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光組詩

父親

早上六點夢未全醒

父親從五十里鄉(xiāng)下騎車到我家

抱出三個西瓜三根苦瓜兩條天蘿一個冬瓜

還有一袋，曬干的黃花

“丫丫呢?醒了嗎”

“她和奶奶在姑媽家”

來不及多說幾句

父親匆匆趕回鄉(xiāng)下老家

現(xiàn)在的土地能長出多少錢幣?

一年到頭辛苦剛夠對付簡單生活

我隔三差五給父親幾百塊錢

“你也不容易要還三十萬購房按揭

留給丫丫買吃的吧”

老實了五十八年田里的疙瘩經年不化

父親最好的作品是三個孩子

曾經貧窮的孩子建起自己安寧幸福的家

想想這些已經欣慰何況孫女個個伶俐聰明

爺爺老在床上

父親的孝心在日復一日的服侍中暗長潛滋

“兒呀!還是你命好娶了一個能干的老婆

女兒給你買吃的兒子給你錢花”

“是啊是啊”

父親還是不多話摞起鋤頭走向莊稼

賣芋的母親

她的臉是一只芋

沾滿了泥土

腳邊的芋

擠擠挨挨

一些剝去了衣裳

赤裸著粉嫩

可惜芋不是美女

她只是農家的苦孩子

在母親的焦灼里默默無聲

坐得久了，母親起身

一陣暈眩亂閃著星星

我遠遠看見

她眼里的衰老倔犟

五十多年的艱辛

而我打牌，談笑間

輸贏上千

兩代人像兩個階級!

寫寫妻子

寫了十幾年詩．還沒寫過妻子

我有三種解釋：

我的愛情談戀愛談光了

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

給她的詩用生活的筆抒寫了

她當一個好妻子綽綽有余

做得一手好菜，略有幾分薄姿

挽著她就像挽著女兒或情人

她是一朵水蓮花隱藏在火焰里

她說我的詩一般，經常無病呻吟

她偶爾會問我詩中的她是誰

但并不引發(fā)家庭危機

她和我搶臥室的電視遙控器

打牌的時候總想上陣給我換換運氣

她有時也說嫁給詩人心里不踏實

你這個壞家伙一肚子花花腸子

她也要說你還沒給我寫過詩

同事們還羨慕她活在浪漫的海洋里

她逛街。我在街上看美女

她買菜，我在菜場外讀書

她帶孩子，我至今沒有學會換尿布

她工作辛苦是我的四倍

收入?yún)s不到我的四分之一

她讓我?guī)退{工作

可現(xiàn)在哪有權貴尊重詩人喜歡詩?

她說真想辭職不干了

又怕在家嬉得更辛苦

我的妻子生肖屬兔

只要不惹急她總是乖乖地

她的愛是溫暖的細雨

在她懷里我還能寫漂亮的詩

爺爺

死亡在你面前怎能心平氣和?

轉過頭去疲憊、渾濁、渴望的眼

一本卑微的大書

寫到了末尾

爺爺?shù)耐晔欠褚灿絮r花的記憶?

豆蔻年華沒有戀愛

不由自主娶了地主的女兒

眨眼解放的炮聲響在面前

四個兒女蹦蹦跳跳的野花野草

爺爺瘦弱的身軀為他們擋住雨雪風霜

披一件蓑衣

他陪一只只水牛從出生到老去

年過六旬販樹販牛

叮當作響的碎銀一場大水沖走

再開小店

年老的身影城里鄉(xiāng)下奔波

想給兒女留下更多

隱藏已久的疾病

心中沉重的鞭痕

襲打著爺爺?shù)娘L燭殘年

眼看生活越來越紅火

奈何一個人的死與活不由自己說

爺爺老了

床第和墳墓之間

一聲長長的嘆息

一滴淚未干月光彌漫了山崗

（選自《文學港》２００６年第３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