溢出自豪的喜悅。我們特警個個都是好樣兒的!
成都特警之所以“短、平、快”地突襲成功,且不使人質有一絲毫發的損傷,這的確要靠平日的嚴格訓練,整體協作,團結精神的有機結合。這無疑讓我這個局外人聯想到為什么一個優秀個體王達能夠出自于這個盛滿鮮花和榮譽的團隊,你無法把他本人與這個英雄集體簡單地分割開來。因為,王達是這個英雄團隊磨煉出來的智慧、勇敢、果斷、迅猛的一只“飛虎”。而這只“飛虎”如王達所說是黎再坤這個能工巧匠“精雕細琢”出來的。
于是,我試著想:假若王達沒有被黎再坤這個“伯樂”發現,或許發現了沒有重點“受罰”,他自己能夠成為優良品才嗎?用英語表示“NO”,用漢文則很復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王達的發展狀況是 “?”。
當年的黎再坤(特警大隊組建時,他任大隊長)站在成都警校綠茵茵的操場上的那一刻,他瞇縫著一雙小細眼細細打量身邊的每一位新特警成員,盡管王達生性內斂,寡言少語,卻頭腦靈活,反應敏捷,注意力高度集中,符合一名狙擊手的要求。他決心要把這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摔打出來。
集訓期間,黎隊長給每個隊員都建立了一份訓練檔案。集訓快結束時,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他發現了王達的優點。“我射擊的環數不高,但靶點集中,射擊的統一性很好。大隊長的評價是‘這小子天生就是當狙擊手的料’!”王達像個大孩子一樣高興地告訴筆者。
訓練是異常枯燥的,能堅持下來非常難。王達整天反復做著相同的事情——拉槍栓、架槍、擊發、放空槍,做跪姿訓練,一跪就是4個多小時,也不準站起來。他說:“連一百發空槍才會得到一發子彈。有時候練習了一整天擊發空槍都得不到一發子彈,有機會打出一發真子彈,是要練到結束跪姿時。”王達給自己創造了一個奇跡——至今為止他已打了10萬多發子彈!
我當時一直不知道要讓我當狙擊手,我還以為領導是有意讓我難堪呢。說到這里,王達慚愧地笑了。為了訓練王達,黎大隊就像一個“魔鬼大王”那樣對他,幾乎每次把他逼得流淚。別的隊員打靶打到90環以上,就會受到表揚,而王達即使打出了98環的成績,依然會受到“懲罰”——全副武裝跑5公里越野,做100個俯臥撐。
很多時候,訓練場上常常只有王達半瞇縫著眼睛,透過瞄準鏡對準前方的靶子,紋絲不動,似乎身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那種經歷一般人是難以體會到的,尤其夏天難熬。像什么碧藍的天空,綠草茵茵的大地那是作家在屋里看窗戶外的景色所描……王達說,我當時的感覺就是火辣辣的太陽巴不得烤焦地球,毀滅人類。你看嘛連周圍村子里的許多狗都拖出五寸長的舌頭來,躲到樹蔭底下去了,只有我在太陽底下練啊練。還有那一只只知了不知疲倦地發出破碎的噪音。似乎幫著滾燙的太陽助威吶喊……有幾次,我練著練著臉色突然發紫,鼻子淌血,我就趕緊倒在樹蔭下讓隊友給我灌點“十滴水”,額頭上抹一些“清涼油”,休息二十來分鐘,接著練。也許,當時我確實不明白為什么教官們要“殘忍”地對待我們,時常用 “孤獨”兩字來形容當時的感受。現在我認為它的確是一種錘煉。而這種錘煉讓意志堅強,讓浮躁褪去,讓心底升華出一種精神。何謂精神?字典里解釋:從內心激發出的活力,它能夠克服艱難險阻。王達說,集訓期間,王達沒敢讓父母來看自己,因為 “怕他們受不了”。但后來父母還是知道了,顫抖的雙手撫摸著兒子肩上、手上、膝蓋上厚厚的老繭,兩位老人淚花涌動:“達子,你受得了嗎?”
人們或許要問,王達為什么要這么吃苦,要玩兒命?萬一沒有成功不白吃苦頭了嗎?或許有朝一日他成功了,又能怎樣?他能否持續下去?
我要對大家說的是他把自己融進為之奔去的目標中,再大的困難,他也有毅力克服,堅持不懈地發揮他所有的潛質。當然,是建立在正確剖析和評價自己的基礎上。這是他從美國作者奈都·賓《人生一定要贏》那里得來的啟示。我聽后怦然心動,這不就是成都特警的“精魂”所在嗎?成都特警難怪揚名中國,威名四海。
人們常常把“情有獨鐘”這個成語,用于某個人愛一件事物達到了全身心專注的地步。王達愛槍、愛事業也如同把自己嵌進了生命的長河。正像他自己坦言:“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槍和我的目標。”愛吸煙的王達說到狙擊手的真實生活時,神情就像在品味一杯醇濃的咖啡,他有些陶醉地說:“我們這種人生,不是人人都能經歷,也不是人人有能力去經歷的,所以有時是很孤獨的。”從這里我似乎也悟出一個道理:為了達到一種事業的專注和成功,或許是要忍耐一種寂寞的,而這種寂寞與孤獨,常常對你的事業是一種助推劑。
他還說,要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狙擊手,就必須接受長期的心理素質、特戰理論和模擬實戰等訓練,使他們具備多種處理突發事件的超常能力,做到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出手凌厲、收手迅捷,不僅是出色的戰斗員,需要的時候還能成為處置突發事件的指揮員。他說,去年4月1日,特警大隊接到市局指揮中心指令,某學院發生一起外來歹徒劫持學生人質案。接警后,刑偵局領導帶領王達等4名特警火速趕往現場處置。在現場領導指揮下,王達帶領民警到案發現場勘查地形。不料,剛進入男生宿舍5樓,王達就聽到現場發出一陣哭喊聲,狂暴的歹徒熊沁手拿利刃劃向一名學生的臉,見情況緊急,王達來不及匯報,果斷地一腳踹開房門,閃電般將熊沁摁倒在地,成功地解救了5名學生。
當然也有出警處突沒有動手的時候,我是寧愿放空撤回,這意味著事態用更和平的方式處理了。王達還記得,一次他緊急出動處置劫持人質事件,走得急,只帶了槍。到了現場,發現與目標之間根本沒有障礙可以掩護,他就地臥倒在山坡上。當時是隆冬臘月,晚上9時就進入了伏擊點。由于談判專家還在談判,狙擊手只能等待。到了半夜,竟然下起了密密的雨雪,風也嗚嗚地狂叫起來,一霎時,怒號著、呼嘯著好像要把與它為敵的特警隊員撕碎……盡管雨雪肆虐,雪水順著王達的衣領往脖子里流,凍得他直打哆嗦,可是他卻動也不動地硬挺著,眼睛死死地盯住目標。終于,王達可以起來了,談判成功,他雖然在雨地里挺到第二天凌晨6時許,整整9個小時“無功而返”。但他沒有抱怨,這一晚上的寒冷和僵臥很值。
正因為無私的愛,讓王達取得了成功。王達參與解救綁架和劫持人質案件數十起,親手從暴徒手中解救出15名人質,行動全部成功,無一人質傷亡。
坐在我面前的王達,悠然地吸著煙,并一口口吐出煙圈,直到一圈圈的煙霧散去……剎那間,讓我想到他的舉動很可愛。他似乎自言自語,又仿佛對我說:告訴你吧,塑造良好平和的心態很關鍵。要學會經常調適自己的心態,而起到疏通自己神經的是書籍,特別是當你急躁要發脾氣時,你能否馬上進入最佳工作狀態,即“角色”。誰平時不遇到難題,不遇到紛擾之事,只是有的人能夠迅速控制局面,有的人驚慌失措。這就要靠平日精心的修煉,要耐得住寂寞與各種誘惑,所以,要達到處亂不驚,還必須經常讀書。書籍的重要性在于能夠幫助你建立自己的判斷力,增長你的知識和閱歷,會使你從書的世界中汲取營養,從別人的經歷中獲得經驗,豐富自己的思維。
我特別喜歡佛學、道學的書籍。因為你從那里可以獲得慧根與智根。作為一名優秀的狙擊手,你光有慧根還不行,它只能供你從善。反之,假若你只有智根,無善良的心,兇煞的惡魔會逐漸附著在你的身體內,把你變成鬼魅,禍害人類。就像韓國大片《食人狂魔》里的一樣,以吃人肉為主餐。所以,這兩者之間,你需要修身養性,不偏不倚,把握好兩者之間的關系。換言之,只有達到一種人生境界。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狙擊手。
為了練就心境,王達選擇了在外獨居。采訪中我來到他的居所,這個身材威猛的男子漢,讓你感受到不像一個單身男人的居室,反倒像女孩子的寓所。他用潔凈的玻璃杯,給我沖泡了一杯鐵觀音,頓時屋內飄散著一縷茶香。我呷著茶水,環視屋內,只見白白的床單鋪展得無一絲皺褶。再一瞧,那一缸活蹦亂跳的小金魚在池水里上下翻飛、跳躍,吹起陣陣漣漪。它們時不時躍起赤色的鱗甲,用尾巴在水上劃幾個弧狀的波浪,又慢慢地沉下水去,它們的嘴巴活像個大喇叭,上下身各長著一黑白相間的花紋,就如同花環般在燈光下時而呈銀白色,時而呈寶石藍色。煞似五彩繽紛的云朵兒盛開在草水里,似煙霧,似霞光,美妙極了……
王達說,養金魚可以修身養性,喝茶也讓你神情靜謐,悠然間去除雜念。如閑下心來,“鼓看書”就是品茗的最佳時段。它既能放松心情,又能緩解壓力。而且真正喜歡喝“鐵觀音”,還有一段來歷。相傳在前清時期,福建安溪縣有個茶農叫魏蔭,每日清晨必請茶于鐵觀音菩薩廟前。有一天突然看見廟旁石縫中長出一棵茶樹,便把茶樹移至家中庭院種植。后來茶樹長大,將嫩葉摘下制成茶葉,沖泡后味道甘醇濃郁。因為魏蔭是虔誠的鐵觀音菩薩信徒,所以,將此茶取名為“鐵觀音”。從這里我隱約感到這個傳說對王達是有一定影響力的。這說明一個人做一件事只要心誠就能做成。
我不知道豪情在外、寂寞于形用在王達身上恰不恰當,但是作為成都特警的一名狙擊手,王達身上背負了太多超乎常人的壓力和責任。他坦率地對我說,其實自己每一次擔當狙擊手都很緊張,有時槍把子都被自己的手捏出了汗水,甚至有時候,情緒低落時,就有一種厭戰的情緒,但有時不得不完成任務,就得想辦法調適低落情緒,當你確實不能排解煩惱的時候,就要報告領導,因為解救人質生命非同兒戲。所幸我當狙擊手之前,理想就已定。否則有時候會干不下來。狙擊手絕不是人人想象中那么完美無瑕,只是被困惑包裹的時候,需要拿出勇氣面對。因此,經常的心理素質訓練和調適非常重要。如果你掌握不好能夠支持目標實現的準則,如果沒想清楚做某項事情的動因,那么,在壓力面前你會無所適從;相反,了解自己,把握自己,那么,壓力來臨時,你就有能力釋放壓力、保護自己。
我相信這是真話,就像我1979年參加中越自衛反擊戰。當上級領導宣布我們野戰醫院一所到一線救護傷員那一瞬間,我的全身在早春的冷雨中直打冷戰。我相信那時的我很怕死去,也很膽怯。只是自己是軍人,面對戰爭,面對死神不容你有半步的退縮。這件事至今深深留在我的心底。我經常想,面對死去的戰友,活著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這雖然不是同一個話題,卻有著內在的聯系。因為王達是一個普通的人,他必須在經歷多次火線鍛煉,多次心理磨煉之后,才能變得成熟。所以,狙擊手的自我心理調節是很重要的一個步驟,心理陰影肯定是有的,只是大與小的問題。
最近的一次心理測試說我有點抑郁。說著這話時,王達笑了起來,但我覺得自己不抑郁,我只是不愛說話而已。王達的話語也提示了我,隨時調整心態,非常必要,它會對自己的生活帶來一些幫助。
話到此,我忽然插了一句話:“你看心理醫生嗎?”他兩眼盯著我一字一句:不!我看心理書籍。
“那你是怎樣調適自己的?”給你舉一個簡單例子吧。通常的緊張或冒汗就做深呼吸。這樣,你的心跳就減緩了……正當他要說下一句的時候,我突然接過話把:脈搏就平和了,對嗎?
他說,你怎么知道?
我做過護士。
呵,他吐出一口煙霧,難怪!看來遇到了專家。實際上,我所接觸的王達是個很詼諧、談吐幽默的人,不像人們所說的內斂,不善交流的刻板人。
人們通常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在我看來,這句話不全面,應該再補充一句:勇者相逢智者勝。
為什么?我不假思索。
我們面對的是一幫惡魔,他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具有高智商,可以說毒、狠、兇、猛全部表現在他們身上。尤其是劫持人質的歹徒,他們只想魚死網破,就想拼命,根本不在乎性命。他就是要制造恐怖與痛苦,制造爆炸性新聞。因此,當你出擊的時候,你必須要技高一籌,以中性的身份出現。即你和他是平等的對抗關系,而不帶有一絲一毫的偏見。所謂:我是正義的化身,他是非正義的化身。他是怕我的。至少在處理人質的問題上,不能有絲毫的僥幸心理,而應該是用理智的平和的心態去接受和處理。你要面臨這些個矛盾。所以,此刻的你,最好扮演一種既有智者又有勇者的角色出場,因為你要面對的角色是要置你于死地的格斗士。人們通常把人分成好人與壞人。壞人必死,好人一定勝利。而我則不這樣以為,處理人質問題上,必須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分析矛盾雙方的心理特點,而后,你再去扮演你要充當的角色,或許你就占了先機。也就是說在處理人質問題時,你不能帶著感情色彩而應該理性,非常冷靜地面對眼前的每一件事。
40歲就已經在pc業界獲得驕人成績的邁克爾·戴爾有一句非常經典的話:“我們并不完美,但可以無限接近。”王達喜歡用這句話來鼓勵自己不斷進取,因為只有在不斷進取之中他才能夠時時感受到快樂。
末了,王達說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是上個世紀的芬蘭籍狙擊手西蒙·海耶。我們期待著,不久的將來,王達成為中國式的西蒙·海耶……
成都特警還有許多,他們是黎再坤、寧鋒、王小東、楊勇、羅春學、龍曉衛、吉明等,而王達只是成都特警的一個縮影。他們在這個光榮的集體中團結友愛、精誠合作,正是有了共同奮力拼搏的團隊精神,才能把一個個案子攻破。光榮屬于成都特警!
責任編輯/姜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