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流言止于智者，止于17歲的沉靜。

一

高二分班，真不幸，我被分到李渙明的班。

李渙明宣布：“陸暢薇給我當語文課代表。”好高的賞賜呢，我只能默默地并且很難過地接受了。放學時就聽身后幾個人小聲議論：“她，不知背地里多么刻苦學語文，就為了當課代表，嘁，馬屁精。”

真是冤死了！語文考得好純屬天然事件，其實我的精神世界特貧乏也特空虛，根本沒有豪情壯志刻苦攻讀，我不過是晨鐘暮鼓地跟著老師一步一步走罷了。

竟然被人說刻苦，還被帥哥老師青睞，我真是賺大了。

哼！

二

不去管那些人，先來說說我們的語文課。要知道老師是一位博覽群書又很愛吊書袋的人。比方說他講到“聰”字，就會反問我們，和“聰”相反的一個字是什么呢？他眼睛期待地看著大家，最后的落腳點往往是我，我只好小聲說“聵”，他就豎起大拇指，“陸暢薇的基礎知識真扎實！”

說實話李渙明長得不難看，尤其他笑的時候，顯出一種明朗的樣子，有點像劉德華和成奎安的綜合體，粗枝大葉，豁然開朗。我知道班里許多女生表面上對他很不屑，但暗地里還是挺喜歡他的，而我呢，實話說，如果他不是那么婆媽不是那么臭屁的話，如果他不整天啰嗦紀律與衛生，不總當場罰大家抄古文的話，我當然也挺喜歡他的。

但是別想歪了，這種喜歡就像童年喜歡小熊玩偶一樣，是最正直最純潔的喜歡。

可是長久以來，他在課堂上當眾表揚我，卻成了課下我沉沉的心理負擔，因為時隔不久我就聽到一個女同學說：“我們班，陸暢薇最厲害了，人家泡老師！”

當下，我走到她的面前去，微昂著頭說：“你說得很對！”臨走還用了一個衛生球眼以示輕蔑，“當心嫉妒摧毀你！”

于是，當天晚上，她便帶了人堵在了我回家的路上。

三

這種小爭斗，從小學就有，我從來不以為然。但這事輪到我身上了，我真是很煩的。班里很多女同學上了高二后就變得很漂亮，也很注意自己的儀表，不像我穿著運動服就覺得很好了。她們的成績一再地下降，我知道她們已經通曉世事，與我這樣的小孩子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你暗戀老師，承認吧！”她大聲地說，推了我肩膀一下。

“我沒有！”我真的沒暗戀老師。我的性格是，如果我暗戀誰，我會坐不住直到把這件事說出來。

“你還沒有？你這種女生，我見多了。”

“對，因為你就是這種女生。”

她說不過我，氣極了，“我不會饒過你的！”她威脅我道，而后揚長而去。

第二天我沒去上課，在我爸的書房里哭了一上午，我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來做這種無聊的事，就算我暗戀老師難道也礙著她的事了？她也可以暗戀啊，我又沒打擾她。我一邊哭，一邊看紅樓夢，話說那寶玉和黛玉吵了嘴，黛玉說：“我為的是我的心！”

我為的也是我的心，我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生，我的老師也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老師，我學得好一點，他對學得好的學生青睞有加一點，這難道就構成了必死的罪名么？我想不通，心情沉重，收拾書包，下午的課還是要去上的。

四

走在路上，我決定了：我永遠不在課堂上接茬，我要讓李渙明撤掉我的課代表！這樣總好了吧？無聊的人們！

可是那天下午，快到學校時，忽然見到李渙明用自行車帶著他的妻子，就在我的前方慢慢地走過去。他們可能剛從菜場回來，車簍里有幾把新鮮的蔬菜。他們有說有笑，十分恩愛的樣子，到了校門口，他把菜交給妻子，自己推車準備進校門。遠遠看去，碧綠的夏末，剛下過雨，空氣清翠透明，他和他妻子像畫里的人一樣，是一幅多美麗的風景啊。我忍不住喊：“老師！”那一刻我忘記了我剛剛發過的誓，友善與尊敬使我喊了老師一聲。李渙明回過頭來，他不再威嚴，臉上有一種家常的安然，也沖我招招手。他向他妻子介紹道：“這就是我常常提起的好學生，陸暢薇，這孩子的古文功底太了得了！”

她妻子拉過我的手，細細看我，她長得真美，她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之一。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每一個表情都那么清澈，她說：“好孩子，好好學，考上大學到我們家來吃飯，我給你做好吃的！”

我忽然覺得滿足而快樂，我的心平靜地沉落下來，那天下午，我如常上課，一點也沒有預想的慌張。那個無聊的女同學好像也覺得沒意思，從此沒有再騷擾我。從那以后，我不再理那些無聊的人，很奇怪，當我不再在乎，這種流言也不攻自滅。

五

高考以后，我和幾名要好的同學回到母校看望李渙明，那天他真的帶我們到他家里吃飯。那時候，他妻子已經為他生了一個漂亮的小寶寶，我們一邊逗小寶寶，一邊回憶起高二時候的往事。我忍不住說：“老師，那會兒有個女生說我暗戀你，還跟我吵架，你知道嗎？”

“其實這件事我知道，有的同學跑來告訴我，說得煞有介事，把我也嚇壞了，也很擔心你。不過我想，如果我當時出面調解，你一定被誤會得更慘，索性看你自己如何解決。”

“我解決了，你看，流言止于智者。”我笑了。大家都笑了。

“是啊，你解決得多么好。不過，一生里你還會遇到很多類似的事，希望到那時你仍有17歲時的沉靜。”

那天從他家里出來，和同學們踢著石子走路。有一個人問我：“你真的沒有暗戀過老師嗎？”

我忽然發現從前看似天大的事，現在可以用一個笑置之度外了，也許這就是成長吧。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