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蔚認識已經7年了,仍然沒有結婚。事實上,我們認識第一年后我就認為我們應該結婚了,可是蔚不愿意。我不明白她為什么不愿意,她并不是不愛我,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和一個不愛的人在一起那么久。我們也并不是沒有錢結婚,新居早就裝修好了,就等著入住。
蔚是個性格很怪異的女人,我一直相信除了我沒有別人能夠忍受她,如果她也有這樣的自覺,也許會更加珍惜我一點兒。有的時候,她很喜歡和我聊天,她是那種上到天文下至地理都感興趣的人。在茶樓坐一下午,她能從明星八卦談到時政要聞,可是她很少說到自己。她總是喜歡把心事藏在心里,越是難面對的問題她越是會自己默默地去解決。她會為了皮膚過敏長了小痘痘而痛哭失聲,卻絕不會因為工作中遇到了什么挫折而流一滴眼淚。
我們之間總是有這種讓我望塵莫及的距離,我渴望了解她但卻無法了解她,對我而言實在是非常痛苦的事。
7年里,她換過很多工作。據說她的夢想是做遍360行,然后寫一部回憶錄。幸好這7年里她只有我一個男朋友,沒有像現在許多美女作家那樣寫一部男人目錄。天氣很好的季節,她會突然從這個城市消失,去某個荒涼地帶旅行。她說好天氣不是讀書天、不是工作天、不是戀愛天,好天氣應該是留給自己的。但是很快她又會回來,我想那是因為在她覺得孤獨的時候,會想起我。這想法讓我覺得很溫暖,坐在辦公室里我幻想自己的靈魂正在陪著她流浪。如果我的員工們知道他們那個永遠好像面癱一樣沒表情的經理內心是如此浪漫,一定會跌破眼鏡的。
7年,實在是很長的時間,我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蔚也快30歲了。當然,她與20歲的時候相比并沒有多大的變化,甚至因為更懂打扮而顯得更漂亮了。可是歲月的累積正讓感情慢慢地變質成一種習慣,我很害怕有一天它會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樣流失得無聲無息。
我的朋友們都為我打抱不平,像我這樣的鉆石王老五,身后追求的女子一排排,為什么要被蔚這樣一個平凡女子掌控在手心?其實我并不覺得蔚想掌控我,她似乎只是不想被我掌控。可是礙于面子,我還是經常和他們一起在酒吧里裝灑脫。
“不如換一個吧,我給你介紹個又年輕又漂亮的。”不知道誰說。
“好啊。”幾瓶啤酒下肚,我神智不清地說。
后來來了一個小女孩,梳兩支小辮,黃色的毛衣紫色的短裙,短裙下穿著一條半截的牛仔褲,露出的小腿上套了雙七彩橫條紋的長襪子。我覺得她好像一顆包裝得五彩斑斕的糖果。
朋友對我介紹:“她是瑾,才19歲,她一直很仰慕你哦。”
我醉眼朦朧地望著瑾,19歲,多么美好的年齡。現在的孩子多么幸福,19歲就可以談戀愛,我19歲的時候,整天把頭埋在書本里,清心寡欲,兩耳不聞窗外事。
瑾當晚要了我的手機號碼,第二天就打電話給我。
“嗨,我是瑾。”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聲音讓人精神振奮,“你今天有沒有空請我吃飯?”
“你想吃什么?”蔚最近又不知所蹤,寄了張沒有任何言語的明信片給我,郵戳上那個地方的名字像甲骨文似的。
“我要吃比薩,五點半我到你公司的樓下等你。”
我猶豫了一下,我不想被同事看到我居然勾搭到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小女孩:“還是我來接你吧。”
“好啊!”她雀躍歡呼。
瑾說她們班上很多同學都喜歡吃比薩,可是我吃著覺得還是我家樓下小吃攤的燒餅裹油條味道更好一點兒。如果是蔚,她一定也會這樣說。
吃完飯我們去看電影,一部進口大片,場面很宏偉,可惜只有電腦特技沒有什么精彩的情節。瑾對于我的評價很不滿,固執地與我爭論:“一個不能接受高科技新東西的人,會被別人認為已經老了落伍了。”
我終于噤聲。
她占了上風有些得意,開始與我聊起明星來。明星我倒是知道一點,像蔚這種年紀的女人居然喜歡F4這些小男孩一直是讓我匪夷所思的事。
“F4?他們早過氣了。”瑾不屑地瞅了我一眼,“是不是你女朋友喜歡F4呀?”
小女孩聰明得讓我意外:“你知道我有女朋友?”
“當然,我還知道她叫什么。只要你還沒結婚,我就能與她公平競爭。”沒想到她還真夠直白的。
“你真的喜歡我?為什么?”我問了個很傻的問題。
她露出一個夸張的表情:“如果說得出來為什么喜歡一個人,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歡。”
我啞然失笑:“喜歡一個人當然是會有原因的,不管是喜歡他的外貌、內心或者他的錢。沒有任何理由的喜歡只存在于小說里,因為那些言情小說不真實到連作者自己都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彼此喜歡,只好找了這么個借口。”
“你一點兒都不懂愛情。”她很堅定地反駁我,“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他的一切,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等她到了我的年紀就會明白,“曾經擁有”是一句多么傷感的話語。
后來的幾天公司事務很忙,我每天都加班,惟一的消遣是將蔚的明信片傳給每一個同事看,讓他們猜測地名里那個生僻字究竟應該讀作什么。瑾打了幾次電話給我,我都說沒空。后來她發火了,在電話那頭咆哮:“你老是說忙忙忙,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我把電話夾在耳朵與肩膀間,一邊在亂糟糟的辦公桌上找文件,一邊有氣無力地解釋:“我真的很忙,煩得都快瘋掉了。”
她的語氣柔和了一點:“需要我幫忙嗎?”
“都是一些公司的事,你幫不上忙的。”我快速地在一份文件上簽字,然后忽然發現自己簽錯了地方,真是越忙越亂。
“你講出來給我聽聽呀,就算我幫不上忙,心情不好時講出來會舒服點兒的。”她說著言情劇里最經典的關懷臺詞,但這種安慰對于現在心煩意亂的我來說是空洞無用的。
“沒什么事的話我掛電話了。”我淡淡地說。
她再一次尖叫起來:“我真心真意地關心你,你這是什么態度?”
我很無辜,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么,只好繼續與她說些不知所云的話。她的態度總算好了點兒:“既然你真的很忙,我就不打擾你了。晚上我和大家在上次的酒吧里玩,你一下班就過來吧。”
我是真的老了,下了班頭暈眼花,一路直奔回家倒頭就睡,哪里還有什么力氣泡吧。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手機的鈴聲吵醒,拿到眼前一看,來電顯示是瑾的號碼。這會兒才凌晨3點鐘,我忿忿地將手機關掉了。
這一睡睡到了下午1點鐘,我起身到衛生間里用冷水洗了把臉,打算去公司瞧瞧,忽然電話鈴響了。我有點兒膽戰心驚,以為又是瑾來興師問罪了,可是又一想,她并不知道我的固定電話號碼。
“喂……”電話里居然是蔚的聲音,“我的腿骨折了。”
我真不明白她為什么還能這樣平靜,一聽到她的話我的腿就一軟,有種異樣的感覺從腳踝處直向大腿漫延,好像我也跟著一起骨折了,漸漸地連心都開始痛起來。
“我來接你。”我說。
她遲疑著:“很遠的,你這么忙……”
“我來接你!”我大聲沖她吼起來。
那里真的很遠,下了飛機還要坐很長時間的汽車。坐在汽車里顛簸時,我望著車窗外的風景,這里的梯田美得不像在地球上,天空大片大片地映在水里,綠是分外鮮艷的綠,藍是分外澄凈的藍。蔚看到這些風景時的感覺是怎么樣的?和我的一樣嗎?
7年了,我們連彼此的呼吸節奏都那么熟悉。每當我忙昏頭時,她就會安靜地消失,當我空閑下來時,她又如空氣般自然地出現。她去過很多地方,帶回來很多照片。她會選出最滿意的照片,在電腦上合成處理,做成我們倆的合照。也許在她眼里,我這種工作狂才是個真正的怪人,所以她才不放心嫁給我吧。
見到蔚的時候,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把她抱起來,她笑著對我說:“我們結婚吧。”
“你終于想清楚了?”
“想了7年,當然想得很清楚了。”
是的,愛情需要時間和空間讓自己想清楚。等到風景都看過,才能安下心來看細水長流。
7年,不長也不短的時間,剛剛好能讓愛情開花然后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