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上海國際電視節閉幕了,傳來的信息是各臺電視劇的收視率都在不停地下降。電視臺不解,制作單位更是糊涂。本來,如今的電視劇投資越來越大,拍攝也日趨職業化,故事內容豐富多彩,而炒作手段與十年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動不動拿明星的緋聞趣事吊觀眾胃口,但為什么收視率越來越不盡如人意?有人怪罪于娛樂形式的多樣化,說其他門類的文化產品奪走了觀眾,其實,不論卡拉OK如何好玩,慢搖吧如何時髦,無論電子游戲的容量象癌癥一樣迅速擴散,但看電視劇仍然是平民百姓飯后的第一消遣。造成收視率下降的重要原因應該是內容的虛假和思想的貧瘠,是產量的上升,質量的下降,是作品的含金量不足。
拳頭、枕頭、“那年頭”,是當今銀屏的三道看家菜。拳頭當然指的是武俠,枕頭自然指的是愛情,而“那年頭”則指的是新中國成立前后的年代片。自從《激情燃燒的歲月》收獲頗豐之后,“那年頭”的內容便風起云涌。老街道,大字報,外加一身布棉襖,成了這類劇的標準造型。不過,浮躁病又讓這三類作品都有著巨大的缺陷,先天發育不良。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商品經濟飛速發展,貨幣日益成為人們生活的核心目標,這導致人的觀念發生了巨大變化。庸懶已經不存在了,“打拚”成了人們必須保持的狀態,然而功利、短視、淺薄等等商品經濟早期的弊端也隨之而來。數年之間,文化藝術忽然成了消費品,成為賺錢行為的主體,那么好賣好銷自然成了衡量其價值的唯一標準,故事的熱鬧、花梢、離奇成了投資人和主創人員孜孜追求的目標,以至于作品的思想品格和精神內涵退居一隅,甚至可以完全忽略不計。本來,文化藝術做為人類的精神產品,有著“源于生活”和“高于生活”的要求,然而這個要求如今在很多從業人員心目中已經成了愚昧落后的代名詞。既然是商品,賣出去就是勝利,至于作品的真實性和社會性,則純屬畫蛇添足,是作繭自縛?;谶@種觀念,從投資人到編劇導演,都一門心思做表面文章。幾個人藏在賓館的標準間里幾天就能攢一個故事,只要有了恩仇就構成了武俠;只要有了三角四角戀就構成了愛情;只要有了老街道和老服裝,就構成了年代戲。所有人都竭盡全力地往熱鬧上造,唯恐響動不大,唯恐感情不火爆。當年的《少林寺》,李連杰無非玩兒了點兒醉拳,于承惠玩兒了點醉劍,后來很快有了九陰白骨掌,無敵鴛鴦腿,功夫越來越花哨。到如今,中國的武俠片堪稱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十八般武藝武藝早就擋不住了,動不動騰云駕霧,動不動搞爆炸,造海嘯,天崩地裂。熱鬧是熱鬧,但窮氣出來了,總給人幼稚可笑的感覺。而愛情劇,師生戀、姐弟戀、老少戀,不另類誓不罷休,不多角戀不成故事,愛的苦不堪言,愛的要死要活,主人公非要得個什么絕癥,而一定要有一個始終不渝、不娶主人公誓不罷休的傻瓜。劇中人似乎沒有正當職業,每天只知道三件事兒:打電話,去吵架,靚男靚女淚嘩嘩。還有各類歷史劇,無論這皇那帝,不管哪個朝代的天子,仿佛都是為愛情而誕生的,治理國家只是點綴,大半精力用在男女私情上,整天混跡于嬪妃丫環堆里,似乎煌煌五千年中國歷史簡直就是一部多角愛情史。至于年代戲,服裝道具穿幫不算什么,文革中穿著裙子也沒關系,六十年代的人拿著美國八十年代的美女裸照也是小菜一碟,關鍵在內容上居然也是愛情至上,好像那個年代的人也挺開放,每日生活的主要內容不是工作開會搞運動,而是只知道找對象或者偷情,給人一種不知何年何月的滑稽感。
如今,柳青那種一頭扎在農村多年的創作方法早已為很多人所不齒,而陳忠實那種十年磨一劍的寫作方式更是愚鈍的代名詞。如今的編劇又有多少人愿意去體驗生活?與其花費幾個月去基層受罪,完全不如一個人胡編亂造來錢來的快。導演和演員接到劇本之后更不會去體驗生活,他們忙著算計什么時候停機,自己好去趕下一撥,掙另外戲的錢。所以,過去很平常的事情,現在不平常了。當年,導演周曉文為了讓岳紅真正找到農民的感覺,非要岳紅體驗生活,讓她遠離劇組,一個人住在虱子臭蟲滾成蛋蛋的農村土窯里;張藝謀為了演好《老井》男一號,非要在窮山溝里背他幾十趟青石板。而如今,這種為了一丁點兒真實的感覺而付出百倍努力的事情,遙遠的就象唐宋傳奇、明清志怪?,F在的一些明星,演當兵的不會立正,演工程師不懂電腦,演醫生的不會拿聽診器,假模假試做作一番,居然能得表演大獎。
其實,浮淺、浮躁、浮華和浮夸,正是這個翻天覆地時代的一個很有意思的局部特征。在拼命撈錢的大潮下,假大空成了某些人的主旋律。從商品廣告、小販的喋喋不休,乃至一些腐敗官員的大會發言,無不體現著不蒙你一個跟頭不算英雄的時髦規律。誰也不會發自內心,誰也不會說句實在的話,為了來錢,大家想方設法地用最沒有含金量的商品去創造最大的經濟效益。中國經歷了幾千年的封建制,愚民政策為害不淺。再加上四人幫的強化,把假大空推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所以,邁入新時期的中國老百姓對真實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敏感。在改革開放和文化消費的初期,老百姓可以容忍胡編亂造,他們甚至喜歡隨心所欲,喜歡異想天開,他們知道生活需要熱鬧,需要思維的放縱,然而,他們對虛假又有著一種很強的反感。當他們將那些脫離生活實際、沒有任何精神含量的作品品味到極至之后,很快就是失落和空虛,實際上他們不能容忍超量的虛假,不能被反復愚弄,這是一種回歸。
生活劇不生活,武俠劇象科幻,年代劇不知道什么年代,這形成了當今一些電視劇的顯著特征。而那些無聊、無事生非、無病呻吟、無生活基礎和無思想境界的五無作品更是在進行一種慢性自殺,是造成觀眾離開熒屏的重要原因。其實,文化精神產品歷來沒有拒絕世俗,娛樂性和社會效果也絕非水火不相容。不要說今天,就是在封建歷史上,藝術也絕非不食人間煙火的空中樓閣,藝術家也并不是一個個自甘清貧。司馬相如努力去做好漢武帝的御用文人,由此寫出了氣勢磅搏的《子虛賦》;王勃為了社交應酬寫出了《滕王閣詩》;杜甫為了生存和結交權貴也曾專門作過應酬詩,就是詩仙李白,為了求官,在唐玄宗面前也曾歌頌歌舞升平。但所有這一切這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氣節和深厚博大的精神內涵,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創作水準。中國的文化傳統是文以載道,有感而發,那些光耀千古的辭章無不是作者豐富精神世界的體現。
總之,如今的電視劇雖然制作越來越精良,表面上看五彩繽紛,熱鬧非凡,但由于失去了現實生活扎實的土壤,濃度降低了,內容變淺了,思想如此地貧瘠,這好比注水的豬肉,如何贏得觀眾?詩云:爾曹身與名具滅,不廢江河萬古流?,F在,一些當紅的“藝術家”可以鄙視古老的創作傳統,可以為一時的熱鬧火爆而沾沾自喜,但他們那些浮光掠影作品的生命極其短暫,其劣質快餐的屬性已經讓它在生活的滾滾長河中轉瞬即逝。只有那些來自真實的社會生活、深刻、有著豐富社會內涵和崇高理想的作品才能夠真正贏得大多數觀眾的心,并以其頑強的生命力而在熒屏上持久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