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墻詩選（１４首）

涉水(組詩)

第一次涉水

至于女人

我實在無話可說

第二次涉水

坐在安詳里如高僧等待死亡

很多年前你想象這樣

坐著

黑色船遮住所有的陽光

載你沉浮

忘川水流無聲

坐著 坐你最初的姿式也是最后的

那女人喚你的乳名細若游絲

她眼神憂郁索引你的腳至北冢

一如既往的荒涼

紅頭發面對接風的殘席喃喃道 喝

喝 萬佛塔的風鈴隱隱伏楚歌其中

吊橋在你到來的一瞬消失

江南 已不再意象的從頭到腳將你升華溫暖你

喝 你大醉而歸

卻再次步入自已的圈套

第三次涉水

水潑聲無任何暗示

你心驚肉跳于吊橋上

橋的木頭已腐爛

木頭很多年前曾是男人或女人冰涼的歸巢

很多年后出土為橋

水潑聲令路人一再回首 想起

妻傍晚每每的弄水

水 水的意思

月光如水

非水

無水潑之聲

等待不知站在橋上還是木頭上

第四次涉水

走過這扇門

是另一個空間

傍晚空蕩蕩的你成了影子的影

在墻桓上伸縮

被合進荒誕的畫冊里

你的無可宣泄從此成為色彩

閑置墻角 等待

不知多少年后的一次展覽

耳鳴使你疑心有人叩門

有青發破墻

有古人的胡須騷動

選擇 下午徹底虛脫于劫后的腥味里

走過這扇門悠然關閉了你的影子

拂袖而去

淡淡的沒有清香

第五次涉水

管風琴究竟嗚咽了多少寂寞

有霧飄過

你多水的容顏蕩漾十八歲早春的霧歌

盤旋少年的上空

現在你確實老了

太濃的淚在眼中凝結成玻璃球體

折射阿門的余光

夜半驚夢于噠噠的馬蹄聲

推開窗什么也沒有

而霧靄再次升起時你不敢冒失回首

你確實老了

以至所有回憶化為霧歌清越于子夜

第六次涉水

某種實在隨日落而升

借問

何處能飲紅顏如酒

椰樹間一條大路臉色灰白地躺著

你蹋自己連同那塊無聊的石子至八所的海邊

風正大

你平地起伏

魚呢 歸途你不斷自問

坐北朝南深呼吸七七四十九次

旅社便不再飄搖

你倒掛在天花板上

單擺 余勇不過如此

開始懷疑自己由來的意義

夜 無端的聲音令人毛骨聳然

斜對面黃色之門的客稻草人似的依次飄出

你被這棟建筑困住

找不到任何出路

除非 斜對面

你趴在墻上如同壁虎

拒絕一切

閉眼幻想退化到恐龍時代

哪怕蜥蜴也好

次日 平靜如舊

第七次涉水

拾起落葉

你的心境是另外一回事

沿善誘的小徑步入庭院深深

落葉埋葬了繽紛花朵

鳥鳴啾啾

鳥兒的空氣可以信賴

夏天恐水以至夏天怕見你顧盼的流波

秋天

你逃避所有的落葉

說禪(組詩)

說禪之一

苦行也是一種飛

翔于亂世之外的瀟灑

尋佛久了 漸悟出

佛的精華在于那對碩大的耳朵

烹來佐酒

然后眠花于夢

籬笆培捉來許多陽光

是花點綴了陽光還是陽光點綴了你還是你點綴了花

佛說：你們都點綴了籬笆墻

煮酒清淡的人快快散去

回避逐鹿之馬的喧囂

再次出山

正是菊花時節

佛說：你食了我的肉 卻未得我的果

說禪之二

遠古 十個太陽烘烤大地

西方的神裸奔

追逐自己心儀的女人

最多用一片枯葉遮住鮮艷的去處

吾佛衣冠楚楚 訓示：

心靜自然涼

然后

只手拈花傳授真諦的妙不可言

微笑 有人聽見只手之聲傳至深山盤旋

于佛的天空和人的天空

天藍藍

有云飄過

覺悟吧

覺悟了便可以從從容容的酒肉穿腸

便可以白白胖胖的端坐在眾生之上

舉手投足皆暗藏機鋒令后人誠惶誠恐

百思不解

說禪之三

紅拖鞋

遺忘在冬天的浴池

七月就不再被噼里啪啦消磨

赤腳去冰鎮臺階

六月十六

頂端

有香煙繚繚的廟

面對垂藤的洞

沿滑溜溜的無名河

游進之后 冷顫

游出之后 熱顫

最終發現是一個早已結扎的洞

無論如何也叩不開子宮的大門了

就像挽不回奄奄落日

拼命收集野草上的余暉又有什么用呢

鐘鳴和著木魚的晚課

在眼睛里沉淀

山門吱吱喳喳喚回

時空

說禪之四

據說我佛出家緣因宮娥的睡姿

你卻不為什么不為什么的浪跡天涯

饑餓說：吃飽是佛

盯著惟一的稻子在你掌心漸漸的發芽漸漸的了

然成稻浪

你在稻浪里沉睡

稻在你掌中作浪 爾后

徹悟

盤坐成菩提樹

一天

過客伐樹為火烹食了稻子

稻子 生你養你的稻子

殺你

說禪之五

辟谷 第一日

飽餐之后 你

打起禪坐面對無風景的墻

辟谷 第二日

采花在手而春漸逝注定了無奈

下雪了

雪景雖好請別去踐踏它的白

辟谷 第三日

往事如潮

橫渡的原因是沒有原因

結果進也是岸退也是岸

辟谷 第四日

藍天對于鳥是虛無

鳥沒有因此停止它的飛

辟谷 第五日

眼里的石頭變成了佛

心中的佛變成了石頭

辟谷 第六日

重困導致睡眠

便是涅槃么

有夢

夢中什么也沒有

第七日

走火入魔

俚歌之一

霜葉紅了

你卻素如往事

如二月江南的雪

蝶舞

忽爾融化在眼睛里

一泓清水

沿掌心的生命線款款

款款流淌經年的心事

城外

冬日的三岔河淺淺

淺淺游著自在的魚

俚歌之下弦月

下弦月的彎弓 是否

允許思想之鳥在射程內自由的飛

今夜沒有悖論

鳥早已拒絕飼料

如果 籠子不被太陽熔化

鳥會死的

可它寧愿飛在禽流感的空氣里

飛的更遠也不怕

它知道

有羽毛的箭是另一種鳥

以驚恐的速度射向星空

俚歌之四十一

盛夏的四位可人兒

從畫里走出來

踏很輕很柔的貓步

轉身

高去

她們水蛇的背影

暗示離愁

洞蕭響起再次

響起

往事

如青衣之水袖翻飛

得意忘形的舞動塵封已久的惆悵

你心境如下午的今日

蟬聲如海里

宜游

宜睡

宜發呆

俚歌之大嘴李亞偉

吃盡眼前的路

花與草佐酒

或醉臥花草叢中曬太陽

馬遠遠在云端

站成一匹好看的馬

馬不喝酒

天下的酒都在亞偉肚子里

路是惟一下酒的菜

醒來

接著喝

馬踏飛燕而去 丟下

馬語：

你無路可退了

荊軻

風蕭蕭

朔風掠過熱山

被你信手卷成利器

無所不摧卻不知所摧的

向前向前向前

殉道是武士的榮譽

你的野心是血濺青史

兮

殺氣彌漫秋夜

夢魘

巨大的陰影覆蓋了你

投影之軀的偉岸遮天蔽日

劍在手

殺

殺

兮——

兮——

易水寒

冬日的河清且窄清且淺

清且無魚的匍匐在你腳下

當點點暖意的寒波吻濕你的趾

易水從此不復存在

左岸的擊筑聲由遠而近由低而高

高的漸漸離譜

渡過瞬間易水你將從容

背影留給陰謀的眼睛

踏高漸離的悲筑

擇秦道而進

壯士一去

迎如血殘陽

這秦關的月亦是燕山的月

沒有國家的你背負別人的國恨家仇

出發

干涸的喉嚨渴望喋血

你撮唇長嘯

羽聲慷慨穿透戰國的上空不絕

至今不絕

兮

毫無懸念的一刺

開始

結束

你赴死詮釋了自己的勝利

兮——

不復還

不復還不復

還不復還不復

還不復還不復還

不復還不復還不復

還不復還不復還不復

石像·狼

海拔自己至理想的高度

往事便模糊了

你的孤獨一如石像的

孤獨在太陽的溫馨里與太陽的煎熬里

一天

石像破裂

你悲哀很久沉默很久

撿起破碎的石片卻怎么也拼不出未來

從此寂寞里有了懷念

塔頂的鐵鏈鎖不住飛盜

和井市夾雜恐怖的驚喜

代代相傳成為典故

自命不凡的狼昂然走過鬧市

無人知曉

長嘯也罷窮嗥也罷

周圍冷冷的沒有回音

無數年后宛陵狼或許被出土

供在博物館令瞻仰者肅然起敬

如今可是家禽們的天下

獨步的狼注定

偉大不了

非 祭

騷動于午后

一聲破空貓的爪子神秘劃過

殺氣如月初升

我佇在旱橋上

竭力拼湊你昔日的肖像

你卻不安分的從胸罩內掏出陰謀

耳語：如何如何

喉嚨頓時干燥

如橋下干裂的河床

或者河并不存在

而你臉上所有的皺紋里都游著快樂的魚

等待靜止

結果是道方程式

我面對你的過去

你面對我的現在

殺氣如月西沉

歌聲時斷時續

廣場的貧血和寂寞無法解釋

明日清明

可能有雨有閃電霹靂

廣場密布經緯

蜘蛛正游織它的網

事實上什么都沒有發生

人們虛驚一場

零點

地鐵無聲穿過時間隧道

有人說：上面是廣場

近百年的吶喊同時凄厲

如破空劃過的貓爪

一批又一批青春的容顏次第飄零時空

沒有表情沒有血色

有人說：

他們曾為虛無而先后喋血

人們列隊穿過廣場穿過金字塔

江南該是油菜花飄香了吧

你沉沉的走過紅地毯無聲的回廊

走進黑夜又走出黑夜

捕蛇者說

一匹虎從上古的鏡子里跳出

于日：如斯

所有的燈都熄滅

聆聽子彈說話

進也如潮退亦如潮

潮底透出沉重的呼吸

血裸舞在綠的底牌上

子曰：如斯

鋼鐵被權力扭曲

這么多人等著分羹同伴的血

獨自緘默的石頭唱起和聲

自古如此

新鬼擎不能燎原之火竄跳在夜里

子曰：如斯

狗以肉食者的身份炫耀它的牙齒

羊高舉鞭兒將狼放逐草原

皮影在操縱皮影的鑼鼓聲中進入角色

喝彩聲鵲起

子曰如斯

生命之輕者游戲薄冰

山是不移的水東流至此只好繞道而行

抱著生存與等待的信念群體臨界深淵

眩暈

之后一陣逆時針運動

子日如斯

只好如斯

戰地二號

多少年過去了

已不再相信有鬼

有白的手

自門縫伸縮

有螢火點點

聚散廣場終究不能燎原

推開窗看見

楚霸王攜虞姬回到江東

成親然后放馬南山

亦會似我這樣的落寞嗎

沙場遠去了

與沙場同在的是國殤

未曾夭折的人何時

斷喝一聲：二十年后……

可是血流成河時河里有魚么

午門之外沒有空氣

號稱老子的人自古

梟首與此

沙集結成沙灘

溫柔的誘惑

魚們登陸捕以陽光

殺以空氣

而魚終于從魚骨中站立為人

人用沙子建筑了廣場

多少年過去了

無法擺脫的困境蛇一般滑過寒毛深處

我仍然不堪袒右或

昂昂然與鬧市

沉默是金有人吞金自殺

為鬼赤發獠牙

以匹夫自居于廣場

俚歌之馬松非馬

用方塊字砌墻

圍成士大夫的院落

收藏戰國遺風

幻覺在鳥鳴的空氣里起舞

任酒一次又一次沸騰血脈

食指彈劍

清越劃破天府的空氣

我重涉江湖招呼酒色追殺

馬松和他的同黨

時間寸寸從墻上剝落

直到體無完膚

光與影記錄這個過程

野貓踏模特的步容走過墻桓

欲望不僅僅是叫春

如今方塊字承載不了太多的故事

大醉之后

悄然坍塌于白夜

十行詩

打起禪坐我的面前是無風景的墻

鴻雁虛無伊人亦虛無凝固了云煙

己巳年難堪匹夫的余日即將蛇蛻

橫渡無因結果進也是岸退也是岸

采花在手而春漸逝誰去憐花惜春

雪景雖好勸君切莫去踐踏它的白

候鳥失去季節從此得到永恒歸宿

不能忘懷之心脈動于軀殼的廟內

瀟灑遁入山門白馬并非伊人的馬

隔夜茶涼機鋒猶熱老僧乘風歸去

臺階行

墻那邊的驢叫時你結束了滿頭大汗的晚餐

沉悶的天氣最好哪也別去別離開這間盒子

白咕隆咚的四壁睜大白內障的眼什么意思

一簾凈布隔開了所有難堪拒絕空氣的流通

動物園的大猩猩學會刷牙了倒像人在笑呢

迎面蹣跚來的白胖子真想撲上去咬她一口

什么時候蒙娜麗莎偷偷地蓄起兩撇小胡子

為了討人喜歡男子們愉，陜地去做變性手術

手術后她們將唱雌貓的歌吻月光杯里的水

氣候反常春末夏初的風屬于春還是屬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