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日本曾經歷了“失去的90年代”,社會歷盡磨難,經濟痛苦掙扎。2002年日本終于迎來了“新經濟時代”。十年煉獄固然打造出更優質的經濟體制、更強的國際競爭力,帶來模式的改良與制度的創新;但日本同時也喪失了外交上的戰略機遇,而長期蕭條、沉悶壓抑的社會環境也對日本的民族心理造成了不可忽視的負面影響。
日本面臨著又一個選擇的關口——這次是在外交戰略上:是抓住機遇、自我解困;還是依然故我、再失去十年?對于小泉國內改革的功過成敗,見仁見智;但說小泉外交留下了沉重的負遺產,特別是對亞洲外交敗績累累,持異議者寥寥。小泉的失敗,不在于他有一套“嫌亞”、反華的戰略,而在于他沒有戰略。對韓國、對朝鮮、對中國,小泉推行的“點式外交”體現的不是日本的外交戰略,而是個人的國內政治戰略。看似散亂無序,但總是圍繞一個核心——博得國內的喝彩。小泉辯稱參拜靖國神社屬于“個人心靈的問題”,作為代表日本國的最高行政首腦,小泉的錯誤就在于把個人的“信念”——假設果真存在的話——凌駕于國家利益之上。
一邊尋求政治大國化,一邊挑起與亞洲鄰國的對抗,這套做法內含結構性矛盾。重美輕亞,不僅違背戰后日本保守政治奉為圭臬的中庸、平衡之道,也直接損害了日本眼前和長遠利益。亞洲戰略力量對比的變化(見《中日關系:勢之變》一文,本刊2005年第11期——編者)、亞洲國家團結自強、區內國家與美國等區外國家合作的深化、日本“亞洲代表”地位的喪失,等等,構成了日本外交中全新的、空前重要的“亞洲因素”。從日本的長遠利益看、從其為政者的角度看,搞好與鄰國的關系可以說是實施外交總體戰略的基礎。經濟上,在歐洲、北美地區統合的大格局下,日本只有強化與所在東亞地區的融合,才可能具備全球爭鋒的底力。事實上,自1997年金融危機以來,日本對東亞的經濟依賴在持續加深。而外交安全靠美、經濟靠亞的做法,讓日本患上了身心分離癥。
美國的政策只取決于它自身的國家利益,除此無他。對亞洲,美國的原則是抑強扶弱、打一拉二,目標是構筑利己平衡、維護戰略主導。美國從克林頓政府后期開始調整對日政策,抬高日本的政治安全地位,一是要轉移日本民族主義的矛頭所向,同時,更主要的是面對亞太地區戰略力量對比的變化,通過強化美日同盟、借助日本達到地區戰略目標。這與二戰后美國短期內對日政策的迅速變化頗為相似。那次美國放出了甲級戰犯、使民主化改革半路叫停,在日本戰后政治清肅與對外關系上遺害無窮。目前美國并不希望日本在亞洲孤立。道理很簡單:日本之所以有用,是因為美國可以通過它去影響、引導或者平衡亞洲國家。實際上,7月21日已宣布棄選的福田康夫今年5月初訪美之際,美方的“破格接待”已經向日本新領導人發出了明確信息:要搞好和亞洲鄰國的關系。
9月20日,執政的自民黨將進行總裁選舉,22日將產生新的首相與內閣。很明顯,如何重新構建對亞洲外交,將是新領導人面臨的一道必答題,而且要限時交卷。遺憾的是,主要候選人安倍晉三近日發表的“施政方針”并沒有給人們一個滿意的案卷。很明顯,從選舉策略出發,安倍要極力避免讓難題、敏感問題成為選舉的焦點,所以對靖國神社問題采取曖昧戰術,對日中、日韓關系大而化之。這可以理解,但關鍵是上臺以后的政策,特別是到明年7月參議院選舉之前的十個月。安倍家族與自民黨派閥政治有割不斷的聯系,繼承了其外祖父岸信介的政治血脈。他認為甲級戰犯“在日本國內一直沒有被作為戰犯對待”,在歷史觀上甚至不如小泉——小泉在國會答辯時稱:日本接受甲級戰犯是戰爭犯罪人(的判決)。對于政治家來說,怎么想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怎么做。
對安倍年輕的政治生涯而言,這一次的政權交接將是他作為日本最高行政領導人與亞洲鄰國交往的開始,而對他所領導的日本,卻是一個決定國運的十字路口。一朝失之毫厘,日后謬之千里,日本外交由此可能陷入“失去的十年”。屆時,一個更加孤立的日本與亞洲鄰國之間的“扣”將更難解開,國內政治分裂也會愈演愈烈。而那樣的一個日本,在外交安全戰略上將更加具有不可預測性。這對日本自身的健康發展、對亞洲乃至世界的穩定與繁榮,絕對都不是一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