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別墅
當我在克里米亞半島的海邊散步時,有幢別墅頗為引人注目。它矗立在峻峭的山坡上,與外界似乎隔絕。四周圍有高墻,僅有一扇永不打開的矮門。別墅外亂石嶙岣,敗落的瓔珞、柏樹和野山松參差叢生。
“誰在這么荒涼的山上居住?”這念頭老在困惑我,于是我攀到樹上張望,發現院內有位黑衣婦女在走動,說明它并非空宅。
我向熟人打聽,朋友告訴我里面住的是瓦格納教授。原來是他!我早就渴望見見這位以發明并享有盛譽的奇人,于是我對別墅進行監控,接連幾小時躲在不遠的樹叢后。
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天破曉,曙光初露,那扇我朝思暮想的小門發出吱扭一聲,我立即蜷成一團,屏息注視。
門悄然打開,一位臉色紅潤長著淡褐胡須的老人走出。他謹慎地察看周圍,在確信無人后,他緩緩攀上一塊滿布巖石的高地。此人肯定就是瓦格納!他走到一塊足有人那么高的巨大石塊前,輕而易舉地托起,雙手發力,巖石竟在頭上作弧狀拋出!難道瓦格納有超自然的神力?這塊巨巖就直飛起20米高,接著陡然落下,被瓦格納單手托住,他的手臂竟紋絲不動。
“哈哈!”瓦格納朗聲大笑,再次把巖塊拋出。它起先平平直飛,突然筆直下落并跌得粉碎。“哈哈!”瓦格納忘情狂笑,一下就躍升到四米之高,朝我這邊飛來。不料他也和巖石同樣垂直跌落在斜坡上,幾乎賠上一條老命。落點離我不遠,只聽見他邊呻吟邊痛罵。剛一站起,又疼得呼天喚地。
我遲疑一陣后決定出來幫他。“您摔得重嗎?需要幫助嗎?”我的出現似乎并沒引起教授的驚奇,至少他臉上什么也沒流露。
“不必了,謝謝。”他勉強說,“我能行。”但他還沒站穩就臉色劇變,痛得再次趴下,他的膝部腫起了一個大包。
我只好采取斷然措施。
“走吧,我來扶您。”我攙著他每走上一步,他都疼痛難忍。后來我幾乎背著瓦格納攀上山坡,他的體重壓得我透不過氣,走進那扇矮門時他已昏迷。我內心竊喜:這樣我就有機會和瓦格納教授相識啦。
院子里相當寬敞,深處有個蓋著厚厚玻璃的大圓洞。不少地方還豎著金屬拱形物,相互距離各有半米。
我顧不上細看,因為那位黑衣婦女已從屋內奔出,后來我得知她就是女管家費瑪。
魔圓
瓦格納傷勢嚴重,呼吸微弱、雙眼緊閉、時時呻吟,而驚慌失措的女管家只會嚷:“我該怎么辦?天哪!該怎么辦?”我當然得留下照顧這位病人。
第二天早上瓦格納才蘇醒,他睜開雙眼瞧著我微聲說:“謝謝……”
我倒了杯水給他,他點點頭,表示我可以暫時離開。由于晚間過度疲勞,一夜無眠,我很想去外面透點新鮮空氣,院子中那奇怪的設施也勾起我的好奇,于是我走過去伸出手想摸上一摸……
“別這樣,快回來!”女管家在身后驚呼,我突然發覺手掌出乎尋常地沉重,像是秤砣一般在下墜。我身不由己被拉得朝前傾跌,手掌把我整個人都拖下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縮回了手。
女管家大搖其頭。
“您哪……怎能這么莽撞?別到院手里去,要出事的!”
我回屋找塊濕布裹在紅腫的手掌上。
教授下午精神健旺,他的體格顯然非比尋常。“這是怎么回事?”他指著我的手問。聽到解釋后他只說:“太冒險啦!”
傍晚時瓦格納請我把他的床鋪搬近窗口,主動解開我腦海中的疑團。
“科學家在研究各種各樣的力。”他徑直切入主題,“但是力的本質究竟是什么?大自然并不樂于向我們公開奧秘。人們已經能掌握電力,電流被我們任意調配。但是重力呢?這是一種不肯馴服的力,為什么不能讓它也為我們工作?如果我們能像電力一樣隨意使喚重力,那該是多么強大的武器!所以掌握重力是我很久以來的夙愿。”
“您大概已經成功了!”我喜出望外,開始對迷惘的一切有所理解。
“不錯,我已能隨意調節重力,您目睹了我的首次成功。來之不易哪!”瓦格納摸了摸跌傷的膝部,“作為實驗,我能降低某一個地區的重力,您看到我多么輕松地扔起石塊。但這是依賴增大我院子里的重力而獲得的。您今天也差點付出了生命代價,因為您無意中靠近了我的重力加強區‘魔圓’。”
“請看。”他指著窗外,“現在有群鳥正朝我們飛來。只要其中有一只飛到我這個重力加強區的上空……”
他沒說下去,我迫切地注視越飛越近的鳥群,它們真的飛到了院子上空……
突然間有頭鳥一下子墜落地面,它直接被壓扁成一塊黑斑,只比紙張稍厚一些。想起今天的遭遇我全身顫抖。
“您上午也差點被自身體重壓成肉餅呢。”他微笑說,“被征服的重力能轉化為多么強大的防御武器啊!我們可以在國境建造一道重力加強防御帶,使任何敵人都休想超越,連飛機也不例外。也可以反過來降低重力,使來犯者不由自主地飛往空中……我甚至能削弱整個地球的重力。”
“這怎么可能呢?”
“我只需讓地球轉動得更快一些就行。”瓦格納教授回答的口吻就像地球只是個巨型陀螺,“我加大地球的轉速,讓離心力增大,于是地球上的一切將變得更輕,您在我家多待幾天就會親身體驗到的……”
旋轉
幾天后瓦格納教授完全康復,只是還有點瘸,他整日躲在院子深處的那個地下實驗室里,但從來沒請我進去。
一天我正在圖書室看書。瓦格納精神煥發,在門外就朝我嚷道:“地球的旋轉加快啦!我已啟動了那臺裝置,現在看看會發生什么!”
一小時過去了,一整天也過去了,但什么也沒變。
“要耐心。”教授摸摸胡子笑著說,“離心力的增大要和轉速的平方成正比,地球是個很大的陀螺,它不可能馬上就被加速。”
第二天剛起身我就感到有些異常,我舉了下椅子,它比平時更輕,離心力大概已經在起作用。我來到陽臺上,發現日影的移動也與平時不同,難道太陽也在加速嗎?
“啊,注意。”我聽到瓦格納在身后說,“地球轉得快了,所以白晝黑夜都將縮短。”
這天太陽的確比平時走得快。
“這真了不起!”我說,“不知外界對此有何反應。”
“書房里有收音機呀。”瓦格納提醒我。
我趕緊去收聽,結果證實全世界都極度緊張。瓦格納又說:“赤道上的物體重量被減輕得最多,因為那里的旋轉半徑比別處大,離心力也更強。”
過了兩天我果真聽到收音機報道說:赤道居民感到體重變輕了,他們紛紛朝高緯度地區轉移。無線電還報導了許多災情:例如火車在轉彎處不斷出軌,只是由于車廂重量比較輕,所以后果還不算太嚴重。
當地球轉速增加到原來的17倍時,赤道線上的人們和物體己完全失重。人們不由自主地往上騰飛,有人甚至由于窒息而致死。
“這是因為離心力把大氣層給甩了,空氣原本是被重力固定在地球上的。”教授解釋說。
“那……我們也會窒息嗎?”我心急火燎地問,他只是聳聳肩。
“為什么您要這么做?這不是要造成全球性的災難和文明的毀滅嗎!”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瓦格納依然不動聲色。
“以后您就會明白為什么了。”
這個答復當然不能令我滿意,我憤然想:“他簡直是毫無心肝的惡魔,為了實驗竟不惜以億萬人生命作為代價!”
我夜不成寐,心情煩躁,走路稍不當心就會騰空飛起,一頭撞上天花板。
女管家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她烹調時就像在耍雜技:盤子、鍋碗時不時朝上騰起,她想抓住它們,可是連自己的手臂也無法控制。
空氣越來越稀薄……一旦變成真空我就得死亡:不是飛上天就是窒息。但當我絕望時教授來了,他的聲音在稀薄的空氣中聽上去十分微弱:“我們該轉入地下去了!”
他拽住我并示意女管家也過來,我們一起朝院子深處那蓋著厚厚玻璃的大圓洞走去。我如夢游那樣迷迷糊糊走著,瓦格納打開地下實驗室的門,把我推進去。我疲軟地昏倒在地。
顛倒的世界
不知道失去知覺有多久,醒來后我第一個感覺就是重新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奇怪的是電燈竟裝在離我身旁不遠的地板上。
“這不奇怪。”瓦格納教授說,“地板現在已成為天花板了,您好點了嗎?”
“謝謝,好多了。”
“那就站起來吧,別躺得太久!”他拉拉我的手,我立即向上飛起,隨后又緩慢地降下。
“走吧,我向您展示實驗室。”瓦格納邀請我。
整個地下實驗室共分三間,兩間全靠電燈照明,中間那一間則裝有玻璃的天花板,那或許就是地板,因為我實在搞不清,問題在于地球引力和離心力使我們完全失去了重量。
我們在穿越房間時十分艱難。經常需要在空中轉體、攀拉家具、有時吊掛在空中,無法相互協助。椅子在房內亂舞,水杯翻倒,而水居然還留在杯中,只是在杯內微微流轉
我發覺還有一扇門,但瓦格納根本不讓我進去,那里面肯定安裝了加速地球的儀器。
瓦格納事先考慮好了一切:這里有豐富的空氣儲備,有足夠的罐頭食品和飲水。我們在天花板如同在地板上一樣移動,只是頭下腳上。當我朝腳下看時,透過厚厚透明的玻璃看到的是原先的天穹,看上去簡直就是無底深淵。
女管家提出她需要回一趟家,她得去拿點黃油。
“您不能去。”我說,“這太危險了! ”
“我能依靠把手行走,就是那些您所看到的金屬拱形物,教授曾教過我,我們連屋子里也早就裝上把手呢。”
瓦格納教授早就預見了一切!
我并不欣賞女管家的勇氣,冒險進入深淵竟只是為了拿黃油!
“這事情并不難。”瓦格納教授也說,“我們很輕,只要稍許用點力就能抓住把手,再說我還陪她去呢,我也得去拿筆記本。”
“外面恐怕沒有空氣了吧!”
“我有密封頭盔,沒問題。”
于是兩人像潛水員那樣上路了。雙重門被打開,我聽到外面的門被碰上。
我躺在地板上,緊貼著厚玻璃注視著他們。這兩個戴著球形帽的人腳對著我抓住把手,迅速朝屋子移去。他們以這種姿態到達陽臺后就不見了,很快他們又重新踏上歸途。走到一半,女管家一失手把黃油罐給掉了,當她去抓時自己也掉進了深淵……瓦格納奮身去救,他解開腰間一團繩索,一端系在把手上就朝女管家撲去。由于女管家飛得很慢,所以很快就追上了她。他朝她伸出了手,可惜還差一點沒能夠上:離心力使他們再度分開……最后瓦格納只得拉著繩索慢慢從天空深淵中返回地面。
我眼睜睜瞧著不幸的女管家揮動雙手,她越變越小……直至消逝。
我渾身戰栗:她的尸體將永遠留在冰冷的宇宙空間,永遠不會腐爛,永遠移動,只要沒有其他天體吸住她的話。
瓦格納來到我身旁。“多么奇妙的死亡啊!”他平靜地說。
我咬緊牙關,心中充滿對他的憎恨。
我恐懼地眺望天空,它就在我腳下。這不再是原來頭頂上的蔚藍天空,它已變成了深淵。我們本來就生活在空中,只是被吸附在塵埃似的地球上,是地球吸力影。向了我們的意識,于是我們才狂妄地宣稱自己是天空下的居民……
我浮想聯翩,眼前出現一些極為異常的情景……石塊掙脫大地朝著天空墜落……接著成堆的巖石也紛紛墜落……晝夜交替越來越快……太陽在天空深淵中奔馳……然后黑夜降臨,群星也在同一深淵中以瘋狂的速度疾掠而過,然后又是太陽,又是黑夜……在陽光下我看到晝夜的差別在消失,看到了干裂的海底、空虛的大地……我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不過地球上還有人……我聽到有電臺還在播音……地球只剩下兩極地區了。一切都已死亡……這是最后一個幸免于難的電臺,位于弗蘭格爾島上。它還在發出訊號,等待永遠接收不到的回音……電波還在死寂的空中飛翔……最后地球變得無聲無息,天空也無聲無息。晝夜交替如此之快,一切都成為茫茫的一團……
太陽在空中掠過,在黑暗背景上畫出一條光帶——隨著最后大氣層的消逝,地球也失去了藍色的天……月亮變得更小,地球已經不能保住它的衛星,于是月球也在遠離地球而去……
我感到地板的厚玻璃受到更大的壓力,開始朝外凸起,在震顫……它們很快將支撐不住,我也將跌入深淵……
誰來到我的身旁……啊,是瓦格納教授。我困難地站起:因為地球快速的轉速讓我的身體重如鉛塊。我喘著粗氣……
“是您……”我萬分怨恨地轉向瓦格納教授說,“您為什么要這么做?您毀滅了人類,消滅了地球上的生靈……回答我!現在就減慢地球的運動,否則我要……”
但是教授只是默默地搖頭表示否定。
“快回答!”我緊握拳頭喊道。
“我什么也干不了……我顯然在計算時犯了一個錯誤……”
“那么您就得為這個錯誤而付出代價!”我高聲嚷道。在完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我撲向瓦格納并卡住他的喉嚨……與此同時,我感到腳下的地板在破裂,玻璃在碎開,我緊緊抓住瓦格納,跟他一道跌入了深淵……
教學新方法
眼前是瓦格納教授的那張笑臉。我驚奇地瞧著他,然后又看看四周。
這是清晨。天空碧藍如洗,遠處是大海波濤。陽臺上有兩只蝴蝶在翩翩起舞。女管家從我身旁經過,她的托盤中有一塊很大的黃油……
“這是什么?這一切是什么意思?”我問教授,他光是笑。
“請您原諒。”他說,“我沒得到您的允許,甚至還沒認識您,就讓您參加了一次實驗。如果您了解我,那您也許知道我早就在研究一個課題:一個人怎么才能容納下大量的現代科學知識。拿我自己說,我已達到了左右大腦都能獨立工作的地步,我不再做夢,不會疲勞……”
“這些我讀到過的。”我說。
瓦格納點點頭:“那就更好了,不過那不是全部,我還能利用催眠來達到教學的目的。今早我出來散步時就發覺到您……您守在樹叢后已不是第一天了吧?”他眼中閃出狡猾的火花,我則十分窘迫。
“于是我決定為您的好奇來懲罰您一番,讓您接受催眠……”
“難道這一切都是催眠造成的?”
“是的,就從您看到我的那一刻開始。您把這一切都當成了現實,對嗎?當然,這一切均屬幻景。這樣您才有可能上到有關重力及離心力的直觀教學課程……但是您顯得非常神經質,并且在結束時變得異常激昂……”
“這堂課延續有多久?”瓦格納望了一下手表。
“幾分鐘左右吧,不會更多了。這是不是一種掌握知識的富有成效的方法?”
“不過……”我嚷道,“那玻璃圓窗,那地面上的把手!”我伸出手并突然間愣住了。院子里平平坦坦,沒有任何把手,也沒有玻璃圓窗……
“那么這些……同樣也是催眠的幻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