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歲時,爸爸進了監獄,走投無路的媽媽帶她離開那個破舊的家,到了另一個窮鄉僻壤,游手好閑的光棍漢成為她第二個爸爸。五個月后,媽媽生了弟弟,三張嘴讓嗜酒的光棍漢強烈不滿,酒醉后的打罵成了家常便飯。不久,鼻青臉腫的媽媽再次選擇離開,偷偷帶走弟弟,她卻被丟下。后爸很快送她到另一家,換走幾百元錢,說她長大要做那家傻小子的媳婦兒。那年她還不滿十歲。傻小子又胖又丑,動不動就欺侮她。她生出像媽媽一樣離開的念頭,在村邊爬上一輛運貨的拖拉機,顛簸出很遠來到河北隆化的一個山村。司機發現車上的女孩兒,聽她哭訴了自己的遭遇,好心的司機有兩個兒子,于是收養了她。一家人待她還好,居然還讓她上了學。可這個家依然貧窮,勉強讓她讀到小學畢業,再沒能力供她讀初中。她曾從借來的舊書上得知有個類似菩薩的上帝,她想到自己的經歷,一直自卑地認為自己是被上帝拋棄的孩子。
十六歲那年,矮小瘦弱的她隨小村中外出打工的姐妹,來到幾百里外一個繁華小鎮。她被介紹到一個家庭作坊。高屋大院,一看就是個富足人家。女主人四十來歲,高個子,身體結實,面容慈祥。一見面,她怯生生地喊出“老板娘”,女主人拉住她的手說:“孩子,我不是什么老板娘,還是叫嬸兒吧。”很快到了晚飯時間,女主人在客廳擺上一張桌子,端上一盤又一盤飄香的菜肴。肚子咕咕叫的她不知會被安排在哪個角落,吃些什么。正想著,女主人端來幾碗熱熱的湯面,親切地喊她:“過來吃飯吧,出門的餃子進門的面,今晚算是給你接風了。”坐在主人家的飯桌前,她羞澀地低著頭。一同吃飯的還有這家的男主人和一個小男孩兒。女主人熱情地招呼著,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菜。“我們還有個女兒,和你差不多大,在城里上重點高中,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兒子也上學,你叔叔上班,我一個人做活兒忙不過來,以后你就幫我吧。出門在外不容易,以后就當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話跟嬸兒說。”吃著熱面條,聽著這樸實的話語,初來乍到的她胸中涌過一絲暖流。那天晚上,嬸兒給她端來一個新臉盆,里面有毛巾、牙缸、牙刷、牙膏,全是新的。洗漱完畢,嬸兒拉她進了一間干凈的臥室,一張雙人床上,有一鋪新的被褥,那也是為她準備的。
第二天開始,嬸兒做活兒,她打下手兒。她和嬸兒形影不離,白天一起勞作,一起聽廣播,一起做飯吃飯;晚上一起出去散步,一起看電視。她不大說話,嬸兒主動和她聊,常常是問一句她答一句。剛來幾天,嬸兒就知道了她的身世。黃昏時,嬸兒常到附近的小賣部買回些蛋糕、炒花生之類的東西塞給她,說她正在長身體,要加強營養,晚上餓了隨時吃。半個月后,嬸兒到集上給她買了身新衣服。她體會到這個好心的女主人非常憐惜她,因此也格外勤快。平靜忙碌的日子,卻能感受到縷縷關切,像窗外的陽光一樣溫暖。她常怔怔地想,如果有個嬸兒這樣的親媽該多好。
很快到了年底,她回隆化前,嬸兒幾次去鎮上趕集。臨走時,除了工資和獎金,還給她帶了一大包東西,她過年的新衣服,她養父母和兩個弟弟的新鞋子,還有幾盒糕點。吃過嬸兒為她包的送行餃子,和帶她來的姐妹一起坐上回隆化的汽車,互相詢問掙到的工錢,她的竟是最多的。
第二年正月十五一過,她又回到嬸兒家做活兒。時間很快到了初夏。不知什么原因,她忽然覺得肚子疼,并開始腹瀉。嬸兒很快知道了她的不適,去衛生所給她買了消炎止瀉藥回來。從小就窮,有點不舒服大都是扛幾天就過去了,一點小病打針吃藥那是有錢人太嬌氣。再說,在嬸兒家待了一年,她長高了,也白胖了,她想,用不了兩天就好了,正好趁機減肥,于是偷偷把藥扔掉了。可是她的腹瀉并沒像小時候一樣不知不覺地扛過去。她已經快一周沒怎么吃東西了,腹瀉仍然在繼續,她明顯地消瘦了,渾身軟弱無力。這下可急壞了嬸兒,要帶她去診所看病,記事以來從沒去過診所的她插上臥室的門不讓嬸兒進來,也不肯出去。嬸兒無奈,把一個女大夫請到家,好說歹說她終于開了門,女大夫詢問了病情,給她開些藥,說過兩天再來看。藥吃下去不但不見好轉,肛門附近還長出一個突起的膿瘡,又疼又庠,讓她痛苦不堪卻又難以啟齒。嬸兒又一次請來女大夫,大夫問她到底哪兒難受,她閉口不言。嬸兒說,有病可不能耽誤,哪兒不舒服一定說出來,不然病治不好。她鼓了鼓勇氣,終于說出長瘡的事。大夫查看后說是瘺瘡,治不及時會變成慢性病,很煩人的,建議帶她去城里的醫院做手術。她一聽手術,眼淚一下子流下來,不停地搖頭。一個女孩子,那么個部位長個大瘡,多不好意思!聲音哽咽的她有氣無力地說,是我命不好,從小多坎坷,一定是前生做了壞事,被上帝拋棄了,才會有這輩子這么多的苦。在嬸兒家待了一年多,已經是我的福氣了。就是病看好了,以后還不知有什么災難等著我,這次的病,聽天由命吧。嬸兒,您就別太費心了。嬸兒握住她細瘦的手,哭了。孩子,你還小,過去的那點苦算什么,你人長得俊,心眼好又能干,好日子還在后頭呢。嬸兒這就去找輛車,咱們去看病。不等她有什么反應,嬸兒就出去了。一會兒,嬸兒就找來一輛面包車,收拾好她的被褥衣服,硬是把她從床上拉起來,小心地扶她上了車。
一個多小時后,嬸兒帶她來到城里的中醫院。辦好住院手續,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大夫給她做檢查,從小就害羞的她說什么也不讓男大夫看。折騰半天,她精疲力竭,不知不覺睡著了。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在挪動她,勉強睜開眼,嬸兒正配合著男大夫檢查她的患處。剛才已經給她量了體溫和血壓。朦朧中,她聽到男大夫說,再晚來點兒,手術遲了會有危險的。嬸兒哄她勸她,她終于同意做手術。瘺瘡被順利切除,嬸兒細心地照料,端水送藥,擦洗傷口,到城里的妹妹家做來營養豐富的湯飯親自喂她。很快她就痊愈出院了。
光陰似箭,在嬸兒家一待就是五年,她已經出落成一個白白凈凈、高挑俊秀的大姑娘了。年節時回家,養父母托人給她介紹對象,很快相中了人家。男孩兒長得不錯,也很樸實能干,彼此有意,親事就定下來。半年后,她要回去結婚,嬸兒讓叔叔買了臺21寸的彩電送給她做嫁妝。又吃了一頓餃子,臨走時,她滿眼是淚,嬸兒的眼眶也濕潤了。
幼時的經歷在她心中留下抹不去的陰影,她雖勤勞卻不開朗,不善言辭。剛結婚時,公婆接受不了她憂郁的性格,嫌她嘴笨又整天哭喪著臉,對她很不喜歡。鬧過幾次別扭,她想逃避,賭氣坐上長途汽車又來到嬸兒家,打算繼續留下來做活兒。嬸兒問明原委,問她,男人對你好嗎?你愿意和他好好過日子嗎?她說好,怎么不愿意?嬸兒說,那就回去,接著苦口婆心地開導她半天。第二天,心服口服的她又被送上回家的汽車。
回到婆家,她的臉上開始掛上笑容,話也多起來,孝順能干的兒媳很快贏得公婆的喜歡,男人也更加疼愛她。她和男人一起養雞養豬,種菜種莊稼,兩年后生了個可愛的女兒,小日子越過越好,一家人其樂融融。她常常想起遠方小鎮上的嬸兒,最后一次見面時嬸兒說的話清晰在耳:誰也不是上帝的棄兒。上帝在給一個人不幸的同時,還會伸給他兩只手,一只來自他人,溫暖而熱情;一只是自己的,勤奮而厚實。暫時遇到困難或坎坷,除了握住別人伸過的手,還要伸出自己的手去把握并改變自己的命運。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