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與攝影

中央紅軍第九軍團司令部文書林偉在長征日記中寫道:“(1935年)4月14日，今天走了整日，超過了著名的七星峽，渡過了六沖河，晚上進到雙溪橋一帶宿營。在途中大家議論著，如果有攝影機，能把今天走過所看到的景物照下來，那該多好啊。”這則日記，反映了紅軍指戰員在艱苦戰爭環境中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同時也反映了當時紅軍物質條件的極端匱乏，要找到一臺攝影機簡直成了一種奢望和夢想。紅軍長征途中，沿途既有激烈戰斗，也有壯美山川，有千姿百態的社會風情，有生死惜別的戰友情誼，也有軍民之間的魚水深情。這些都激起了紅軍指戰員們記錄這歷史時空的熱切愿望。但是，他們缺乏記錄這歷史瞬間的攝像工具，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然而，仍有一些紅軍指戰員用他們手中寶貴的攝影器材，記錄下了長征的歷程和動人的事跡，讓我們能從中覓得一些雪泥鴻爪。

1934年秋，中央紅軍開始長征時，一些紅軍指戰員把他們過去拍攝的照片或膠卷小心翼翼地隨身帶著。長征前一年，紅一軍團在江西某縣城天主教堂內獲得一臺折合式照相機，交給曾學過攝影技術的軍團司令部作戰科參謀蘇靜使用。1933年春，紅一方面軍取得第四次反“圍剿”的勝利，消滅敵人近3個師，繳槍1萬余支，其中有不少先進武器（主要是機關槍）。軍團首長決定開辦一個機槍射手訓練班。應學員們的要求，朱德總司令在訓練班上做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站在戰士們的中間，精神抖擻、神情激昂地講話，給學員們以很大的鼓舞。當時，蘇靜把這個熱烈的場面用這臺照相機拍攝了下來，留下了這個在紅軍發展史上具有獨特意義的歷史鏡頭。相機膠卷用完后，因沒有沖洗膠卷的設備，根據地內也找不到沖洗膠卷的照相館，他只得小心地把膠卷存放在身邊。長征開始后，他就隨身帶著這個膠卷踏上了漫漫征途。蘇靜說，這膠卷是他“參加紅軍拍攝的第一張表現紅軍戰斗生活的最有歷史價值的照片”。它雖不是在長征途中拍攝的，但它同樣經歷了二萬五千里的遠征。蘇靜回憶道：“一路上，千難萬險不用說了，但我始終把它當作‘寶貝’珍藏身邊。紅軍終于克服艱難險阻勝利到達遵義。我就趕緊找照相館，膠卷沖出來了，雖然經歷了一年多風風雨雨，但還幸運，大家爭著看，就像看一個新生兒似的，我更是迫不及待，一看，有幾張還不錯，也有兩張照壞了。當時沒能馬上印出照片，只好又把沖出來的膠卷帶在身上，一直到第二年，到了陜西三原縣才洗出照片。朱總司令給訓練班官兵講話的這張照片現在保存下來了，確實不容易……”

中央紅軍離開江西根據地長征時，攜帶照相機的，還有紅四團團長耿飚。他攜帶的一臺老式照相機，是1932年紅軍打漳州時從敵人那里繳獲的。長征時，耿飚將它帶上征途。耿飚回憶說：“長征中我有一架照相機，拍了不少照片。有戰場風光的，也有俘虜群或戰利品的。大多數是為同志們拍的生活照。”他非常珍愛這些在偉大征途中留下的歷史瞬間。他曾深情地說：“我久久注視的那些在長征中拍下的照片，許多戰友已經長眠了。——這是毛振華烈士，強渡烏江的英雄。他在桐梓城留下的身影，充滿了青春活力。在長征最后的一場戰斗里，灑盡了青春熱血。——這是黃甦同志。直羅鎮戰斗之前，他接到了到新單位去任政委的通告。由于楊成武同志住院，他堅決要求打完再走，誰知竟不幸中彈，把鮮血澆在了奠基禮的土地上。——永遠留在直羅鎮的還有原紅四團參謀長李英華。在我們所有的合影里，他總是用右手卡著腰，似乎隨時都要投入戰斗。——這個只留下一張照片的是我的叔叔——我從家鄉帶出來，當紅軍的耿道豐同志。他是四團通信排副排長。他打的草鞋是全團聞名的，總是比別人打的多兩道絆子，又結實又跟腳，有多少同志從他那里領到過草鞋喲。他病倒在烏蒙山那霧蒙蒙的深林里，與大山化為一體了。”耿飚最后說，他的這些照片人們見了“贊嘆不已”。因為正如攝影家高帆所說，這是“來自戰斗生活的、讓人難以忘懷的典型瞬間形象”。后來，美國記者斯諾來延安訪問，陸定一將他的這些照片和資料借去給斯諾作參考，卻被斯諾輾轉丟失了。耿飚無限惆悵地感嘆道：“只有那架老式照相機，無聲地向人們訴說著它曾見到的一切。”

還有些紅軍指戰員，也帶著他們珍藏多年的照片進行戰略轉移。紅一軍團政委聶榮臻長征時，隨身帶著和他一起參加廣州起義而英勇犧牲的周文雍、陳鐵軍在鐵窗下的合影。他說：“這二位同志我都熟悉，當我在香港報紙上看到他們英勇就義的消息和刑場上舉行婚禮的照片時，被他們的高尚革命情操深深感動。我把那段消息和照片剪了下來，一直珍藏著，作為對戰友的懷念和對自己的激勵。”不管征途多么艱難曲折，他終于將這張照片帶到了陜北。可后來，他保存的這張照片卻在抗日戰爭中日軍“掃蕩”時丟失了，他深感惋惜。

帶著照片長征的，還有蔡暢等人。蔡暢的母親葛健豪是一位堅強的女性，她年屆五十還陪同子女蔡和森和蔡暢遠去法國勤工儉學。蔡暢十分敬愛她的母親，她將母親的照片一直隨身帶著，從江西蘇區帶到了陜北根據地。另有一些紅軍指戰員，也帶著他們在家鄉和根據地拍攝的照片踏上征途，有些照片帶到了長征目的地，有些照片則在途中丟失了。

紅軍指戰員在長征途中究竟拍攝了多少照片，定格了多少美好瞬間呢？目前已無法確切知道。不過，從現存的照片來看，拍攝長征照片的情況大體有如下幾種：

一是紅軍親自動手在征途中拍攝的照片。如耿飚在長征沿途拍攝的照片、朱德在長征途中給紅軍指戰員講話的照片、聶榮臻在紅軍團的活動分子會議上講話的照片、紅二十五軍北渡渭河的照片以及康克清保存的在草地拍攝的照片，等等。這些歷史照片都十分珍貴。據美國記者尼姆·威爾斯回憶：在延安，康克清親手送給她一幅長征照片。她在《續西行漫記》中寫道：“康克清告辭時，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藏族人的照片送給我。康克清說：‘你看，我除了替換的衣服，什么也沒有，連朱德給我的信都沒有保存，這張土著民族的照片是長征經過草地時拍的，送給你吧。我們幾乎沒有什么長征的照片，這張照片很珍貴，我想你會喜歡的。’”康克清的話，既反映了她對長征照片的珍愛，也反映了紅軍在長征途中拍攝的照片留下的確實很少。可喜的是，當紅軍長征勝利到達陜北時，各路紅軍指戰員都以無比興奮的心情相繼拍攝了勝利會師的場景。如《紅二十五軍長征到達陜北永坪鎮后與紅二十六、二十七軍合影》、《勝利到達陜北的紅一方面軍合影》、《勝利到達陜北的紅四方面軍一部合影》、《勝利到達陜北的紅二方面軍一部合影》、《紅一、二、四方面軍團以上干部在甘肅宮和鎮合影》等等。這些珍貴的照片，已成為目前展示紅軍長征風采的重要歷史資料，廣傳海內外。

二是紅軍請長征沿途照相館拍攝的照片。紅軍因為缺少照相設備，為留下長征的歷史鏡頭，不得不請沿途的照相館師傅為他們留下這美好瞬間。隨紅二、六軍團長征的英國基督教傳教士薄復禮（R·A·勃沙特）在《抑制的手》一書中曾回憶了紅軍指戰員在長征途中攝影留念的情景。他寫道：“在黔西鎮，照相館的師傅們被請來為看守們（指紅軍衛士）照相。我曾向一位看守借過筆。筆的主人認為是照相時所不可缺少的東西。照相前，他匆匆忙忙到我這里，把筆拿了去。”目前，我們可以看到紅二、六軍團在長征途中拍攝的多幅合影，如《紅二、六軍團領導人（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王震、李達等）在湖南澧縣合影》、《紅六軍團在長征中攻占湘中新化縣城后部分干部（王震、蕭克、夏曦等）合影》、《紅二、六軍團部分干部在貴州大定縣城合影》、《紅六軍團政委王震在貴州畢節縣城與苗族群眾合影》等，都是由沿途的照相館拍攝的。

紅二十五軍在長征途中也有拍攝留下的長征合影，如《紅二十五軍政委吳煥先與副軍長徐海東在甘肅兩當縣城合影》、《紅二十五軍部分干部吳煥先、徐海東、郭述申等在甘肅兩當縣合影》等。這些照片不但為紅軍長征留下了珍貴的歷史紀念，而且在沿途群眾中留下了美好的記憶。如上面提到的紅六軍團政委王震與貴州苗族游擊隊員在畢節的合影，就在苗族百姓中留下了深刻的影響。苗民游擊隊員王義佳曾寫了一首《看照片 起思念》的詩。詩中說：“照片藏在茅屋椽，悄悄拿到屋里面。關上大門關上窗，端著照片仔細看。照片陳舊發黃，勾起回憶仍新鮮。照片上的王政委，高大形象在眼前。看照片，起思念，紅軍哥哥在哪邊？王政委呀你在哪！親人們身體可平安？自從你們走開后，我們苗家遭苦難。……苗家日子不好過，油鍋里面受熬煎，六寨苗家想紅軍，朝也想來夜也念。”這首流傳在貴州大方縣八堡六寨苗村一帶的詩歌，反映了這幅照片在苗民中產生的深遠的影響。

三是外國友好記者拍攝的長征照片。正當紅軍三大主力長征勝利會師前夕，著名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在1936年7月來到陜北采訪。他用攝影機及時為紅軍拍下了許多具有重要史料價值的珍貴照片。如拍攝黨和紅軍長征領導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彭德懷、賀龍、任弼時、聶榮臻、徐向前、徐海東、羅炳輝、蕭克及參加長征的“四老”徐特立、董必武、謝覺哉、林伯渠和著名作家成仿吾等人的照片。其中斯諾拍攝的毛澤東頭戴紅五星八角帽、身穿軍服的半身肖像，更是一幅馳名中外的攝影杰作。此外，斯諾還拍攝了紅軍指戰員們的軍事訓練、文化學習、生產勞動、文娛體育活動及日常生活等內容的照片，不僅攝影題材廣泛，內容豐富，而且攝影的技術出色，拍攝的人物形象頗為傳神，這些照片既有歷史文獻價值，又有藝術審美價值。如《紅軍大學士兵在歡唱》、《紅軍指揮員用繳獲的拍子打網球》、《抗戰之聲》、《抗日紅軍戰士劇社》、《紅軍衛生隊男女護士》、《紅軍機器舞》、《紅軍統一戰線舞》，等等。隨后，美國記者尼姆·威爾斯（斯諾的前妻）也到達延安，拍攝了300多幅紅軍生活照片。斯諾等拍攝的紅軍照片雖然不是在長征途中拍攝的，但它生動地反映了紅軍在長征時期的真實形象和日常的工作和生活。后來，這些照片收入《西行漫記》、《續西行漫記》等書中，廣泛流傳在世界各地，增進了人們對紅軍的認識和了解，所起的作用是很大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隨著紅軍長征事跡在國內外的廣泛傳播，人們對了解長征的興趣更加濃厚，國內外許多人沿著紅軍長征路線進行訪問、調查和探勝，許多人帶著攝影機拍攝長征沿途的歷史遺跡和風光。其中著名的有澳大利亞、英、美、瑞士、新西蘭等國家攝影家拍攝的長征影集《中國——長征》，以中、英、德、法、意、西班牙等多種文字在全世界出版發行，影響甚大。美國作家哈里森·索爾茲伯里和對華友好人士謝偉思，他們在長征沿途實地采訪時拍攝了許多照片，有一部分照片被收入索爾茲伯里的《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如《當年幫助紅軍巧渡金沙江的老船工張朝滿》等，照片拍得相當精彩。而我國攝影家高帆、胡寶玉、孟昭瑞等重走長征路時也拍攝了許多作品，如高帆拍攝的《婁山關上》、《赤水河邊》、《岷山腳下》，胡寶玉拍攝的《草原深處一連隊》、《迷人的草地》、《草原生活散記》，孟昭瑞拍攝的《紅軍走過的草地》、《紅軍四渡赤水經過的鹽津山》等，他們從歷史和現實的聯系中表現豐富的作品內涵，使作品情理交融，形神兼備，深受我國人民的喜愛。如今，長征攝影已成為當代攝影藝術中的重要內容，催人奮進、拼搏，并給人們以審美的情趣和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