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臺山在等我,靜靜地臥在滇西小縣永平的西南方;它不急,我也不慌。天地之間,情和物都各有其主,遇與不遇都各有其時。它在等,我也在等,現在呢,時候到了。
和我一起去訪它的人是青兒和吳慈仁。
我們一行三人用了兩輛摩托,風馳電掣地由縣城到了廠街。將車子寄放好后,慈仁帶路。我們的行走途徑是:順廠街鄉面南側的山溝彎曲而進,然后上坡下坎,經一個叫“松坡”的小村直達寶臺山。
慈仁是寫詩的,又曾到過,由他引路,青兒和我自然沒有寂寞。在他澗水般汩汩而出的敘述中,我的心時而前時而后。
據他說,崇禎戊戌年間明朝宗室某某出家后法名立禪,他拄錫云游,到了云南想停下腳步,但一時還定不下停足之地。觀音菩薩就在夢里給他指點,讓他尋著一只金雞而去,金雞落身處即可建寺說禪。后來,他在永平的寶臺山得見金雞,并看準了金雞落身的地方,向它趕去時,遇到一條小河,在河邊,兩只老虎擋住了路,禪師思考了片刻宣了聲佛號,對虎說:“虎啊,你們容我洗去塵埃!”虎閃在一邊,洗身過后,禪師又對虎說:“虎啊,如餓了,你們就吃我吧,如不想吃我,就給佛門護法。”兩只老虎搖搖頭后又擺擺尾,隨在他身后跟了而去。后來,禪師建了金光寺開一方之叢林,香客夜里往往能在寺里的鐘聲響后聽到虎嘯山谷。
這傳說吸引了我和青兒,腳步竟快了好多,走了4個多小時,過了松坡,眼睛才被一些干枯的山地惹起累意,一片茂林忽地出現腳跟前。
步入林了,坡已登頂,路面平緩,松針落葉鋪地,人也汗氣頓消,因天色擦黑,我們三人無心賞景,小步跑起來,過了林管所轉幾道彎就見一寺,它就是金光寺。山門上掛了一匾,上面依稀是“滇西名勝”四字,進了門見院落也整潔有致,殿宇巍峨,在夜到來時仍不出聲地展露一些含匠氣的新面貌。
慈仁找了一下熟人,我們就在寺中安頓好歇處。弄了點吃物,天已是繁星滿布,我們仨聚在一室熄了電燈,點上找來的蠟燭,打開行囊拿出幾包“酒鬼”花生和兩罐泡酒,馬上且吃且喝且談起來。
談工作,談同事鄰里,談愛恨生死,談著談著,卻談到人生知己的問題。酒意讓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每一個人都有一顆心需要用嘴傾訴,他的知己就是一雙耳朵,為他而備的耳朵,相反,他也是其知己的一雙耳朵。如果,人世不遇知己,那他可能就會傾訴給自然:把心里話講給蟲魚鳥獸,講給花草樹木,天地間的一切天然可能就是為他而備的耳朵;相反,鳥鳴蟲吟獸叫,花草樹木借風表達,他也專注地聽將入耳。所以,立禪大師在這兒玩的是生命的傾訴,誰又能說虎不聽猿不應呢?”
慈仁接口說:“這樣說,智者無寂寞?”
青兒反詰:“寂寞在哪里?你給我們逮將過來!”
阿彌陀佛,善哉,我推窗一看,星星瞇瞇笑,月兒西沉,夜空中彈響幾聲雞鳴,雜七雜八的和聲四面而起,松風送進不盡意。
哦,該動身去準備看日出了。
掩了門,慈仁帶路,我殿后,我們在清朗的月兒余暉關照下,找寺門東側的一條隱隱約約的山路登山。
爬,爬,爬,我和青兒只知跟著爬。最初夜露讓人頗感寒涼,慢慢地,身上冒起的熱氣沁出肌膚,感覺一陣爽味時已達目的地。
引頸東看,才消失了星月的天空是一片黑色消退后的灰白,倏忽,灰白中四零八散地閃了些亮意。在這亮意的氛圍中,我調了調腦袋,向周邊一看,似乎花草樹木從遠至近逐一顯影。這時,青兒慌腳亂手地嚷:“看,看,看太陽!”趕緊一抬頭,我只見一個胭脂扣讓誰家的孩子亂甩后,在云堆中彈起又落下,落下又彈起,那紅初似漆,后似血,再后來像了雞冠,接著就似被云堆擦去了底色,逐步淡了下去。換換眼時,那物兒就像充了變壓電似的,讓人不敢正視起來。
啊,是太陽!
一切亮起來,見到滿山火團般的映山紅,見到滿山落霞般的山茶花,見到其他有名無名的野花,在襲人的花氣中,我們仨一陣歡暢,反身下坡,山林里回蕩青兒開口而起、我應聲而答的《劉海砍樵》:
“劉海哥你是我的夫。”
“我的妻,你隨著我來走。”
“劉海哥,你帶路往前行!”
過立禪大師的肉身塔(金屏室)時,我們僅瞥了一眼,因為我們還要趕著去爬木蓮花山。
從金屏室回到金光寺,我們看了看寺里的布局及各殿的對聯以稍作休息,拿了些干糧就又走出寺門,向東側的那條小路徑直走去。
接著繞彎、下坡、過箐、上坡、跨坎,一路上,路由有變無,又由無變有,圍抱之木高聳入云,其間夾雜而生竹、野芭蕉、馬櫻杜鵑、絨葉含笑,以及許多叫不上名的花草樹木。樹古的,常懶懶地舒伸著,其上纏著藤,藤邊長著一種過人膝蓋的柏,其枝葉竟如草般地柔,柏下多楞擱著負苔的怪石。低頭一探,石隙有綴珠般的水冒出;忽起一股冷意,起身抬頭,樹林里已漫了一片霧氣,著膚即化為水。茫然中,感覺有物擦臉頰而落,無意識地一撈,湊到眼邊看看,竟是一葉蓮瓣,哦,神秘的木蓮花!
努力伸頸向上尋找,上面竟也云遮霧罩,讓人更加茫茫然;這時,青兒出我意料地唱起一首凄涼的古歌:
“漢德廣兮,開不賓;開不賓兮,度博南!度博南兮,越蘭津;越蘭津噫,渡蘭滄!渡蘭滄噫,為他人!”
在一片凄涼中,慈仁和我都不敢久留,慌忙帶了青兒探尋得頭皮冒汗,才退出木蓮花山,然后下坡、過箐、上坡、跨坎、繞彎,回到金光寺。
發覺干糧沒吃,時間是中午12時,草草弄了些吃的,稍稍休息后,我們仨就返程了。下午16時多一點,到了廠街,傍晚到縣城。
為了以后回憶的時候有點提醒自己的東西,我寫了這篇記。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