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古代史——尤其是古代軍事史有點興趣的人,對“軍驚”這個詞不會太陌生。何謂軍驚?意思是說軍隊在沒有受到實際攻擊的情況下,因為自我驚擾而混亂、瓦解。這事雖然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也史不絕書。
中國古代軍隊講究軍法如山、令行禁止,不過森嚴的軍紀也會產(chǎn)生副作用,那就是讓軍士們精神壓力沉重,而且難以釋放,經(jīng)年累月,越積越多。加之軍營又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世界,通行的是“強者”規(guī)則,軍官欺壓士兵,老兵欺壓新兵,大欺小、強凌弱,乃至拉幫結派、明爭暗斗之類的事多得很,長期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軍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可想而知。平時還不至于出什么大亂子,一旦到了戰(zhàn)場上,特別是大戰(zhàn)之前或新敗之后,氣氛高度緊張,人人生死未卜,這時候士兵精神簡直處于崩潰的邊緣。
在高度緊張中,一次敵人的襲擾、一次微不足道的事故、一點點風吹草動、一個謠言,甚至可能只是一個士兵做噩夢的尖叫,都可能如同引發(fā)雪崩的一顆沙礫,成為軍驚的誘因。于是一支本來組織嚴密的軍隊,頃刻間便土崩瓦解,成了一盤散沙。
西漢名將周亞夫素以治軍嚴整聞名于世,他的“細柳軍營”,連皇帝都不能隨隨便便出入。可是就是這樣的名將,也遇到過軍驚。
“七國之亂”時,吳攻梁急,梁王多次派人向漢王朝大軍統(tǒng)帥周亞夫求救,但周亞夫就是堅壁不出,連皇帝的詔書也不好使。原來周亞夫自有妙計:派輕騎兵斷吳糧道,日子一長,糧草一盡,自然不戰(zhàn)自亂。周亞夫的拖延戰(zhàn)術是個高級軍事機密,士兵們并不知道,他們只看到對方耀武揚威,而自己這邊只是被動挨打,當然人心惶惶,終于“軍中夜驚,內(nèi)相攻擊,擾亂至帳下”,而周亞夫這個時候的對策是“堅臥不起”——也就是什么也不做,等著士兵的瘋狂勁過去——一般來說,只要不受到新的刺激,這種狂亂狀態(tài)不會持續(xù)很久。
更積極一點的辦法是:保護自己,同時命人不要亂動。這好像是廢話,其實一點也不廢:在一片紛亂中,最可怕的就是不知該怎么辦,這時候你告訴他老實呆著,他是很樂于從命的。
三國名將張遼也遇到過這種局面。一次領兵出戰(zhàn)前夕,“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張遼告訴左右:“誰也不要動。不可能一營盡反,必有搗亂者想煽動更大的亂子。”于是下令軍中都安坐不動。張遼率領親兵在軍營正中排成陣勢而立,以鎮(zhèn)定軍心。過了一會兒,局面漸漸安定下來,那個還在亂喊亂鬧的顯然就是叛亂主謀,很容易就被抓住殺掉了。
有處理得好的,自然也有處理得不好的。東漢末年,董卓被殺之后,他的女婿牛輔掌握著一只頗有實力的軍隊,還擊敗了奉詔前來誅殺他的李肅。可就在打了勝仗之后,“營中無故自驚”,關鍵時刻,牛輔現(xiàn)出了膽小鬼原形,匆忙帶著幾個人棄軍逃亡,結果為左右所殺,白白丟了性命。
魏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曹休作為統(tǒng)帥伐吳,中了對方的偽降計,首戰(zhàn)失利,退駐石亭。本來也還有卷土重來的本錢,但是因為士氣沮喪,“軍夜驚,士卒亂,棄甲兵輜重甚多”,一支大軍霎時間“兵敗如山倒”。曹休成了光桿司令,只好上書謝罪,后來羞憤而死。
齊太祖蕭道成也遭遇過夜驚,而且不止一次。他的對策也是“臥不起,宣令左右案部不得動,須臾賊散”。還有一次亂子比較大,“將士積日不得寢食,軍中馬夜驚,城內(nèi)亂走。道成秉燭正坐,厲聲呵之”,可還是阻止不住。這種烏合之眾的非理性狀態(tài)有如龍卷風,要想平安度過,還真需要一點好運氣。
這方面運氣最好的,當屬唐朝將軍張亮。張亮領兵東征高麗,剛剛扎下營寨,就被高麗兵打了個小突襲,軍中大亂。張亮本來就膽小,此時更被嚇傻了,坐在胡床上呆若木雞,站不起來,也說不出話。滑稽的是,將士們誤以為大總管臨危不亂,“不動如山”,心里也有了底,于是英勇奮戰(zhàn),居然把高麗人打敗了。
直到近代的清同治年間,還可以看到夜驚的記錄:杜文秀在云南起義,清軍總兵馬如龍受命鎮(zhèn)壓,卻屢戰(zhàn)屢敗,“數(shù)夜驚”,惶惶不可終日。馬如龍彈壓不住,干脆稱病跑了,“自是文秀遂輕視如龍矣。”
正因為夜驚后果嚴重,歷代軍營內(nèi)對可能引起夜驚的行為都嚴格禁止,如無故驚軍、傳播謠言、夜間高聲喊叫都在嚴禁之列,違者一律處斬。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