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了，錯了，沒有恨

其實丁磊算準(zhǔn)了被我下毒，卻沒算準(zhǔn)最后一件事：今天的湯里，我并沒有放毒。

我像一個粽子，他像供著一尊神像

洗完澡，我穿戴整齊走出來，發(fā)梢掛一點水珠，大概也是千嬌百媚的樣子吧。

他眼睛里星星點點的火花漸漸可以燎原。家碧！他喊。一雙唇已經(jīng)熱烈覆上來，他長長的手像章魚腳，我瞬間被他的氣息掩蓋。別人在床上做減法，我偏偏喜歡做加法，一件一件衣服扣得整整齊齊。他喘著粗氣動手來解扣子，解一顆，我扣一顆，再解，再扣。

尚未入題，兩人都已是大汗淋漓。終于，我不再掙扎，于是他一節(jié)節(jié)打開。先是光潔的脖子，然后是滑溜的肩膀，接著嫩白的手臂被他捉出來。他輕輕地吻，一路向下，吻遍我每一寸肌膚，甚至腳趾。我聽見它們壓不住地尖叫。

身旁的男人，激動得直哆嗦，他雙手覆在我的肌膚，不停地喊，家碧，家碧。然而他卻不再有其他舉動，到底還是我，帶領(lǐng)他，一次次攀越顛峰，再尖叫著落下。

家碧，對不起。丁磊翻過身來抱住我，在我耳邊吹氣。

這個男人，又不是第一次，次次都跟我說對不起，他以為我還尊貴得像一個瓷娃娃。每一次在床上，我都打扮得像一個粽子，讓他開啟。可每一次他都像供著一尊神像，那么神圣。每一次他都要在事后說，家碧對不起。

他到底知不知道，其實是我想要主動勾引他？

集體相親很有意思

認(rèn)得丁磊要?dú)w功于代蓉。是她非得讓我去參加她們臺搞得那個電視速配節(jié)目。去了才知道，這樣的集體相親真的很熱鬧。男1男23456號，好像都是經(jīng)理主管有格調(diào)，女A女BCDEF，也似乎個個號稱白領(lǐng)骨干精英白骨精。我掃一眼亂哄哄的演播廳，不禁好笑：條件這么優(yōu)越，都跑這兒干嘛來了。

不過十二個人里有兩個不太一樣。頭一個是我。我無需吹捧，更不必精心化妝。本來上這檔節(jié)目就不為選婿，純粹幫代蓉一個忙而已。另外一個則是男3號丁磊。

丁磊的資料上老老實實寫著：27歲，的士司機(jī)。是六位男士里職位最低的一個。因為這個，我由不得多看了他幾眼。丁磊有張黝黑的臉，穿著西裝很緊張的樣子，更顯出幾分木訥。別的男嘉賓趁休息空檔都挨個兒審視女嘉賓。只有他，更多是低頭去看自己的西裝扣子是否整齊。

我忍不住輕笑，丁磊循聲望來。我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的眼神一點也不清澈，有種欲說還休的隱忍。真要命。差點要我的命。

代蓉趁空檔躥到我身邊，曖昧地笑：怎么樣，跟你說來了就會有收獲吧！我的臉有點兒紅。剛才的提問環(huán)節(jié)，輪到丁磊時，他有點結(jié)巴地問：介不介意我只是的哥？我們幾個女嘉賓面面相覷，不知道是問誰。主持人追問之下，他又說：我想問女6號。人們哄地笑開了。這樣一來，大家就都知道了他的心意。而我的回答則讓大家笑得更開懷。我斬釘截鐵地說：不！

節(jié)目無疑是相當(dāng)成功的了。代蓉朝我不斷地擠眼睛：集體相親很有意思吧！姑娘啊，早點把自己打發(fā)出去是一種美德。加油哇！

早夏，同居

很自然的，我和丁磊互相交換了電話，這個木訥的，說話有點結(jié)巴的男人，開始用短信發(fā)起攻勢。一個禮拜，我對著手機(jī)微微笑，終于答應(yīng)了他的約會。

丁磊其實是個很厚道的人，不使心眼兒，不油嘴滑舌，待人溫柔體貼。除了沒錢以外沒什么別的毛病。丁磊從前在一家電子廠上班，后來廠倒了，無奈才開起出租。這能有什么錢？恰好我不愁沒錢花，兩個人走在一起就那么順理成章。

那陣忽然有急活，天天加班到夜里兩點多，丁磊便夜夜等在公司門口接我。第三夜，在我的樓下，他望著我深窩進(jìn)去的眼睛，忍不住心疼。他伸手撫摸我的臉，家碧，太辛苦了。如果我有很多錢，你就不必工作了。我眼睛一熱，淚水就爭先恐后奔出來，不是太累，只是我見不得他難過。一個落寞的女人，很不幸地愛上了一個落魄的男人。丁磊學(xué)著電視劇里那樣，吻干我的淚水。到嘴唇時，我猛然勾住他的脖子，唇齒輕啟，讓他毫無阻礙地挑起我的舌尖。

兩個人跌跌撞撞上樓，進(jìn)房間，砰的用腳帶上門。丁磊將我輕放在床上，一件件褪去我的衣服，用他干裂的唇，在我身上留下烙印。他熾熱的眼神灼得我忘乎所以，他卻依然溫情地?fù)崦摇Ｗ詈笏f，家碧，對不起。

又是那樣深不見底的眼神，欲說還休的隱忍。真要命。

南方的夏天來得很早。等到可以穿薄裙子的時候，我和丁磊同居了。我儼然做起了丁磊的小妻子，為他洗手做湯羹。丁磊胃不好，是長期跑車無法正常吃飯的結(jié)果。我買回來很多食療的書籍，很認(rèn)真對著書做一鍋鍋治療胃病的湯。丁磊不管什么時候收車回來都能喝到可口的湯。幸福的男人。

然而再幸福也有不痛快。我說什么也不肯搬去丁磊的房子，執(zhí)意要他搬進(jìn)了自己的公寓。于是丁磊就看見了顧云凌的照片。照片里顧云凌微微地笑著，眼神清澈，干凈又透明。這與丁磊截然不同。一個眼神便區(qū)分了男孩兒和男人。這是我前男友的照片。丁磊再怎樣，比不上顧云凌。丁磊收過一次，但是第二天就發(fā)現(xiàn)照片又回來了，固執(zhí)在站在原來的地方，明目張膽注視我們的親密。于是他不再收，他是那樣寵愛我，可以不計尊嚴(yán)不計內(nèi)心感受。

我終于變成那樣的女人，像偵探一樣搜尋丁磊的錢包，手機(jī)，如同擔(dān)心老公外遇的怨婦。不過我不擔(dān)心丁磊外遇，我只是，想找出點什么來。接近他，自然有我的道理。

車禍，意外一件接一件

終究我還是翻出了一些蛛絲馬跡。是一個小本本，駕駛證。B照，有資格開貨車的那種。丁磊開個出租車而已，哪里用得著B照？我有點難過，在丁磊回來之前我不動聲色地把駕駛證放回去，一路上還和顏悅色地叮囑丁磊：開慢點兒，安全第一，開車可不比以前做流水線工人，做不好就是廢一個產(chǎn)品，車開不好，可以廢一個人。

丁磊連連點頭，車速慢到不能再慢。

見到代蓉，我才露出一點不愉快：你說他一個開出租的，怎么會有B照？代蓉不以為然，人家有B照怎么了？丁磊本來就是開貨柜車的，后來嫌太累才轉(zhuǎn)做出租，他要沒B照才怪呢！

看代蓉笑得起勁，我有一點明白了：兔崽子，你們原來就認(rèn)識？

代蓉一個激靈醒過來，不過已經(jīng)晚了。原來丁磊是代蓉老公的同學(xué)，所謂速配緣分，也是她一手安排的。我一字一句聽著，心一點點往下沉。代蓉說：你可不能出賣我啊!

誰有功夫出賣你？我忙著呢！你說我給丁磊吃那么多好東西他怎么還不好呢？我拍開代蓉的手，有點恍惚。

丁磊的胃病一點沒有好，反而有加重的跡象，有時候才吃了不久的東西全得吐出來。我是學(xué)藥劑出身，中藥西藥和食療都用了，也拿他沒辦法，最近嘔吐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這讓我傷神不已，我得去尋找新的治療方法。

從電視臺出去之后，我出了車禍。

我先是看見了丁磊的車，想去打招呼，接著就沒來得及閃躲對面開來的小車。在倒下的那一剎，我看見了丁磊驚恐的樣子，他瞪圓了眼睛，恐懼清晰可見。這樣的驚恐，我似曾相識，從不曾忘記。

還好傷得并不重，只是左手傷了一點。住了幾天院以后我吵著出了院。一回家就忙著給丁磊燉湯。丁磊心疼地抱住我瘦小的身子：“不要忙了，家碧。等你好起來我們再一起做。”我掙脫開，固執(zhí)地走進(jìn)廚房，我是那么心急。

可是丁磊真是太操勞了。我的湯再好喝他還是吃了不到兩小時就吐了出來，滿車都是穢物的味道。這時我也在車?yán)铮铱粗±谕纯嗟貒I吐，接著疼得出汗，抽搐。我以為丁磊會這樣死去，不過丁磊沒有。他擦干凈身上的臟東西，努力靠近我：家碧，對不起。我想我的病是好不了了，你又要一個人生活，那么辛苦，我怎么放心？

幾滴眼淚從丁磊眼里滑落，他慢慢閉上眼睛。我摟著懷里的男人，也有淚流下。這樣的戀愛，一開場就是錯，可是我竟然一錯再錯。

他有一個秘密

人將死，總會有許多一輩子不肯講的話在這時候說出。

丁磊告訴我的是一個秘密：對不起，你每次那么辛苦都是我害的。顧云凌是被我撞死的。我那次太累，差點睡著了。撞人之后我害怕極了只好一腳油門加速跑。后來才知道他死了。我撞死了你男友。

并不是在每個真相面前，人都會歇斯底里。這個時候，我只是一滴一滴淌淚，到最后低聲哭嚎，沒有力氣去撕扯丁磊。我怎么會不知道？怎么會不知道？

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值得我一輩子傷心難過。那輛長長的貨柜車輕而易舉就帶走了顧云凌年輕的生命。那天我們說好了等忙完那陣就去登記結(jié)婚。可是一切止于那個黑夜。

慌亂中，我沒有攔下肇事司機(jī)，甚至沒記住貨柜車的車牌號碼，但是我記住了駕駛室里那雙驚恐的眼。雖然天那么黑，我無法看清司機(jī)的臉，可是我記住了那雙眼。

是的。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丁磊的眼那么熟悉。憑一個深愛過的女人的直覺。一步步接近，真相終于被她一層層知曉。

我也有一個秘密

在車?yán)铮覜]有把丁磊怎么辦。我把他帶回家，然后悉心燉下一鍋湯。

我也有一個秘密，不過我不想告訴丁磊。丁磊的胃日漸不好頻繁嘔吐并不是胃病太嚴(yán)重。那不過是因為他中毒了，我下的毒。作為藥劑師，我十分清楚哪些粉末多大劑量可以致人死地，當(dāng)然也知道哪些粉末少一點劑量，毒不致死，卻能造成患病的假象。一點一點增加劑量，病就會日漸嚴(yán)重，最終不治。而今天，我要為丁磊燉最后一次湯。

湯好了，香氣四溢。我取出兩只碗，盛了一碗給丁磊，又盛了一碗給自己。丁磊一飲而盡，又奪過我的碗也一起喝了。放下碗，丁磊笑了。

家碧，每一次都是我一個人喝湯，這一次也還是我一人喝好了，如果這樣可以償命，可以讓你高興，我愿意，這值得。可是我，我真的不放心你。

我手一抖，碰撒了桌上的盆盆碗碗。

尾聲

往往都是這樣，各人心懷鬼胎小心算計，其實對方早已了然于心。我早知道丁磊為贖罪，丁磊早知我為復(fù)仇。恩怨愛恨被糾纏得面目全非。

丁磊最后抱了抱我，走出門去，他可能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離去，至少不要在我的面前。我目送他遠(yuǎn)去。其實丁磊算準(zhǔn)了被我下毒，卻沒算準(zhǔn)最后一件事：今天的湯里，我并沒有放毒。他也無從知曉，我一直在查找他的蛛絲馬跡，可是到后來，我只是想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證明那個夜晚肇事的司機(jī)并不是他丁磊。我想能證明丁磊不是肇事司機(jī)，好給他解毒，從此不再追問那個夜晚。從此安心跟他過下半輩子。誰都不知道從代蓉那里知道丁磊做過貨柜車司機(jī)后，我有著怎樣的絕望。

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含著一個脆弱的秘密，需要小心輕放，避光防潮。倘若一不小心碰了，碎了，壞了，就又是一個彌天大錯，愛錯，錯愛。關(guān)乎愛情，或者不關(guān)。

我和丁磊，都只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小小角落里。