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后的柔與剛

譚國義原是商業局副局長，后擔任某集團公司董事長。2005年，正是譚退休后的第一年，卻被檢察院以受賄罪刑事拘留，我成了這一案子的主要承辦人。

當時，出于對學裝潢的兒子的愛，譚國義將好幾個重大建筑項目交給在其公司里搞建筑工程的包工頭贛某，而其中有關的裝潢設計工程，贛某則給了譚的兒子。數年下來，贛某賺了一千多萬元的利潤，他知恩圖報，連續幾年以春節拜年的名義，送給譚現金10萬元。就是這10萬元，讓譚國義本該安逸的晚年生活不再平靜。

自從進了看守所，譚國義就是長吁短嘆，情緒一直不穩，這已是第三次提審，可對我們的提問，他總是兩眼怔怔，欲言又止。望著臉色灰暗，神色憂郁的譚國義，我關切地詢問：“身體不舒服?”“沒有。”“為何眼圈發黑，是不是睡眠不好?”“我……”看著檢察官，譚國義咽下了后半句。

本來，為了核實一節證據，需要進行長時間的訊問，但譚國義的反常情緒，令我和助手感到他有難言之隱，“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講吧”我盡量語氣平和。 “我想提一個要求。” “你說吧。” “我在監房里，這幾天都沒睡好，天天都在想我的小外孫。平時，我每晚都是同他睡在一起，只有看著他甜甜的笑，我才會安然入睡。夜晚他尿床，是我為他換尿布；半夜哭鬧，也是我耐心地哄著他入睡。每天我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抱一抱他。只要見到小外孫，我就會從心底里感到莫大的欣慰和滿足。到看守所后，我已經連續幾個晚上沒有睡好，就是睡著了，也會被他呼喚的夢魘驚醒。他不在身邊，我滿腦子都是他的樣子，幾乎要發瘋了。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之，但是想到小外孫，我就覺得我要活下去，你們……你們能不能讓我同小外孫通個話啊?”一番話說完，譚國義已是老淚縱橫。

譚國義情緒不穩的原因原來如此。“你想外孫的心情我們理解，但不能同外界通話，這是制度規定，任何人都不能違反。”我的語氣親切，但態度堅決。譚國義又用近乎乞求的口氣說，“那，你們能不能給我看看外孫的照片，我真是太想他了。”

我感到，法律的剛與人性化的柔應該互為補充，尊重犯罪嫌疑人的人格，維護他們的合法權利，體恤他們的合理需求，消除他們的抵觸情緒并喚醒他們的良知，是人性化辦案的體現。于是，我們答應了他的請求：“下午就去拿，明天上午一定讓你看到外孫照片”。

第二天一大早，譚國義就盼著提審了。我們把帶來的照片交到譚國義手上。那是在他小外孫四歲生日時照的：溫暖的燭光里，小家伙緊緊地摟著外公，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天真無邪。顯然，照片勾起了譚國義對那幸福一刻的回憶。然而，小外孫稚趣的童言，吹滅蠟燭時的瞬間歡樂，此刻帶給譚國義的卻是苦澀和悲哀。他緊閉著雙眼。他把照片緊緊攥在手里，淚水順著面頰流下，胡子灰白的下巴微微顫抖，他哽咽地叫著小外孫的乳名“軍軍，外公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呵!”

我將紙巾遞給了譚。他接過紙巾，但仍不愿放下手中的照片，而是把照片緊緊地貼在臉頰上，就像平時用胡子拉碴的臉去親小外孫，逗得他略略大笑一樣。

我沒有追問，也沒有打擾，這是一個老人與家人久別重逢后的真情流露，也是一個老人對自己罪錯的深深，懺悔。

須臾，譚國義慢慢平靜了：“檢察官，你們問吧，我一定配合，把自己的問題講清楚。”審訊很快切入了正題，譚國義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問題都交代完。交代過程中，他的手一直緊緊攥著小外孫的照片，還不時拿起來看看。

審訊結束時，譚國義又用期待的口吻說：“檢察官，能把照片留下嗎?我每天能看到外孫的照片，心情會好一點。”

但是，按照看守所的規定，不能帶進任何東西。我把規定告訴譚，他竟然久久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照片。

我對他說，“看守所的規定我們一定要遵守。但你這樣喜歡外孫，以后，我們會在每次來提審的時候，把你外孫的照片帶來，并把我們知道的關于你外孫的情況告訴你。”

“謝謝，謝謝!”譚國義拱著手，噙著淚，不停地表示感謝。

以后的提審，我們都不忘帶上一件特殊的物品，那就是——照片。

那張普通的照片，不僅能夠讓這名犯罪嫌疑人聊解思念之苦，更能讓他懂得，如何做，才是真正的珍惜親情，熱愛家庭，才是對后輩真正的愛。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