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燈光
你所能看到的天邊
像遠處那個招手的人一樣清澈
守夜人的卷尺上星光的刻度
被一只擱淺的船想像成新的航線
黑夜就像是牧羊人的皮膚
海水猶如絲綢的包裹
巖石在完全變態中發育了翅膀
火焰仿佛綻開的花香
你匍匐的姿勢像一座年邁的島嶼
正在推動陸地走上岸來
作為一種易燃物,云彩猶如干柴
大片大片地
往太陽的篝火上堆積
熱雪
關外的梅花火氣很大
是它們點燃了撲向人間的風雪
那風雪,本是已經冷卻下來的灰燼
現在突然間把我眼前騰的照亮
下雪,就像打開黑暗房間的白熾燈
家的感覺被重新發掘出來
從前的那把椅子依然對著窗口
扶手上的報紙有些發黃,新聞老去
花瓶里的玫瑰已經死掉
窗外的雪像哀思一樣潔白
一切都在,這就好
在親愛大雪的呵護下
時間像土盆里的青蔥茁壯地生長
我回到梅花深處的老家
火爐里沉浸著樸實的安慰
世界還沒有被凍傷,曠野里
去年的油畫重又張貼出來
我熟悉的羊群像出早操那樣散開
它們永遠是沉淀在我夢境里的白銀
我不能說一個土豆的壞話
它們和我的祖先都埋在泥土里
我是它們開出地面的花,白色的花
恩情是一種合法的積雪
在生命里融化
春天的潛伏期正在過去
冰心開始變軟,草在雪的冶煉中上升
而風暴還是一枚不安的果實
它的核里埋設著兇險
你站在我的遺址上
已經落滿樹葉的空地被青草抬起
那些苦難的葉片。它們曾經是我
播種在鷹背上的羽毛
我至今依然這樣想,是因為
在持久的旋轉中河流在凝肅中飛翔
許多裝滿流言的花瓶
它們排列在空中,等待被打碎
這樣,你站在我的遺址上
你有像夜晚一樣深的追問
我被大地上的遺忘驚醒,我坐在
如此簡單的光照中,看一根不相識的觸須
把我的太陽穴弄得很疼
仿佛被一顆深愛著的樹占有著
仿佛它停在高處的沸騰被一只鳥
感動了。在被遺忘中躺得太久
我想唱歌,我摸到許多發霉的音符
我迅速感到,休息被當作欲望揮霍掉了
一滴枯水,穿過我僵硬的身體
像一塊芯片,安裝在墓碑上
向老家的一條河致敬
簡單的流水,它可能的澎湃
在大江大河的記憶里,它像玻璃那樣
流動,在我的家鄉,它是一塊受孕的玉
我的腳比我的船高,比我的夢深
我的骨骼是我的桅桿,我的皮膚
是被我的熱愛扯緊的帆篷
在風中行走的煙和在雨中飛翔的云
它們總在上升,在這條小河流的高處
它們提升了這無聲流動的鄉愁的品位
那些卵石,懷著一顆水晶心
它們夢想著接近寶石般的月亮
隱忍中它們積聚起一種潛伏的硬氣
而我在岸邊行走,像一只朝圣的螞蟻
溯流而上,河源上沉浸著藍色的雪
就像時間刷在空間的表面上
別忘了還有一棵樹,繼而是一群樹
我和它們一起站在凍土上,向一條河流
排列成一種比風景還生動的致意
沉默的雷聲
那時你還在窗外徘徊
從云彩里漏出的風聲
把一片蓋著麥草的苫布吹滿
扭秧歌的人群從高處走過
誰的扇子正從暗中升起
我不敢出聲,我害怕父親的巴掌
打在我無緣無故流淚的臉上
你應該相信停泊在雨水中的往事
我的被舞蹈麻醉的心,它像
一只花朵那樣張開,夢想會有一個出口
它把沉睡著的閃電放出來
大地上鼾聲四起,大地上的流水
把時間的首飾送給了它愛的人
別告訴我彩虹的消息,它坐在
老家的蓖麻地里,我一直都想用我的彈弓
把我很干凈的一個吻射給它
(選自《北方文學》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