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陽光的日子,奶奶總是坐在門前,從她寶貝“錦囊”中拉出一根長線,把線放到桌子上,端起凳子走向房門邊,放下凳子,把長線套在門把手上,分成兩股。那長線垂下來,白得像奶奶的頭發(fā),長得像奶奶綿綿的愛。奶奶坐下,用雙手捋起長線,揉順,拉直。把線放在雙手中間,從線的最末端開始搓。她的雙掌在線上來回移動,那兩掰的線在她手里就像變魔術(shù)一般成了一撮。奶奶的手掌下部泛起的紅暈印在那厚厚的透明的米黃的老繭下。
我的心一顫:奶奶又在搓鞋繩,準(zhǔn)備為我們做布鞋了。
我,曾經(jīng)在門縫中見過奶奶做鞋。布鞋面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只是扎鞋底比較麻煩,但奶奶從不這樣認(rèn)為。她拿出扎了一半的鞋底,針和線都還連在鞋底上。她抽出插在鞋底上的針,捋順了線,放下。又從“錦囊”中拿出一個像戒指一樣的東西,好像叫“針管(讀第四聲)”,套在中指上,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針,再用套著“針管”的中指用力頂,針就穿過層層厚厚的鞋底。再把鞋底翻過來,抽出針和線,這樣,一針才算完成。
我也曾看過奶奶做的鞋。鞋面自然是整潔、樸實(shí),鞋底是密密麻麻的數(shù)不清的小點(diǎn)點(diǎn),就像是散在白布上的白芝麻。每做完一雙鞋,她臉上就堆滿了笑,這笑態(tài)一直要延續(xù)好多天。當(dāng)又一雙新鞋竣工時,她臉上又溢滿了笑。奶奶的時光就是在這由濃到淡,由淡變濃的笑意中度過的。
聽說,當(dāng)年?duì)敔斣啻沃浦惯^奶奶做鞋。“娃們時興皮鞋,這是時髦,現(xiàn)在可不比當(dāng)年給我做鞋的時光了。你就把那‘錦囊’收了吧。”奶奶笑而不答,手里忙著。
爸爸對阻止奶奶做鞋已經(jīng)失望了。“這一把年紀(jì),您就歇歇手吧。”爸爸有一次甚至跪下來了。奶奶仍然笑而不答,手里仍然忙著。
媽媽嘴甜,笑瞇瞇地對奶奶說:“媽,您把手藝教給我吧,您老眼神不好,以后由我來做吧。”這下奶奶似乎眼中有了光彩,抬頭看了看我媽,不久又搖了搖頭,手里依然忙著。
我小時穿過她的鞋,再加上我乃小輩,不敢多嘴。
“然然,過來,試試我給你做的新布鞋。”奶奶只好跟我的小侄子炫耀自己的成果。
“不穿,不穿,土死了!”
對于我小侄子的無禮與不懂事,奶奶的眼里滿是失望,但沒有一句怨言,把那雙剛完工的新鞋無奈地塞進(jìn)她那鼓鼓的布袋子,又開始了下一雙的制作。她明知做的鞋已沒人再穿,但她仍然做個不停。奶奶似乎不僅僅是做鞋,而是在做鞋中寓有一種我們無法說清的東西。
我的奶奶,我的固執(zhí)的奶奶。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