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兄弟（組詩）

瘦哥哥

瘦哥哥

胡須長在骨頭上

發酵的面包

每天都曬在陽光下

一曝十寒，寒冷

還是從心底上升

漫過頭顱

瘦哥哥

我不敢看你頭頂的霜雪

骨頭上摩擦，不見火花

你得不到一丁點油水

用什么去滋潤，骨頭

縫隙里全是爐渣

逃逸，你又沒有馬

瘦哥哥

如果心臟是你生命的燭

我只能看見一個牛皮紙燈籠

鬼火似的，在我的黑夜里

緩緩移動

扛麻袋的老三

多年以來，老三就去了吉林

在火車站扛麻袋

在扛別人的糧食

豬食，還有酒

這些用來填充哺乳動物胃的

東西，會產生熱量

老三，你卻在不住發抖

你本來就是莊稼漢

當玉米與肌膚只隔一層麻袋時

你應當感到溫暖

可你還是被凍垮了

躺在鐵軌旁邊

躺在在別人的年夜里

你的孤獨與寒冷

沿著鐵，這優良的導體

穿過山海關

(穿過海子的亡靈與血)

穿過黃土高原

(穿過黃土下父親的骨頭)

穿過灑泉

(穿過霍去病的那一池綠水)

穿過嘉峪關，長城外面

在玉門，我真實地感覺到

你的孤獨與寒冷

弟弟，我也在扛麻袋

我的麻袋不全是學生的祝愿

更多地是自己的辛酸

過年時年，我就靠它取暖

老四來了

老四說要來，老四就來了

老四從新疆的磚場里來

帶著他那嚴重的胃病

從三人座的椅子下面

躲開許多屁股和鈔票

爬出來，一笑

老四說：媽還好嗎

就暴露了他沒剩幾顆的黑牙

嘴巴，如同一個枯井

我的心就是一陣痙攣

越過斷井頹垣

老四就看見了媽

老四哭了

老四洗澡的時候

我看見了老四的肋骨，以及暗傷

卸掉鎧甲的老四，他講，

他自己在磚場的風光

他以為他就是那個西楚霸王

老四坐著座位走了

火車啟動的剎那

老四又講：你們這地方真像遭了荒

老五

老五去過許多地方

在他人的城市里打工

老五常常上當

如今他侍候著那些牛和羊

把鞭子輕輕打在它們身上

還有莊稼，這些伙計

老五更像一棵老樹

站在地頭，張望

那些鮮嫩的事物

魚一樣，游來游去

在老五深入泥土的根須里

吐泡泡

弄得老五渾身癢癢

老五做出了笑模樣

從泥土里拔出腳來

他要跟上媒人去看對象

老五看了無數對象

那些家伙比魚還滑

一次次溜走

一次次電話亂響

老母就在電話里嚷嚷

意思是要我到廟里去

燒炷香，順便問問和尚

老五的對象到底在哪個方向

六六

六六，這個浪蕩的家伙

若干年以前就去了深圳

在深圳的鄉下為南方老板打工

他在電話里說經常挨餓

有時就睡在大橋底下

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常常被警察追來趕去

六六上過高中

他聽過一個秘密

就是馬克思說過的那個

是剩余價值害了他

他的打工生涯債臺高筑

這期間，六六回過一趟家

面對父親生前挖就是窯洞

以及母親的滿頭白發

六六啥也沒說，六六就走了

據回來的老鄉講

六六現在干活老實多了

只是在夜深人不靜的大街上

六六還是要狼一樣嚎叫

誰來剝削我

（選自《北斗》200６年第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