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回鄉,正逢廟會。剛到會首,就聽前方傳來似曾相識的唱諾聲:“老鼠藥,藥老鼠,大哩小哩都逮住……”瞎老張!我脫口而出,并疾步朝前趕去。果然是他。只見瞎老張正手拿電喇叭,吆喝著叫賣。面前的瞎老張老了,背駝鬢白。失明的一只眼已嚴重萎縮凹陷,和滿臉的皺紋糾纏在一起,整張面孔就像肉色的漩渦。
此刻,十年前,關于瞎老張的記憶撲面而來。
瞎老張算是我童年的偶像,不是因為他做過什么壯舉,而是他的順口溜吸引人。十年前的農村鬧起鼠災,隨后興旺了一個行業,那就是賣鼠藥的。那時,無論逢集逢會,總有十幾個賣鼠藥的攤位,他們相互競爭,背后較勁。而每次都是瞎老張勝出,不因別的,只因瞎老張會編順口溜宣傳。有時,你還沒到鎮上,就先會聽到他抑揚頓挫、朗朗上口的“歌聲”:
小老鼠小大老鼠長
爬了大梁爬小梁,
撲騰掉到案板上;
吃了大饃吃小饃,
臨走屙您一窩窩。
……
趕集買件的確良,
咬個口子一拃長;
又費針來又費線,
縫個補丁還不好看。
……
于是,人們在嬉笑聲中,掏錢買藥。
瞎老張是個頗具爭議的人物。有人說他的藥真,有人說他的藥假。
張村的五保戶李奶奶,買了他的一包藥,當晚就毒死二十幾只大老鼠。高興得李奶奶用筐子盛好,滿街給他宣傳。
李村的張二嬸和兒媳婦因分家吵嘴,哭著來買瞎老張的鼠藥,結果喝了三包沒一點動靜。激動得馮二嫂的兒子敲鑼打鼓,來攤前感謝。這下,包括瞎老張在內的人全樂了。不過,再來他這里買藥的人卻少了。
由于貧窮和成份不好,瞎老張一生未娶,膝下一子,是他二十年前在一片高粱地里撿回來的。那時候,瞎老張的左眼已有病疾,據說只有北京的大醫院才能治療。為此,瞎老張省吃儉用地攢錢,正準備去北京時,兒子又突發急病,十天不到,積蓄全部用光,而他的眼也因此耽誤。
然而,令瞎老張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自己二十年前撿回來的會是一匹狼。兒子天順從十歲開始就逃學打架,后來和一伙流氓混在一起,逐漸成為鄉里一霸,終日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再后來,天順和一個公安局的領導成為朋友,有了保護傘的天順更加肆無忌憚,鄉人叫苦不迭。
天順在外兇狠,對瞎老張卻十分孝順,每次回來都爹前爹后地問候個不停。有時還會端來洗腳水。瞎老張勸他改邪歸正,他表面應允,轉臉就變。瞎老張忍無可忍,兩次去縣里告發。結果不到一星期,天順又繼續逍遙法外,而倒霉的是那些和他有過過節的人。有人曾私下給他講是他爹告的他,天順不信,說瞎老張為救他的命,自己的眼都耽誤了,怎么會把他往監獄里送呢。
一日,天順當著鄰居的面奸污了人家的女人,又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半夜醒來要水,喝過瞎老張遞的一碗水后,不久就開始抽搐起來,嘴角還有白沫溢出。兒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祈求瞎老張送他去醫院,瞎老張含淚搖頭。天順從床下取出一個夾有三萬塊錢的本子給他,本子上還歪歪扭扭地寫著:“聽說爹得的是白內障,興許有復明機會,等掙夠四萬塊,就帶爹去北京……”瞎老張哭著沖出屋子,天順就再沒有醒來。
看著眼前形象猥瑣的瞎老張,我的鼻子突然酸了。聽哥哥說,自從瞎老張出獄后,又操起了老營生,生意出奇得好,鄉人購藥只買他一人的。其他的競爭對手也都相繼有始無終了。
(責編/于衛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